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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匆匆而过,很快随着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汴州的运河渡口也开始热闹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元气大伤,或许是因为粮秣青黄不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谋划,反正吐蕃人在河西很是安静,甚至已经解除了对沙州城的封锁。
只留下足够的游骑时刻在沙州各城巡视外,不让城内的人运粮。
简单来说,就是吐蕃人的后勤出现了一些麻烦,导致他们收缩了防线固守,等待下一次机会。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事实上,大唐因为四分五裂,军队内调。这些年边疆诸多臣属小邦都在蠢蠢欲动。
正值三月春耕的时候,位于大唐西南边陲的南诏悍然入侵西川,岭南等地,他们的军队当中,甚至还有不少吐蕃人!
剑南节度使严武,带兵主动出击,以攻代守,在清溪关(峨眉山以西不远)大破南诏军,暂时解了西川之危。
但此时西川所面临的战略环境十分不利,成都府以西大山深处,尽为吐蕃所得。吐蕃国内,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达扎路恭一个想法,想从河西进军关中的。
吐蕃国内还有一股“南进派”,因为所在部落靠近西川,所以他们的扩张目标并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河西走廊,而是近在咫尺的成都府。
吐蕃似乎派出了使者,约定和南诏共同出兵。
在击退南诏军后,严武深感西川危如累卵,若无后援,失陷不过迟早而已。
于是严武让自己的好友杜甫,带着亲笔信,前往汴州,向朝廷“上表”。
即承认汴州朝廷的正统性,承认当今天子的合法性,承认方清作为权臣的存在事实,并请求在汴州设立进奏院,以“管理”藩镇事务。
至于实质上要不要归顺,那都是后话,可以慢慢谈。
严武此举当然是为了自保,既是给成都平原本地人看的,也是给周边虎视眈眈的吐蕃、南诏看的。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归顺,至少在名义上,他和麾下的剑南军,还是大唐的藩镇,接受大唐的节制,无论办什么事情,对外都会有一个说法。
那么在成都府本地人看来,在吐蕃人和南诏人看来,他们想要做什么,就得想想汴州朝廷下辖数十个州,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会有什么反应了。
所谓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那些失败者们,已经倒下的人,就无人关注他们的利益。
如基哥、如李琩、李璘、李琬这些走马灯一般的皇子,都是如此。
盘踞于成都的严武,实质上控制西川的剑南军,丝毫没有为“旧大唐”伸冤的意思,很是丝滑的就接受了现在的汴州朝廷。
反正,皇帝是姓李的,是基哥的孙子,有这块遮羞布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
杜甫从夔州那边,顺着长江来到扬州,又从扬州沿着运河抵达汴州,这一路的心情,堪比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除了惆怅感怀外,没有一丝紧张。
汴州那边,有一大堆老熟人,杜甫心中是一点都不慌张的。他的好友元结,甚至已经做到了汴州的京兆尹。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大唐是一个人情社会呀!
果不其然,杜甫刚刚到汴州,下船的时候就忍不住给收商税的税吏报了一下来历,结果马上就有人引着他来到……郭桥。
然后杜甫就当做是吐蕃间谍,被关进善缘山庄里面了。
直到最后一刻杜甫才明白自己被骗,被善缘山庄内狱卒带走的时候都是一脸懵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过好在两个时辰之后,天都还没黑,方重勇就带着元结来接他了。见杜甫没受什么虐待,方重勇松了口气。
他对杜甫叉手行礼道:“子美兄别来无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汴梁城状元楼雅间一叙。”
一旁的元结憋住笑,面色拧到一起,看起来十分怪异。
杜甫自然是不会反对这个提议,他都不知道善缘山庄是干什么的,就被抓进来了,不过好在没有人给他“上手段”,要不然乐子就大了。
毕竟,杜甫之行是奉严武之命秘密进行的,外界都不知道这件事。
三人回到汴梁城内,在状元楼找了个雅间坐定,点了一壶茶。
方重勇这才看着杜甫询问道:“此前剑南节度使发檄文,说要守卫西川,并提出在汴州落实进奏院之事。子美兄此来汴州,可是为了此事?”
