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晋末长剑 > 第七十六章 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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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去国多年,北地民人竟然————」司马哀已经从船首回到了船舱内,心情很不好。

    武陵王司马晞、会稽王司马昱和他同乘一船,此刻也在座。

    堂堂天子,虽然已经亡国了,但竟然不能独乘一船!而且这船还很小,他住一间房,两位宗王就只能挤另一间了。

    其他宗王也陆陆续续被北送了。

    琅琊王司马冲这会已经到了汴梁。

    谯王司马无忌西逃至芜湖一带,又累文饿,拿马匹与村民换干粮时被认出,

    遂就擒,被押送至官府换赏。

    至于说谯王为何不在野外找东西吃,那是因为他不会啊!事实上即便是猎人也不愿意在野外长期生存,若不携带农具、种子、工具、火种之类进山种地,普通人十个有七八个会饿死。

    西阳王被刘群移交给梁军,济阴王司马衍被擒于自宅,汝南王司马义出逃途中被抓。

    这四位宗室挤一条船。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宗室,几乎被一锅端了。

    这会司马衷哀叹,司马昱战场受伤后不爱说话,只能由司马晞来接茬了,即便他刚刚得知生母上吊自杀的消息,心情不好。

    只听他劝道:「陛下,北人多为邵一一邵太白蛊惑,如此行事不奇怪。」

    司马衷又叹了声气,坐到了案几旁,摇了摇几上的酒壶,发现空了,愈发烦躁。

    「你说一一」司马衷沉吟片刻,然后看向两位弟弟,道:「你们说邵太白会如何处置我等?会不会——」

    司马昱吓得一哆嗦。

    他才十四岁,没经历太多事,最不经吓。

    司马晞就沉稳许多了,只听他说道:「陛下应无事,我和六弟应也能活下来。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可能会死。」

    司马衷心下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确定,遂问道:「道叔你为何这么说?」

    「今早不是有梁国官员上船么?说了一堆事,临走前让我自回本宗。」司马晞说道:「若一股脑儿杀了,何必如此费事?」

    司马衷缓缓点头,有道理啊!

    司马晞乃王才人所出,曾被过继给武陵王为嗣,现在梁帝要求他不得出继,

    还当先帝皇子,无论什么原因,都说明他不会死。而他都活下来了,天子更不会有事了。

    「还是赶紧到汴梁吧,这样的日子朕受够了,是死是活好岁给个说法。」不知道为何,刚刚还缓缓点头的司马衷突然爆发了,絮絮叻叻道:「若死,给朕一个痛快。若活,就让朕和皇后回家,朕以后还能与滕一一与他相聚。」

    司马晞看了兄长一眼,没说什么。都这时候了,发什么梦呢?

    别说山皇后了,他的王妃应氏都不知在何处。随即他又有些黯然,天子大概还能落套宅子居住,顶多限制出入罢了,但他们这些人弄不好就干起劳役来了,

    想想就生不如死。

    确实,天子的话也没错,该怎样处置赶紧给个说法吧,这样实在太煎熬了。

    ******

    「晋皇何在?」

    「伪帝呢?」

    「昔年弃我等而去,现在又回来了,哪来的脸?」

    「我闻今上曾于襄城折箭,与父老共誓,绝不南渡,这气魄哪是司马小儿能比的?」

    「是极,襄城现在还有折箭台呢,当地人说起这事简直脸上放光。」

    「陈县也不差,天子龙兴之地。」

    河浦边挤了一大群民人,吵吵,嘻嘻哈哈。

    可别小看这些民人,他们的来历非常不简单,乃是洛水断流以及第二年随之而来的蝗灾时产生的饥民及其后人。

    彼时匈奴南略,蝗旱交杂,不但庄稼完蛋了,连杂草、树叶和牛马毛都被啃噬一空,兵灾、蝗灾、旱灾集于一处,河南赤地千里,堪称史书未见的大灾害。

    在那个时候,有个人拿出广成泽屯垦所得的粮食,并说服地方大族捐粮,然后收拢灾民,安置于陈郡、洛南,自此声望日隆,一发不可收拾。

    陈郡五县百姓绝大多数与武人有关,家里有亲族在禁军、军府当兵者比比皆是,输送的武学生数量也非常多,说是龙兴之地并不为过。

    张黑皮挤在人群中,乐呵呵地看着降人们纷纷避入船舱之中,与左邻右舍们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不过很快便有维持秩序的小吏来驱赶他们了。

    「看伪帝笑话也不行么?」张黑皮忍不住问道。

    兵曹张冬定晴一看,原来是同乡张黑皮,顿时笑了,道:「这么多年了,

    你还是爱看热闹。」

    「冬郎啊,你胡子都白了,还干兵曹呢?」张黑皮取笑道。

    张冬摇头道:「比不得你家啊。张冲现在是八品官了吧?」

    「是哩,托陛下的福。」张黑皮笑得合不拢嘴。

    按照最新军制,队主、队副也算是官了,分别是正九品和从九品,督伯、幢主分别是从八品和正八品,张冲在高柳镇军当督伯,那就是八品官,这是当年张黑皮送儿子从军时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

