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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宫。严世蕃背负双手,左右踱步。
眉宇间蕴含着期待与焦虑。
天子闭关祈福。
由于事关太后安危,没有人敢冒大不韪闯宫觐见。
群臣原先也觉得,根本用不着。
毕竟才短短斋戒七日。
就算是锦衣卫断案,都没有这么快的。
然而事实证明。
别说七天,短短三个日夜。
严嵩就将那群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政敌,塞满了诏狱。
严世蕃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方面震惊于老爹真下起手来,居然如此凶狠,另一方面也大为喜悦。
兴大狱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此次的理由,就是霍韬及其党羽,为了争权夺利,不惜以科举作为武器,践踏了规则底线。
这是严世蕃亲自上秤,自己巧妙地污蔑自己换来的。
既然付出了如此代价,那么接下来的拨乱反正,自然该把他应得的贡士之位还回来。
而且原先担心这样会遭到非议。
现在严嵩高举屠刀,大兴刑狱,杀得群臣胆寒。
倒要看看,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三道四!
在这份对功名前程的期待下。
《花营锦阵》都不香了。
严世蕃不断在屋内转着圈,嘴里念念有词。
陶典真通过窗户,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相比起严阁老,严世蕃这碗水,还浅得很呐!’
他暗暗摇了摇头。
上师邵元节已然致仕还乡,没了靠山,想要出人头地,必须巴结权贵。
真要直接投入严嵩麾下,对方不见得看得上自己。
反倒是这位首辅之子,更容易结交。
有鉴于此,他往后退了退,故意弄出些声响来。
稍候片刻,再走进屋子。
果不其然,之前热锅蚂蚁般的严世蕃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端坐案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首辅之子。
严世蕃慢条斯理地放下画卷:“如何了?”
陶典真弓了弓腰,做出汇报工作的姿态,将锦衣卫缉拿的各府官员名单,详细禀告一遍,末了感叹道:“严阁老雷霆手段,当真令人叹服!”
“不过些魍魉之辈,也配与家父斗法?”
严世蕃傲然道:“我父深受圣眷,连锦衣卫都派了,这群蝼蚁竟还妄想蚍蜉撼树!可笑!”
豪言壮语说完,他稍作停顿,马上又问道:“会试官吏如何了?”
严世蕃最为关心的,还是今科会试的情况。
即以主考官黄绾为首的官吏,有没有收到严惩。
唯有定下这群考官的过错,才能拨乱反正,将自己的功名还回来。
陶典真确实打听清楚了:“吏部黄侍郎与霍阁老在北镇抚司大打出手,连太医院都惊动了,黄侍郎是被抬出去的……”
“什么?”
严世蕃不禁啼笑皆非:“当真是颜面尽失,就这还尚书和侍郎呢……”
如此水准,他上他也行!
嘲笑之后,严世蕃又兴奋起来:“黄绾既然有了背信弃义的骂名,那会试舞弊,篡改排名的罪名,自然该由此人担着!”
陶典真也点了点头:“在此恭贺东楼兄金榜题名,青云直上了!”
“哈哈!好!好!”
严世蕃发出爽朗的笑声。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会试高中,以堂堂正正的进士身份入仕途。
父亲也震慑朝堂,接下来父子合力,还不得威风八面,从者如云?
称一句小阁老不过分吧?
如今距离这个称呼,还有最后一步。
严世蕃振袖而起,玉带在晨光中划过一道流虹:
“是时候让这出好戏,收官了!”
……
国子监。
晨钟还未散尽,槐荫下已聚起三五成群的监生。
“听说了么?”
一名监生压低声音:“六部朝官被缇骑锁走的,已经多达七十三位……”
“慎言!”
旁边的监生慌忙环顾四周:“你当北镇抚司的人不会进来?好不容易我国子监安生些,偏要招惹大祸不成?”
先前的监生赶忙闭嘴,却有人面孔涨红,满是愤慨地道:“诸君读圣贤书,就学得这般畏首畏尾?难不成从今往后,天下言路就要断了?严阁老本是士林清流之首,然今日所作所为,吾深恶之!”
“唉!”
对于这种不管不顾的,其余监生有的钦佩,有的敬而远之,有的则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两个人。
胡宗宪与赵贞吉。
今科会试,赵贞吉高中会元,本是众人仰慕的大才子,却很快传出流言蜚语。
因为他们在国子监内,与那位首辅之子同进同出,一起学习。
了解情况的,清楚这是一心会的互助,上一届就有了。
不了解的则颇有微词,认为他们巴结权贵,为仕途铺路,高中会元更有舞弊嫌疑。
胡宗宪不在乎质疑,你们想铺路还没地方铺呢!