“回官家,确实如此,杜某在严武幕府内担任长史。”
杜甫很是谦逊的说道,这么多年,他也看出来自己的斤两,都是好友严武罩着自己,在府中当差无甚难堪。
可这并不代表杜甫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严武啊……”
方重勇嘴里念叨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严武这厮,可是个牛头人爱好者呀!
方重勇想起江湖中传言的,关于严武的一件风流韵事。
当年严武在军中时,与军中一位军使是邻居,该军使有个貌美的妾室,后来就被严武搞到手了。
当然了,类似的事情,在大唐不说是遍地都是,也无甚稀奇。
比如说方重勇如果自己想玩的话,什么朋友的妹妹,下属的妻子,仇人的小姨子之类的,他要玩多少就有多少。
只要身体扛得住,上不封顶。更有可能当事人都不会觉得羞耻,愿意主动倒贴过来。
然而严武所做过分的事情是,当这位军使向官府告发了他诱骗自己妾室之后,严武就把牛来的美妾带到湖上泛舟,随后将其推下船溺毙了。
当官府追缉到严武的时候,他已经孑然一身。既然连淫妇都找不到,那奸夫自然也不存在,严武死不承认,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汴州很多美女做梦都想被方清宠幸,那是因为方官家私德甚好,跟着他能享福又没什么危险。
但江湖上到处都是严武这样的权贵渣男,坊间也是多有耳闻。追求这种富贵,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某些“捞女”可不敢轻易尝试。
“官家,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看到方重勇听到严武两个字发呆,杜甫疑惑问道。
“并无不妥,严武守西川有功,击退南诏军更是功在当代,不褒奖不足以宣慰蜀地军民。”
方重勇脑子里想着的是严武是个顶级渣男人品存疑,但嘴上说着的都是漂亮话,在他口中,严武似乎已经成为了藩镇节帅典范。
听到方重勇满口赞扬,杜甫松了口气,他就害怕方清要针对严武,毕竟,严武是他好友,方清对他有知遇之恩,多次关键时刻力助。
二人要是结仇,杜甫被夹在中间就很难受了。
他从怀里摸出严武的亲笔信,递给方重勇说道:“严武的亲笔信,成都府本就是大唐领土,如今节度使上表在汴州设立剑南节度使进奏院,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杜甫正色说道。
这件事,表面上看,似乎不关系一文钱。汴州既不会给蜀地财帛,支援防备吐蕃与南诏,蜀地也不会向汴州进贡。
有没有声明,看起来似乎无甚要紧。
然而,很多时候,名不正则言不顺。人活一张脸,更何况是区域乃至国家。
严武声明了剑南军的归属,那就如远在外地的游子,对其他人表明立场:我还是这家的人,只是暂时不住家里!暂时不方便给家里钱,也不方便从家里拿钱而已。
有没有这个声明,那可太重要了!
没这个声明,就没有后台,以后出了事情都是自己扛,风险极大!
而有这个声明,也就意味着将来如果汴州朝廷要进军蜀地,有了合适的名义。
为了现在赌将来,就是严武的打算。风险大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剑南军获得的底气和战略安全,是实实在在的。
方重勇将严武的信展开,一字一句的看完,又反复看了几遍,这才感慨严武不愧是可以牛头人别家美妾的渣男,这心思是一等一的缜密。
简单概括,就一句话:认李不认方。
严武说他是大唐的臣子,为大唐镇守西川,抵抗吐蕃与南诏乃是义不容辞。
所以只要汴州朝廷天子是李家人,那他这个节度使,干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责无旁贷!断然没有割据自立的道理,更不会投靠吐蕃这样的外邦!
言外之意是:如果汴州朝廷的天子开始姓方了,那么他还会不会称臣,可就两说了。
这是信中表达出来,却没有直接写出来的意思。
换言之,将来就算方重勇改朝换代了,如果麾下禁军足够强,足够踏平西川,那么严武也可以身段柔软的继续称臣。
反正他这封信里面又没说要带兵杀回汴州!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果然是渣男做派!
方重勇有些同情的看了杜甫一眼,这位只会写诗的老实人,即便是天龙人之家出身,却连个小妾都没有。
看看人家严武是怎么搞牛头人的,这就是格局的差距啊!
