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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怡菲似乎与那位高警官很熟，两人耳语一会儿后，后者默许了她的行为。“在我解释之前，请问女士怎么称呼？”“周丽蓉。”
“好的，周女士。”梁怡菲微微颔首，重新坐回沙发上。她稍作停顿，语气从容地说道：“不瞒你说，我刚一落座就注意到了你这位面试官的异常之处。”她的视线轻轻扫过殷顺兰的座位，继续说道，“从我的角度看，你的大半个身子几乎陷在椅子里，桌沿都快碰到你的胸口了。如果你真的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为什么不把座椅调节到一个合适且舒适的高度呢？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了刚与梁怡菲见面时，自己那对无处安放、无论什么姿势都不太自在的手臂。“难道仅凭这一点，你就敢报警吗？”
“倒也不是，我还有其他发现能够佐证我的观点。”梁怡菲抬起手臂，指了指扶手椅背后的高大书架，“这个书架共有五层，一至四层零散地摆放着教育、心理、社科、人文等类型书籍，而顶层的空位则直接用假书壳填充。很明显，在布置这间办公室的人眼中，最上层的空间是多余的；反之，既然第四层存在货真价实的书籍，则证明了屋主本人一定可以轻松地在这个高度上拿取书本。但是周女士，以你的身高，想要做到这一点必然会十分吃力。”
“除了这两处异样，我还意识到这张办公桌的桌面上少了东西。在你将茶水递给我，以及接过证书材料这两个时刻，我都有注意到你的指甲泛黄——这是抽烟者的特征。事实上，我也在桌面上看到了半包香烟和一只打火机，但必不可少的、用于盛放烟灰和烟蒂的容器却不见了。”
“前两处发现最多只能说明你出于某种缘故，取代了真正的殷顺兰老师，还不至于让我对你过于防备；但烟灰缸的不翼而飞，使我意识到这个钝器有作为证物而被藏起的可能。当推理进行到这一步，殷老师的下落，以及你这个反客为主之人的真实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梁怡菲一改此前的拘谨模样，目光陡然变得犀利，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我不禁暗自苦笑，原来自诩演技天衣无缝的我，竟全然没察觉到这个小姑娘才是真正的奥斯卡级别影后。回想面试时，她表现出的局促与扭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略带迟疑的回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当真不露一丝破绽。就连我这个在商海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也被她精湛的表演彻底蒙蔽，毫无察觉地落入了她的圈套。
“当然，彼时的我不可能想到，你居然大胆到将殷老师藏在桌底的地步。”梁怡菲的眉目低垂，视线刻意避开被警察们搬出的尸体，“但我有九成把握，你犯下了一桩可怕的罪行，所以我借口翻看成绩单，通过微信向高警官通风报信。”
“原来是那个时候，”我苦笑着摇头，“我怎会想到，一个普通的大学女生会与刑警相识呢。你的演技真好，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你在刻意拖延时间。”
细细想来，冒名顶替的伎俩被轻易戳破，皆因我的失误太多了：明显不匹配的家具设计高度、消失不见的烟灰缸，以及堂而皇之摆在桌面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当然，造成了我如今这个万劫不复的结局的主因，还是我在那个刹那所萌生出的恶念。
我究竟是何苦来哉，在夺去旧友性命的同时，还赔上了自己的人生？
............
