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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土墙,板床薄褥。这就是奴苑女奴的居所。
青黛坐在几块糙木板拼成的板床上,她捧起粗陶碗,埋着头小口小口喝水。
“你……”面前女人坐立难安道,“你真的无事?要不还是出去找大夫瞧瞧……”
青黛放下碗,扭身在稻草褥子里掏了一会儿,她摸出一个小瓷瓶,低着头,倒出药粉撒在手臂上。
伤口血淋淋的,小姑娘倒得很小心,但绝非是因为怕疼,因为她脸上几乎没什么情绪。
轻轻一抖瓶口,她便立马伸出指尖,将干药粉抹在渗血处,绝不浪费一丁点。
只抹了一点,小姑娘就收了手。仔细封好口,又扭身将瓷瓶塞回稻草褥子里。
这时,她才开口:“上了药,无事。”
何绾音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她方才瞧得清楚,那小瓷瓶里所谓的药粉哪像是医馆买的,倒像是将各种干草胡乱碾作了一团,也不知能否起作用。
况且……
面前这位瘦小的姑娘才多大啊?顶多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单薄得比屋外的枯叶还不堪折。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少女应有的鲜亮神采,一贯低垂着,灰蒙蒙的,倒沉静得叫人心惊。
小姑娘大概是察觉了她的盯视,声音很低:“这里,我待得久。”
“这个药,我自己做的,有用。”
“不……对不住,我没有别的意思,”何绾音眉眼间那点忧郁始终挥之不去,“你怎么说也是为我受伤的,我……我屋内还有几件从家乡带来的首饰,待我出去将它卖了,我一定为你请个大夫……”
青黛道:“我不需要。”
她抬眼,静静注视何绾音,“若那酒罐子摔碎了,不只是你,我们都会挨打。”
“至于你的首饰……”她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想被掌事暗地里折腾,劝你藏好。”
何绾音咬唇:“你叫什么名字?”
“阿青。”小姑娘没什么精神,怏怏道,“我要休息了。”
何绾音果真是刚入奴苑的千金小姐,没受过什么搓磨,单纯又心善,是以对谁都不设防。她忽然道:“阿青,多谢你救我一回。若你愿意,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青黛听了没反应,只拖着疼痛的身子,往床榻里爬。
快要散架的木板吱呀作响,青黛只在心里哄自己,快闭上眼睛,等睡着后就不疼了。
就跟往常数次一样。
“阿青……”何绾音道,“我有位干爹是知县,旁人都不知晓的。方才我听人说,他来了钺郡,只要见到他,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也是无意中听了这个消息,她才满腹心绪,差点打翻酒罐子。
“闭嘴。”青黛睁开眼,低哑道。
她费劲起身,眯起眼往屋外看,又屏着呼吸听,幸而门外没什么动静。
青黛说:“出去。”
“……”何绾音揪着衣袖,“我姓何,名绾音。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寻我。”
青黛慢慢缩回薄被里。
不过,何绾音说的不假。
作为整个大祈最偏远的地域,钺郡这几日都在忙着招待一批从皇城下巡的官员。
可惜她们作为女奴,不得命令,就去不了前院,只能在后院做些粗使的活。
也是从这日后,何绾音就总会往青黛身边凑。除了报恩之心,大概还夹杂了对小姑娘的怜悯和同情。
年纪小,不爱笑,寡言少语,干最多、最重的累活。
这就是她对阿青的印象。
“阿青!我来吧。”这会儿,何绾音正想帮青黛提水桶,她憋着气拎了半晌都没能提起来。
青黛看她一眼,单手提起水桶,走过。
“阿青……”
这时,掌事迈入了后院,所有在做活的女奴噤若寒蝉,连动作都放轻了。
掌事嫌弃地扫了一圈这群面黄肌瘦的女人,最后伸手一指:“你,跟我去前院。”
他手指之处,正是何绾音。
“前院少位伺候的,你跟我走。”
前院?好机会!何绾音屏住呼吸,她悄悄看了青黛一眼,面上紧张又慌乱。
掌事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扯过何绾音:“能给大人们端茶递水是你的福气!给我小心些,若出了差错,要你好看!”
何绾音一抖,强撑道:“……是。”
掌事斜睨她,眼中的不满上浮。这女人模样虽好,但保不齐会坏事。
他回头,再度在院中扫视,最后落在闷声打水的一个瘦弱丫头的背影上。
众人都战战兢兢,唯独那丫头在自顾自地干活。
“……”掌事对她有印象,年纪小,但意外得沉稳听话,学什么都很快,也算聪明。
“阿青。”掌事说,“你们两个,去换身衣裳,随我走。”
迈入前院,这日光都亮堂许多。
掌事吩咐:“都给我机灵些!今日坐在主位那个是大理寺卿沈大人,再往下有翰林院修撰杜大人和兴州知县韩大人,记清楚了?”
青黛卷起过长的衣袖:“是。”
一堂的官员聊得尽兴,青黛只需要低头在旁边装柱子。
过了许久,有一人道:“说来,那位瑄陵君呢?他不是也来钺郡了?”
另一道男声轻笑:“他?这不,他今日原先也要过来的。只是不知为何,那路上疯狗一见他就狂吠,还追着他一人咬,差点要咬断他手指!”
一人啧啧道:“若是真被那疯狗得逞,我们那位风流倜傥的状元郎,怕是要命尽于此,驾鹤西去了。”
想来那位瑄陵君绝对是个人物,不仅大名鼎鼎,奇闻轶事也是一箩筐。一聊起他,众人的兴致都高了些。
大理寺卿沈谦无奈:“旁人想取他性命也就罢了,怎么一条疯狗也要凑热闹!”
翰林院修撰大笑:“要怪就怪他的出身,这大祈啊,恐就数他性命最值钱!”
瑄陵君,常年霸占江湖悬赏榜榜首。
说到这,确实不得不提他的出身。大祈皇室衰微,以致朝廷动荡,江湖也不安宁,各方势力风起云涌,都暗暗存着倾覆皇权的心思。
各个武林门派表面上争个盟主之位,实则彼此都心知肚明,当上了盟主,就等于成了整个大祈的“土皇帝”。
如今江湖上有五大强势门派,其中昭陵山庄的主人魏豹是现今的武林盟主。
而瑄陵君魏子稷,就是这魏豹唯一的儿子。
可惜魏子稷从小就无心争夺“土皇帝”之位,竟然弃武从文,甘愿当个柔弱书生去考科举。
他是无心了,但众人有意啊!
于是,江湖中人要杀这位“土太子”。朝廷忠君派则不信这小子没野心,也要杀这位“土太子”。
经过多方哄抢,无辜的“土太子”命价飙升,市值黄金百两、千两、万两,万万两。
这“瑄陵君”的名号,也是这么来的。
一字为“瑄”,是他貌比潘安,其容色朗朗如月下美玉,昳丽生光。陵君,陵君,更是直指他是昭陵山庄出来的君主。
起初,别有用心者为暗讽他而取此名。不曾想,许是世人都觉着这名号太过合适,所以越传越开,甚至比他本名魏子稷更为人熟知。
试问,顶着这么张扬的名号招摇过市,谁看了不想咬他一口?
青黛抿唇,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透出一点独属于小女孩儿的欢欣之色。
她喜欢听这些江湖故事。
就好像她亲眼看见了高墙之外的天地。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浅叹。
“各位大人——”
男声音色清朗,总含着三分笑意,听起来既斯文又亲切,而到了话尾,又轻盈一挑,有种勾人心弦的意味。
“子稷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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