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第一凤女 > 第一卷 第907章 再听方惊曲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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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安夏没哭太久,再抬起头时,眸色已平静。

    她的目光落在唐星河的脸上,然后,再缓缓移向马楚阳。

    几个月前,他们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扬言要立下不世战功。

    出手前必得摆个姿势喊个口号,才能干正事。如今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连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良久,时安夏坐到了古琴前。

    琴身已落了一层薄灰,指尖抹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

    许久没抚过琴了,指甲也未精心修剪,拨弦时有些刺痛。

    她今日抚的是《金戈引》。

    初时,指尖流淌出一派春色,小桥流水,杏花烟雨。

    琴音清越悠扬,仿佛能看见少年们当年在书院习武读书的模样,衣袂翩飞间都是未经世事的明亮。

    渐渐的,右手食指在商位猛地一颤,曲调忽转。左手吟猱变得急促沉重,如马蹄踏碎冰河,弦音里裹挟起边关的风雪。

    最后一段,她改了指法。原本该是凯旋的欢腾,此刻却化作雪后初霁的调子。

    泛音如融冰滴落,散音似新芽破土,在残阳般的余韵里,终归于宁静。

    唐马二人原是不爱听曲之人。可《金戈引》是名曲,他们早前也听过,只是不懂曲中意。

    可这一次,他们竟然全都听懂了。

    真就是,初聆只道寻常韵,再听方惊曲里身。

    曲罢,时安夏声音很轻,像一把钝刀缓慢割开房间里的沉默,“以你们的家世,原是不该这么早上战场的。可我总想着,伤为翼,痛作阶,可直上青云路。”

    二人低垂着头,眼泪没停过。

    时安夏站起身,裙摆在地面扫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她走到窗前,背对着两人,“是我和你们表妹夫拔苗助长了。”

    他们原是细皮嫩肉的少年,被热水烫一下也要嗷嗷叫半天。

    早前夫君写信来说,那俩小子还不错。平时娇滴滴的,上了战场,身上几十上百道大大小小的伤口,哼都没哼一声。

    时安夏叹了口气,“是我们心急了些。”

    她以为是在给他们机会,将多年后该达到的成就提前至今。谁知却是将无法承受的重担,过早压在了他们肩上和心上。

    是她哥哥时云起给了她错觉,以为天才少年谁都可以早日为朝廷贡献光和热。

    可她忘了,她哥哥少年时是经历过怎样的伤痛,与蜜罐中泡大的少年终是不同。

    他们还不太懂得分辨人心,才会轻信了旁人。

    窗外,初春的阳光温柔抚过庭院中新发的嫩芽。

    时安夏没有转身,听着身后两个少年压抑的哭声。

    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曾有个将军,得了探子回报,说敌军藏在一个村子里。探子还说,那村子就是敌军的窝。”

    马楚阳和唐星河都忘了哭,齐齐抬头看向表妹纤薄的背影。

    又听她说,“将军下令,放火烧了那村子。半夜,火光冲天,整个村子没逃出去一个活口。”

    时安夏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问,“你们猜后来怎么了?”

    若在往常,二人必争抢着天马行空地回答。如今,皆沉稳又沉默。

    时安夏也不是真的要让他们回答,只淡声道,“将军后来才知,那村子里几百口人,全是老人妇人和孩子。”

    二人听得心头齐齐一痛。

    时安夏道,“将军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受不了这打击,强忍着悲痛继续战斗。后来仗打赢了,朝廷论功行赏。他拜相封侯,成为百姓心中的英雄。但他往后的每一日,都睡不安宁。”

    她说了谎,其实将军悬梁自尽了。

    她只是想告诉他们,“每个人都会犯错。”

    此时,不止屋内压抑着哭声。屋外,也传来了哭声。

    是郑巧儿和秦芳菲来了。

    她们已经站在门外听了半天,也是今日才得知,岑鸢的生死未卜跟自家儿子有关。

    可时安夏九死一生刚生完孩子,又经历着夫君失踪之痛,还要循循善诱开导自家儿子。

    她们哭着各自将儿子连拖带拽地领走了。

    次日清晨,唐星河与马楚阳向兵部递交了两封辞呈。

    兵部受理,奏折辗转三日到了明德帝案头。

    帝王叹息一声,朱批落下。准奏。

    满朝文武皆惊。

    打一场仗,主帅没回来。又以为是给云起书院出来的人攒军功,结果人家不止没升职,还挂冠了。

    御史台准备好的口诛笔伐一时没派上用场。就有点茫然,差事越来越难办了。

    时安夏在为启程去铁马城做准备。

    唐星河独自来寻她,“表妹,我同你一起去。”

    他是想一路护着她,也是想再去铁马城找表妹夫。

    马楚阳从阿娘的口风里得了信,也来寻时安夏,颇有些小心翼翼,“公主,我也同你一起去好不好?”

    时安夏望他一眼,“叫表妹就让你去。”

    “表妹。”马楚阳心头一暖之后,又重重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启程?”

    时安夏如实回答,“还不知道。我两个女儿身体弱,不能出远门,得等等看。”

    这一等,等到了七月流火时节。

    女儿不止身体弱,且几个孩子连正经名字都没有。时安夏执意要等夫君归来赐名,平日里只“一一”、“二二”、“三三”地潦草混叫着。

    二二与三三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放在一处养,不止北茴等人会认错,几个乳母也常将两个小祖宗弄混。

    孟娘子留在府里的“三个月”,也变成了“三年”。她说,“其实二二和三三很好分。你们看,二二稳重不爱动,三三却停不下来。”

    许是要跟孟娘子对着干,自她说完那话之后,有时三三蔫蔫躺着,二二反倒满榻乱爬。

    孟娘子瞧得心都化了。

    梁雁冰无奈想了个妙法,取胭脂在三三眉心点了颗朱砂痣,以区别二人。

    九月,庭前梧桐开始泛黄,零星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距离岑鸢失踪已近一年,府里人渐渐避免提及少主。

    时安夏也不再暗里插手北翼政务。

    一切都上了正轨,该救的人救了,该救的灾也救了,奸臣伏法,忠臣良将各就各位,她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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