审讯室外，做完笔录后，高钺本想送我回学校，却被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刑警队长，被高钺唤作“师傅”的钟玉明警官越俎代庖了。随着一头雾水的高钺被支开，便只剩下这位老刑侦与我同行。
“梁同学，我认为你没说实话，至少有所隐瞒。”
在走出市公安局的大门时，身旁的钟玉明警官突然说道。
我全然没有想到这位警局的老资格会在这时发难：“欸？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必须承认，你之前的陈述合情合理，逻辑自洽，就连犯人自己都信服了。”刑警队长停下脚步，“但仅凭这些分析就能让你冒险报警吗？我认为你口中的疑点固然存在，但份量还是不足以称之为证据。”
“原来钟警官是在纠结这个。”我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的确，如果按照我的说法，我顶多推理出那个‘殷老师’是旁人冒名顶替的结论，但这一发现从情理上来说，似乎依然不构成报案的强烈动机。”
“不错，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我很难相信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拥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会精准捕捉到对方不自然的体态、异样的高度差，以及泛黄的指甲这类细枝末节的细微之处。莫非梁怡菲同学真的是能做到明察秋毫的探案天才？那么我想你和你那位擅长推理的朋友，完全可以组队成为侦探搭档，抢我这个老警察的饭碗了。”
钟玉明的嘴角微微扬起，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眼神却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温度。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要穿透什么，又像是无声的警告。他的话语里带着调侃的意味，可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落在耳中，让人不寒而栗。
这绝不是自嘲的玩笑，而是明火执仗的试探。是我的才能过于外现了吗，这才引来怀疑？但老实说，钟警官的疑问确实有理有据，而非空穴来风。
“并不是我格外善于观察，而是因为周丽蓉还犯下了一个重大失误，只是我没有提及罢了——其实啊，我认识殷老师本人，凶手的谎言根本就不可能蒙骗得了我。”
“你居然和死者早就相识？那为什么此前不说出来，和死者的微信对话也只始于昨天？”钟玉明的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不信任。
“因为我想装一波大的啊。”
我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上学期就在殷顺兰和周丽蓉合开的旧机构代课，只是后者业务在外，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由于是流动性极大、也没什么不可替代性的兼职老师，我自然不可能和机构校长有什么联系，对于死者便仅限于脸熟而已。但是随着这对合伙人的分道扬镳，像我这种原机构的‘老’教师，多少还是值得单飞出去自立门户的殷顺兰花心思拉拢的。”
“事实上，我在和殷顺兰的微信聊天中提到过这次共事的经历，但恐怕情急之下周丽蓉根本没来得及细看；这些信息也呈现在了我的简历中，可据我观察，那时的她完全是在走神，绝对一个字也没读进去。如果不犯下这两处失误，她应该早就发觉到自己在做无用功了。不过有一说一，身为教辅机构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却连自家机构里的代课老师都认不出，倒也侧面反映了周丽蓉对这一部分的产业确实疏于管理，人力资源的掌控几乎不经她手。”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钟玉明若有所思道，“从一开始，你就识破了凶手的伪装，之后便揣着明白装糊涂，顺水推舟地看她演戏。既然是带着问题找答案，会特别留心各种不协调的细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是啊，谜底就是这么的简单。不过出于一点虚荣心，以及对凶手的一丝同情，我选择了隐瞒此事。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慧眼如炬、明烛万里，而不是开了作弊码。如果周丽蓉知道她的行径纯属画蛇添足，想必会非常后悔吧，毕竟她本来存在轻判的可能。”
“这种事情谁料得到呢。在询问你之前，我也没想到你的解答会如此的戏剧性。”
钟玉明止不住地感慨道，并向我就此前的怀疑而致歉。看来，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措辞。
在回校的网约车上，我闭目复盘起今天的遭遇。在我看来，这是一场临时考验我演技的突击测试，但我的表演滴水不漏。无论是在凶手面前，还是警察面前。
面对钟玉明警官，我并没有说谎，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极易查证的事实，丝毫没有建立谎言的土壤。我此前的确在二人开办的旧机构打工，但我根本没有留意这里的话事人是何模样。换言之，对于凶手的计谋，彼时的我也是后知后觉。
周丽蓉太过高估了她的演技，这才是本案中她所犯下的最大失误。也许她自以为她的表演穷尽了毕生才能，不过在我眼中，这种勉为其难的逢场作戏无异于拙劣尴尬的献艺。从始至终，我都耐着性子坐视这一幕丑角的演绎，所幸警察们的到来解救我于这场糟糕的独角戏中。
不过，应该如何向欧德曼老师说明今天的遭遇呢？直到车辆停稳在N市师范大学的校门前，我依然难以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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