“严武所说之事,朝廷皆可应允,不过他要留个子嗣在汴州定居,这也是应有之意,并非方某在刁难严武。
现在各地藩镇节帅,其家小皆在汴州,没有例外。
如河内的刘龙仙等后来从叛军归降者,亦是如此。
这件事,严武有没有问题?杜兄能不能做主?”
方重勇面色肃然问道。
外放封疆大吏,留子嗣在京作为质子,这并非是大唐才有的规矩,事实上类似的规矩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是常态了,屡屡见于史书记载,不足为奇。
杜甫在出发前,也是跟严武商议过此事,自然是一点阻碍都没有的。
能把别人的爱妾勾搭到自己怀里,再推进湖里淹死的狠角色,如果真要办大事,怎么可能会在乎一个儿子的存亡。
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的。
逼急了,就算子嗣断绝也没有二话,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
严武八岁就手刃了“小妈”,只因为他爹严挺之宠爱这个妾室。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顾忌子嗣?
“若是朝廷在汴州设进奏院,那么严武嫡长子严楚卿,将会在一个月内来汴州定居落户。”
杜甫开口说道。
这不是他随口说的,而是严武嘱托他的话,换言之,是严武本人的想法。
一旁的元结松了口气,不再像之前那样脸紧绷着了。
严武是什么人,他不熟,但是方重勇是什么人他可太熟了!
这一位杀伐果断从来都不含糊的,只不过是不把杀人挂嘴边而已,该动手的时候,方清从不手软。
譬如说前些时日,车光倩禀告说让皇帝之子李瑀,在延州(延安)称帝造反,拉起来一支号称数万人的兵马。
结果不到一个月就被汴州军扑灭,李瑀死于延州城城头,被乱军直接斩首。
随后方重勇下令,通缉让皇帝一脉所有李唐宗室成员,男丁斩立决!女性勒令改嫁!
平日里极好说话的他,这时候不管什么人都劝不住!
别问,问就是当年武媚娘是怎么整李氏宗室的,方清不过东施效颦而已。
元结实在是担心杜甫触碰方重勇的逆鳞。
好在今晚的会面,气氛很是融洽,方重勇只字不提严武的错处,对杜甫提出来的要求满口答应。
吃饱喝足,款待妥善,一行人离开了状元楼。方重勇将杜甫安置在上源驿后,独自回到府衙书房。
桌案上摆着一封从岭南来的书信,上面说的事情,跟严武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广州的波斯人,大食人,昭武九姓的胡商,联合起来叛乱,杀了广州刺史韦利,岭南节度使张九皋逃亡到他的家乡韶关,据城自守。
可是这些胡商在叛乱之后,又担心大唐的军队回来清算,于是各自出海逃走了,将广州市舶劫掠一空。
如今张九皋没有强力的嫡系兵马,岭南各地蛮人皆反叛,局面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变得不可控制!
现在岭南是个什么局面呢,三言两语张九皋也没说清楚。倒是让方重勇想起来前世的一个词汇:无政府状态!
岭南这边的宗族势力是很强大的,族人不抱团无法生存,不存在什么正义与道理,这边的弱肉强食,往往根本不加掩饰。
只存在强力与强力之间的平衡。
广州胡人的叛乱让岭南重新回到了大唐还未经略这里时的原始状态,各个小势力据点而守,各管一摊,谁说的话,都只能在本地算数。
就算是张九皋,也不得不躲在家乡韶关。换了别处,当地人可能转眼就把他给卖了。
张九皋派张九龄之子张拯来汴州,找朝廷求救。这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汴州朝廷是不是所谓正统啊!
西川的严武,广州的张九皋,他们虽然结局不同,一个是赢家一个是输家,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在没了大唐这个强力中央政权的庇护以后,这些地方节帅,日子也变得艰难起来了。
没妈的孩子就要被人欺负,似乎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岭南,西川,几乎是同时闹起来了。
该不会,是吐蕃人在搞鬼吧?”
方重勇喃喃自语道,此事的起因便是张九皋带兵去抵抗入侵岭南的南诏军,以至于广州兵力空虚。
方重勇感觉,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啊!
会不会是达扎路恭要摆他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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