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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平阳城外的风声依旧呼啸。军营里,篝火一堆堆燃烧,火苗随风摇曳,照亮兵甲与刀枪,折射出一片冷森森的光。不远处,传来巡逻士兵压低的喊声,偶尔夹杂着马匹喷鼻的声响,一切都笼罩在肃穆而紧绷的氛围之中。
在西北角的一处营帐内,药香弥漫。油灯微弱,光影在帐壁上摇晃,仿佛风一吹,就会熄灭。这里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得让人心口发闷。
榻上躺着的人,依旧没有醒转。这一夜,冷风与火光交织,帐中却只有一个身影,正默默守在病榻旁。
赵烈的动作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火压下去。可说到这里,声音却忍不住高了几分。
“蒙尚元点的人,是齐书志!”“齐书志啊!”
他低头望着主帅的脸,眼神里闪着火光。
“这兄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忠厚,老实,最懂分寸。你放心,他不会昧良心。”“你带着兄弟们在北境拼命,这些功劳……这一次,谁都抢不走!”
赵烈眼眶发热,胸口一阵酸涩。他双手缓缓用力,替主帅揉着僵硬的手臂,声音越来越低,却透着一种誓死的坚定。
“主帅。”“这些年,你从不肯邀功,凡事只说是全军的功劳,从不肯独占。”“可老赵我心里清楚,若没有你撑着,这北境早塌了!”
“你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伤,谁不清楚?!”“可到了朝中,那些贼子却把你的功劳压下,拿去邀宠。”“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有齐书志。”
他一字一顿,低声咬牙。
“我发誓,这次绝不会让你的功劳再被埋没!”“我要让朝廷,让天下,都看到你的名字——沈铁崖!”
风声呼啸,吹得营帐帘幕猎猎作响。榻上的人却依旧昏沉,丝毫没有回应。
赵烈的眼角泛红,手上的力道轻轻放缓,像是在呵护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哪怕主帅一句回应都没有,他依旧不停地揉着他的手臂与双腿,一边动作,一边低声喃喃。
像是把胸口的火与血,全部倾诉在这片寂静的夜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帘幕被轻轻掀开,一名亲随低声通报:
“都尉,齐书志到了。”
赵烈双手一顿,抬头,眼神瞬间一亮。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放下主帅的手臂,起身走向门口。
“让他进来!”
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很快,齐书志快步进帐。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文吏衣衫,脸色因风沙而略显苍白,但神态沉稳,眼神清澈。
“都尉。”他行了一礼,语气里带着一丝拘谨。
赵烈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重重拍了拍,笑声爽朗而真切。
“好!好兄弟!”“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齐书志微微一愣,显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赵烈却顾不得解释,拉着他到案前坐下,直截了当地开口:“书志,你知道你被蒙尚元点去做什么了吗?”
齐书志点头,声音平稳:“属下知道,是去掌功过簿。”
赵烈猛地一拍桌案,眼神炽烈如火。
“正是!”“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紧攥成拳,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齐书志,像是要把他燃透。
“书志,这一战,谁流了血,谁拼了命,你都看在眼里!”“咱们沈主帅带着兄弟们拼死守城,守了北境多少年,尸横遍野,白骨成堆!”“可这些年的功劳,七成八成都被那些狗贼抢走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沉,咬牙切齿,眼神里透出炽烈的恨意。
“这一次,我绝不允许再被他们抢走!”“你要替咱们记下实情!记下主帅的功劳!记下兄弟们的血!”
“你敢不敢?!”
轰!话音落下,帐内气息陡然紧绷,火光剧烈跳动,照得赵烈的眼神如火焰燃烧。
齐书志心头猛地一震。他望着眼前的赵烈,眼神里有一瞬的动摇,随即却变得坚定无比。
“都尉。”他缓缓起身,深深鞠躬,声音铿锵有力。
“请你放心!”
“这些日子,属下都看在眼里。是谁拼命,谁保住了北境,属下心中一清二楚!”“这份功劳,属下一定会如实记下!”“绝不会让主帅的血汗,被任何人埋没!”