    「唉,当年我带张冲去洛阳,好说歹说,让放饭的驿卒多给了几勺豆豉,便是看此子不凡,果然应验了。」张冬晞嘘道。

    张黑皮大咧咧地拍了拍张冬的肩膀,道:「你也老了,跑不动了,该退就退。汝妇也是能干的,那么有钱了,还亲自挑粪水灌园。有这个家业传给子孙,

    够了。」

    张冬嘿嘿一笑。

    他确实有些精力不济,慢慢做不动了。兵曹此职也要让给别人,不过他已经找好门路了,儿子张铭明年可任贼曹,继续稳固他们家县吏的地位。

    张黑皮说他家老妻亲自担粪水灌园也是真的,县里很多人都在笑。但没办法,穷怕了,也过过苦日子,即便现在家业兴旺,但还是舍不得雇人来浇菜园,

    于是亲自上阵,就为了少发点工钱。

    第一代乍富,可以理解,很多习惯还是改不过来。

    前会稽内史应玄刚刚下船,将众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唉声叹气。

    他算是比较机灵的,在晋廷将会稽内史之职转给吴地大族以换取援军后,他在家等了一阵子,本来都要出任光禄大夫了,一看局势变化,直接不应,不当官了。

    但千算方算,漏算了他女儿应氏是武陵王妃之事,于是被牵连了,登船北上,可谓无妄之灾。

    不过他终究爱女心切,在得知梁帝充许船只靠岸时让犯人上岸活动活动后,

    立刻给陈郡太守杨覃写信,于是受到邀请,上岸歇息一晚一一应玄之父应詹南渡后就在荆州做官,与襄阳杨氏相熟。

    本来挺高兴的,但被人当猴一样围观便觉得羞愧不已,再听到这些人说的话,应玄面红耳赤,以袖掩面,匆匆而走。

    来到约定的宅院后,见到四周密布的军士,他不以为意,直接入内,然后见到了一些往日同僚,乃黄门侍郎羊固、王舒幕府东阁祭酒钟诞(钟雅之子)等人,于是便攀谈了起来。

    后宅之中,山皇后、石贵嫔以及武陵王妃应氏依次沐浴完毕。

    走了这么一路,条件艰苦,让生性爱洁的几人有些难以忍受,难得有上岸的机会,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石贵嫔已经沐浴完毕,看到应氏圆滚滚的屁股蛋后,心下有些酸,道:「你倒生得一身好样貌。」

    应氏一惊,慌忙捂住后臀。

    刚刚出浴,身上没擦干净,纱裙紧紧贴在身上,将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楚。

    「罢了。」石氏意兴阑珊,径自爬到榻上,盖上被子,闭上眼晴。

    片刻之后,一阵窒声,应氏也轻手轻脚上了榻,背对着石氏,身体僵硬无比。

    就一个房间,一床被子,礼法上差了一辈的二人挤在一个被窝内,别提有多尴尬了。但这会又不可能让她们出门,只能凑合一晚了。

    不过这个样子,两人都有些睡不着。

    许久之后,石氏轻声问道:「听闻道叔归宗了,你可知晓?」

    「嗯。」应氏轻声应了下。

    「你运气不错。」石氏说道。

    应氏耳朵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先帝有六子,一子已故、一子早天,而今还剩四个,邵太白一个都不想放过。」石氏说道。

    应氏微微抖了一下。

    「你才成婚不过年余,亦无子嗣,担心什么?」石氏又问道。

    应氏将头埋进被窝内。

    「都要来这么一遭的。」石氏说着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双腿不自然地绞在一起。

    应氏连耳根都红得仿佛要滴血。

    「以后我们要相互扶持,免得不明不白死掉。」石氏吐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住在隔壁的那位有她姨母惠皇后照拂,断然无事,我等就苦了。」

    「石—————石贵嫔,难道我等不是入少府为织工么?」应氏突然问了一句。

    「哪那么惨一一哪有那种好事?」石氏揽过应氏,说道:「武陵王多半要去少府干活,怎么,你还想与他夫妻相聚?」

    应氏又颤抖了起来。

    石氏轻轻抚上应氏的翘臀,道:「放心,你有此物,比山宜男那贱人还招人喜欢,怎么会受苦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应氏差点哭了出来,颤声道:「石贵嫔你———-何意?」

    「以后要听我的,保你不受苦。」石氏轻轻拍了拍应氏,安慰道:「想想你父兄,再想想你祖父,当年踏错一步,去了荆州。听闻卞敦还邀他一同北还,他没同意,以至于此。你一身书卷气,应是家传儒学吧?」

    应氏微微点了点头。

    「这却少见了。」石氏说道:「元康以来,士人轻视典籍、崇尚道学,旷达放纵、奢靡无度,而鄙视儒术、清俭。土人女子中,自小浸淫儒学的可不多,以前就觉得奇怪,看你一副娇娇怯怯又满身书卷气的样子,说不定真迷死梁帝了。

    「我—不我——」应氏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石氏轻笑一声,道:「睡吧。你还小,以后听我的,断不会吃亏的。」

    应氏晕晕乎乎,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

    天未明,外面便有人叫喊了。

    应氏醒来后,发现她与石贵嫔两人抱在一起,慌忙起身。

    盥洗之后,众人用了早饭,再度回到船上,向北进发。

    十月初七,船队过阳夏、扶沟,直抵汴梁,泊于沙海之中,离芳洲亭、黄女宫不过一步之遥。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但邵勋不畏寒风,气定神闲地倒背着双手,站在大堤上,目光巡不断。

    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更有夙愿得偿的无比满足。

    人生至此,心愿足矣,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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