赵贞吉则大为愤慨,他的名次可是真才实学考出来的!
况且真有舞弊行径,严世蕃岂会落榜?
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却被那些乱嚼舌根之人有意识的忽略……
眼见赵贞吉忿忿不平,大有要去理论之势,胡宗宪拉住他,低声道:“莫与他们一般见识,安心备考殿试便是!”
“备考?”
赵贞吉皱眉:“如今朝堂掀起大狱,殿试都推迟了,严东楼更是渺无音讯,生死未卜,我如何安心?”
胡宗宪也叹了口气。
但他们确实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
唯有等待。
“严东楼……”
恰恰就在这时,集贤门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有人狂奔进来,高声惊叫:“严东楼回来了!”
待得众人涌出。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踉跄扑倒在牌坊下,衣袍满是脏污,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捆绑的血痕。
“东楼兄!”
胡宗宪率先扑了过去。
赵贞吉慢了几步,但也赶忙上前,左右将他扶起。
“唔!”
严世蕃虚弱地抬起苍白的脸。
那是朝天宫道士调制的铅粉效果,嘴唇干裂出血,眼底还特意抹了姜汁逼出红丝。
“贼人……害我……”
他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突然头一歪,昏死过去。
赵贞吉见状大急:“快!快去太医院!”
严世蕃的扮相可以骗过不通医术的普通人,却不能让太医诊断,等到人群聚集,适时地悠悠转醒。
胡宗宪离得最近,隐隐察觉到他的状态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差,开口问道:“东楼兄这些日子失踪,果然是为贼人所囚么?”
赵贞吉还记挂着凶杀案,见他苏醒也问道:“洪昌是何人所害?是不是那伙凶手对你下手了?”
“唉!”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家了——”
“贼人欲将杀人罪名栽赃在我身上,为的正是对付家父……这群人的幕后指使,就是霍韬啊!”
严世蕃暗道两人配合的不错,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有关会试的“真相”。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霍阁老……霍老贼竟做出这等事情来!”
“抡才大典,岂能为朝堂之争,受这般玷污?”
国子监的学子,终究保持着一份纯真。
对于公理正义有着追究。
况且科举的公正,本就关乎到他们每一位的前程,闻言愈发义愤填膺。
赵贞吉厉声道:“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容许这等舞弊作假的行径!”
身为会元,能说出这等话来,相当不易。
毕竟这从某种意义上,是否定了此次会试的成绩。
首当其冲的就是榜上有名的诸多贡生。
不少学子肃然起敬。
也有人认为他是嘴上承诺,以直邀名。
“诸位明鉴……多谢……”
严世蕃话已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恰到好处地咳出含在舌底的朱砂丸,在地上绽开触目惊心的血花。
“想不到堂堂首辅之子,竟遭这般折磨!”
“霍韬这老匹夫,为构陷首辅,连读书人的体面都不要了!”
“严阁老也是爱子心切……若我遭此冤屈,家父怕是更要……”
世人多怜眼前苦,难辨幕后真。
就连之前对于严嵩作为不满的监生,都改观了。
儿子遭受这等不白之冤,甚至连生命都受到威胁,难怪一向温和的严阁老下这般狠手!
情有可原呐!
而通报之人很快折返,一辆马车也飞驰而至。
车上正是严府的老仆,激动得热泪盈眶:“少爷总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这些日子急得茶饭不思啊!”
“我得快些回去……让爹娘……安心!”
在胡宗宪与赵贞吉的搀扶下,严世蕃上了马车,勉强向同窗告别。
众人纷纷目送其离去,再度转回国子监内,风向已是大为不同。
“桀桀桀!”
而死里逃生的严世蕃,呈大字躺在马车里,发出一连串尽在掌握的笑声。
老仆的神色也淡了下来,低声道:“少爷,老爷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
严世蕃撇了撇嘴,心里默默地道:‘爹来日还要感激我呢!若无此番逼迫,世人怎知我严氏的威风?’
当然嘴上还是不敢直接讲的,便换了个说法:“这下子内阁里面,再也没有人敢跟爹爹抗衡了吧?”
老仆轻叹一声:“夏学士入乾清宫了……”
严世蕃闻言怔了怔,猛地直起腰来,双目圆瞪:
“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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