轰!赵烈胸口猛地一震,眼眶一热,血液仿佛被点燃。他大笑一声,猛地一拳砸在齐书志的肩膀上。
“好!”“好兄弟!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他仰头大笑,声音洪亮,震得帘幕都在微微颤动。笑声里带着释然,带着劫后余生的畅快,带着一种终于看见曙光的狂喜。
油灯摇曳,火光映照。两人相对而立,气息沉重,却透出一股无形的豪情。
这一刻,赵烈仿佛看见了未来。看见那一笔笔功劳,堂堂正正地写在功过簿上;看见沈主帅的名字,被朝廷认可,被天下敬仰。
他握紧拳头,低声喃喃:
“主帅,你的功劳,这一次,谁也抢不走了……”
帐外的寒风依旧猎猎,卷起沙尘。可帐内的火光,却愈发明亮,照亮了他们坚定的眼神。
转眼,已是第二日。
午时的阳光高悬,平阳城上空却依旧笼着一层厚重的寒意。北境的风沙从未因时辰而停歇,烈风卷着黄沙拍打在城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战曲。
军营里,鼓角声传来,惊动四方。随之而至的,是一则消息,迅速传遍了各处营帐。
——蒙尚元大人要召集韩守义、赵烈等统军将领,以及军中核心军士,于正午时分前往大营,开始核对军功!
一时之间,整个军营都微微震动起来。消息传开的瞬间,许多将士的眼神都亮了,彼此低声议论着。功过簿!那可是军中最重要的东西。
对普通士卒而言,能不能升衔、能不能领赏,皆在其中。而对将领而言,更是立身之本,未来能否在朝廷立足,全系于此。
赵烈听到消息时,正在营中巡视。当那名亲随快步来报时,他整个人都怔了怔,随即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来了!”他几乎是从胸腔里吐出这两个字,眼中火光炽烈。
下一瞬,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转身便走。“快,去把宁萧叫上!”他大步流星,风风火火。
亲随一愣,还未来得及询问,他便亲自走向萧宁所在之处。
——这一次,他绝不会忘了这个少年。
赵烈心里清楚,三日前的那场赌约,若不是宁萧死死咬住,今日根本不可能等来援军。他也清楚,昨夜自己亲口承诺过,要替这小子讨回公道。今日正是好时机!
“宁萧!”远远看到那道背影时,他大声唤了一声。
萧宁正立在营前,似在远眺。风声吹动他的衣衫,背影挺拔。听到呼唤,他回过头来,目光清冷,却并未显出多少情绪。
赵烈快步走上前,伸手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走!随我去大营!”他咧嘴大笑,笑声里带着难得的痛快与兴奋。
萧宁眉头一挑,淡声道:“去大营?何事?”
“核对军功啊!”赵烈呼吸急促,眼神亮得惊人。“蒙尚元点了人,要把前些时日的军功逐一清算,记入功过簿!”“哈哈,这可是大事!”
萧宁神色平静,只是静静看着他。赵烈却抑制不住内心的火,整个人显得格外亢奋。
“你放心!这一次,不用再跟他们争了!”“你也知道,以往这事,全被韩守义那帮小人占尽了便宜。沈主帅拼了命,落到最后,功劳都被他们截胡。气人啊!可咱们之前没法子!”“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猛地握紧拳头,眼神炽烈。“谁能想到,蒙尚元大人居然会让齐书志来掌功过簿!”
说到这里,他笑声洪亮,带着一种久压胸中的痛快终于释放的爽快。“书志可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他的性子我最清楚,忠厚、公道,不会昧良心!”
“到时候,谁该记谁的功,他就记谁的!若是韩守义他们敢抢功,嘿!书志一定会当场驳回!”“有他在,一切就没问题了!”
赵烈说得越多,眼神就越亮,仿佛已经看见了大营中自己扳回公道的那一刻。那一刻,他能让所有人都看清:沈主帅的功劳,兄弟们的血,谁都抢不走!
萧宁看着他,神色依旧冷淡,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笑意里,带着冷静,也带着难以揣摩的意味。
赵烈却浑然未觉,依旧兴奋地说个不停。一路上,他拉着萧宁,边走边诉说。
“你小子啊!这次可得跟紧我,别走神!”“今日他们若不提那赌约,我便替你提!你放心,有我在,你不吃亏!”
“哈哈,真是天意!若不是蒙尚元大人偏偏点了齐书志,这一仗咱们还得拼嘴皮子,未必能讨个公道!”“可如今?哈哈哈,简直是老天开眼!”
风沙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顾,整个人昂首阔步,像是一头久困牢笼、终于嗅到血肉气息的猛虎。
一路上,士卒们见他们走过,纷纷投来目光。有的眼神复杂,有的满是疑惑,也有的暗暗摇头。毕竟,他们都知道,今日的大营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插足的地方。宁萧一个小兵,被赵都尉带上,绝非寻常。
可赵烈全然不理,脚步疾快。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公道要回!
萧宁默默随行。风声呼啸,卷起尘沙。赵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带着掷地有声的坚定与满腔的火。
他眼神平静,心中却缓缓浮起一抹冷笑。这一幕,他早已预见。
议事的大营就在前方,篝火熊熊燃烧,照亮厚重的营幕。一股肃杀之气,在午后的阳光下,愈发显得沉重。
赵烈大步而入,萧宁随他之后。他们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向那场暗潮汹涌的对峙。
大营之中,灯火辉煌。
厚重的营幕四周插满了火把,烈焰燃烧,映得人影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沉闷的焦躁气息,仿佛整片天地都在等待着一场无法避免的宣判。
赵烈大步踏入时,帐内已聚满了人。
那些随他与沈主帅征战多年、血汗洒遍北境的军士们,此刻正零散站在角落,或两三成群,或独自伫立。他们的脸庞因风霜而粗砺,身上的伤痕未曾痊愈,可眼神里却透着掩不住的光亮。
他们看见赵烈进来,纷纷挺直了身子,眼中闪着欣喜与激动。
有人低声议论:“都尉来了……这次,咱们兄弟怕是真能受些封赏了。”也有人攥紧拳头,低低道:“终于有这一天了,主帅的功劳,该是时候写进功过簿了!”
他们的眼神,带着渴望,也带着这些年积压在胸腔里的委屈与不甘。一场场血战,多少兄弟死在城下,可落到最后,功劳却被别人摘走。今日,似乎终于要有一个交代。
赵烈心头一热,胸膛微微起伏。他看得出来,这些兄弟跟自己一样,心中燃着一团火。这一刻,他更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却也因此更坚定。
可就在他心头热血翻涌之时,却也有人在看见他后,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一些属于韩守义阵营的将士,眼神闪烁,神色复杂。有人皱眉,有人冷笑,也有人面露怪异,像是心里藏着说不出的讥讽。
赵烈捕捉到了这些眼神,心中一瞬疑惑。“他们这是什么表情?”可转念一想,他很快就抛诸脑后。
——笑话!今日有齐书志执笔,怕他们什么?就算他们心中有鬼,功过簿上也写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心头反倒更加痛快,步伐也更显沉稳。
走到中央时,他忽然看见,在帐角靠近火光的一侧,齐书志正与人低声说着话。赵烈定睛一瞧,不由眉头一皱。
——韩守义!
只见那两人一前一后,似是说得颇为投机,神态之间竟有几分熟络的意味。韩守义脸上挂着一抹淡笑,似是在说什么轻松的闲话;而齐书志则低声回应,虽无过分的神色,却也未见疏离。
这一幕,令赵烈心头蓦地一紧。
他脚步一顿,眼神凝了凝。脑海里闪过昨夜的对话。
“书志是我一手提拔的,他绝不会昧着良心!”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似有一瞬的燥热与不安。可很快,他压下了这股情绪。
“别多想。”“书志那孩子的性子我清楚。”“就算寒暄几句,也不代表什么。”
赵烈强自按下心中的疑惑,大步走了过去。
“书志!”他的声音浑厚,带着豪爽。“这次辛苦你了!昨日一夜未眠吧?”
齐书志闻声,转过身来,神色平静。他点了点头,语气不疾不徐。“不辛苦。”
赵烈看着他,心头微微一松,笑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样的!”
随即,他也不再多言,转而走向中间,准备静静等待。他知道,此刻最该做的,就是等那一份功过簿摆上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内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心头的热望被火光照得炽烈,呼吸都显得急促。无数双眼睛,望向大帐正中,望向那片空着的案几。他们知道,片刻之后,决定自己未来的功过簿,就要摆上去。
忽然,帘幕被掀开。
蒙尚元步入大帐。他身材高大,盔甲铮亮,身上带着一股沉重的威势。随着他的脚步声,整个大营瞬间肃然。
他怀里抱着一卷厚重的册籍,皮面泛着暗沉的光。那正是齐书志昨夜连同今日上午,整理至今的功过簿。
随着他一步步走向案几,帐内的气氛骤然紧绷,呼吸声都仿佛凝固。
“功过簿!”有人在心中低呼,眼神因激动而泛红。
无数将士心头同时一震。他们胸中燃烧的火,此刻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一卷功过簿,将决定谁能立功受赏,谁会被忽略遗忘。它不仅是赏罚的根基,更是未来仕途的阶梯。
“啪!”
蒙尚元将功过簿重重放在案几上。那一声脆响,犹如战鼓擂动,震得所有人的心同时一颤。
帐内,鸦雀无声。呼吸声压抑到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卷册子上。
赵烈更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动如鼓。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一页页纸上,沈主帅的名字终于被郑重书写;那一行行字迹里,记录下兄弟们用命换来的血战功勋。
——今日,他们要扬眉吐气!
蒙尚元环视一圈,沉声开口:“今日之事,关乎军中赏罚,关乎朝廷封功。”“此簿由齐书志执笔,昨夜至今,已初步整理完毕。”“现在,当众核对。”
轰。
这一刻,帐内所有人心头的火同时被点燃。无数双眼睛,激动、渴望、急切地盯着功过簿。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咽下喉间的唾沫,心跳快得近乎失控。
赵烈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册子,眼角泛红。他知道,这一刻,不只是兄弟们的功劳,也是主帅的功劳。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终于,没有人能再把它夺走!
大帐之中,火光摇曳,气氛凝重到极点。
蒙尚元立于案前,双手将那卷功过簿缓缓展开。
厚重的纸页在他手中铺开时,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刀剑出鞘,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
赵烈屏息以待,胸口的血液滚烫,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他的拳头早已无意识地攥紧,像是要把期待和热望都拢在掌心。
蒙尚元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在整个大帐里回荡:
“首功——韩守义部,将士李仲良,于西北角守御中,首先登城,斩敌两人,力战而死,功勋卓著,记首功一等!”
轰。
一声炸雷般的话音落下,大帐内一片喧然。不少军士眼神炽烈,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呼。
“李仲良……我认识!他是韩将军的人!”“首功啊!这是天大的荣耀了!”
瞬息之间,韩守义那边的将士们,齐齐挺直了腰杆,脸上满是得意与兴奋。更有几人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眼神中流露出狂喜。
赵烈神色微动,却并未开口。首功之人,确实是奋勇登城者,有资格记下首功。他心中虽有些意外,但也没觉得不妥。
只是……他余光扫向自家兄弟们,发现他们的脸色虽无波动,却都在等待。他们期待着,下一条功劳,会轮到自己这边。
蒙尚元目不斜视,继续开口:
“次功——潘仲海部,将士曹元胜,于正门突围之时,持盾护军,硬抗敌军弓弩,力竭而亡,记次功一等!”
“次功——杜崇武部,将士贺明,于夜袭敌营之际,火烧敌帐,斩敌一人,记次功二等!”
“次功——梁敬宗部,将士冯起,于南门冲锋之际,首当其冲,伤敌一人,记次功二等!”
一连串的名字被念出。可每一个名字,竟全都是韩守义、杜崇武、潘仲海三部的人。
赵烈身后,兄弟们的脸色渐渐变了。他们一开始还满脸期待,眼神明亮,呼吸急促。可渐渐地,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不安。
有人低声嘀咕:“怎么……怎么全是他们的人?”也有人皱着眉头,心里泛起一股隐隐的焦躁:“咱们不是也立了不少功劳么?怎么一个都没提?”
赵烈心头“咯噔”一下,眉头皱起。他目光死死盯着那功过簿,眼神沉了下来。
蒙尚元继续念着,一条条功劳缓缓落下。
“记功——韩守义部,将士王文,西北角护主有功,记三等功!”“记功——潘仲海部,将士刘常,于突围时救援战友,记三等功!”“记功——杜崇武部,将士赵全,奋勇杀敌,记三等功!”
——仍旧是他们的人!
自始至终,竟没有一条,落在赵烈和沈主帅麾下的兄弟身上!
大帐之中,那股压抑的氛围,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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