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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舒跟仙鹤聊过许久之后。仙鹤化为草灰,伏在香炉之中,专注着加固联系。
庙外的鹿头丘,耳边响起楚天舒的声音,请他过来一叙。
布帘子一掀一放。
这老族长额头扎着黑布条,手上捧着一根精心挑出来的嫩绿树枝,走了进来。
树枝昨夜特地拿水泡过,显出几分油绿水亮。
按照祈雨的古老传统,一请二催三求。
头一回,让最耐得住性子的轻灵女子守在庙外,在最后一步捧水供奉,清洁神像。
第二回,就该是族长用折断的树枝奉在神前,恳切的求神尽快回应。
到第三回,所谓的求,则是由族长之类的人物,在神像前进行类似自残的种种行为。
鹿头丘懂得草编之术,修持咒语多年,能够感受术法的气息。
但他也说不清楚,这种祖宗传下来的求神祈雨之法,究竟有没有用处。
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事先探过楚天舒的口风,知道这位神子,并不在意村民当面供奉别的神像的行为。
因此,鹿头丘进来之后,依然按照仪式,在香炉前三跪九叩,将树枝搭在鹿王神像的蹄侧。
楚天舒静静在旁看着,这时才道:“神仙也是各有偏好,看你们这老一套看腻了,或许做些别的事情,更能得到回报。”
鹿头丘一愣:“神子得到指引了么,不知是要我们做什么?”
这种说辞,是刚才仙鹤所提议的。
按照鹿野庄的情况,虽然人们有一些特殊的禀赋,也有类似老族长的明眼人。
但大多数还是比较迷茫,容易懈怠,要做思想工作,绝非一日之功。
不妨先以神仙指示作借口,鼓励起这些人。
使之肯用力、用心的跟随现实送来的专业人员办事。
楚天舒问道:“你们这附近有大河吗?”
鹿头丘神色微变,迟疑道:“就从这鹿王庙继续往南,以寻常村人的脚力,走个小半天,也就能看见一条大河了。”
“那条河叫樊梁,水面开阔,但又不怎么发大水,因此河岸两边,有许多上等的庄稼地。”
“沿岸曾经有十几个村庄,有鹿野之民,又有广耳人、黑齿人、长右人。”
“大伙种的东西不同,正好容易拿来交换,每年秋收之后,着实热闹的很。”
鹿头丘的语调,不知不觉就有一点放缓,透出几分追忆。
“那时整个薄夜洲上,各地都会有人去参加秋收集会,最善于讲故事的夜游郎,绘声绘色,讲起薄夜洲外的传闻。”
“就算是千百遍咀嚼过的老故事,在他们嘴里重说出来,也另有一番风味。”
鹿头丘带着点自得,笑道,“有些族里不着调,没有保存祖宗书典的,就把夜游郎的故事带回去,当成历史。”
“薄夜洲上樊梁地,那时真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好去处。”
楚天舒一听这个口吻就知道,现在肯定已经出了什么变故。
所以这幅场景,只停留在曾经了。
果不其然,鹿头丘顿了顿,就说起了变故。
那是在二三十年前,樊梁地多出河神的传闻。
各个村庄原本都拜神,他们也有自家认定的河神。
在族长们有时秘而不宣的心态中,那是一些无害又无大用,偶尔用来施术的神像而已。
可是三十年前的传闻,说的是另一种河神。
牛角人身,四肢修长,牙如锯齿,有威神大力而居于水域。
樊梁地的人忘本,忘祭河神太久,终于惹怒河神,即将降下惩罚。
各村的水井里出现尸体,都是早就已经下葬的老人;到河边取水、浣衣、游玩的人,总是失踪。
养在水田里的鱼变得会咬人,只要咬上一口,人和鱼就都挺直不动,胀得像是泡了很久的浮尸。
消息传开,人们都变得愤怒了起来。
长着牛角,牙如锯齿而已,难道是什么稀奇的长相吗?
一听就像是什么外地种族,仗着水性好,迁移到这里,弄出来的事端。
有的村子,日夜在井里悬灯,观察着井里的动静,组织青壮去坟地巡视守夜。
有的村子,在各处水渠布置陷阱,趁着日头最亮的时候,上百号人去大河里潜水搜查。
但是他们一无所获,死的人越来越多。
血性过去之后,恐惧终究压倒了大伙儿。
族长们没有办法,人们寻到巫师,最有灵验的巫师当真琢磨出一套新的拜河神的法子。
樊梁地的人们向神告罪之后,巫师就颁布了新的规矩。
第一要有恒心,不能等到节日再拜神,要有人充当神仆,一年到头都为神办事,各家原本的神庙推倒,重立神像,神像前要日日都有供奉。
其次,沿岸田地,本是河神所赐,要为从前的遗忘不敬,付出代价,将许多田地,还归于神,正好划出部分神仆,专门负责打理。
至于到了节庆的时候,为了表示跟平日奉神的分别,还要在神仆之外,另选神清骨秀的孩童,作为祭品。
樊梁地的民众,一一奉行之后,果真不再有之前的那些怪事出现。
“太老套了!”
仙鹤的声音,忽然又在楚天舒耳边响起。
楚天舒看了眼,发现鹿头丘没反应,察觉出这是一种隐秘的传音。
鹿头丘还在讲述。
“这些年的樊梁地,每到秋收后,都改成了最肃穆的日子,一排排站着、等着、跪着,拜河神。”
“没人知道明年的祭品是不是会选到自己家,明年自家的庄稼地,会不会变成神田。”
“别的村庄,也不怎么敢过去了。”
鹿头丘小心翼翼的看着楚天舒,道,“巫师的规矩,越来越多,一年一个花样。”
“别说挖渠了,各个村庄想打口井,都要先去樊梁地,拜见巫人,送上厚礼。”
“我们村里的这口新井,当年是村人凑粮食炼的黄精当礼物,光我家就供出去一半的余粮。”
鹿头丘当真机警,楚天舒还没有明说,他已大致猜出,神子可能想让他们挖渠。
楚天舒呵呵一笑:“这到底是河神还是井神啊。”
“离得这么远,你们自家动手打口井,他们都要管?”
仙鹤再度开口:“这类规矩越来越繁琐,多半是为了加重权力的存在感,更进一步打压民众的反抗心理。”
鹿头丘齿间漏出一缕叹息。
“樊梁地变了之后,不少人外逃,有人就逃到我们村来,可是我们不敢收,顶多舍点米汤,就把他们赶走。”
“有年纪大的夜游郎,在我们村上歇脚的时候,跟我聊过。”
“其实,天底下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巫人们传达神意,添加种种规矩,驱役着各族之民。”
“像薄夜洲之类的所在,没有鬼神栖身,人们以前的日子才能过得比较……散漫。”
楚天舒这下,算是对灵界有了个比较具体的认知。
从生产能力、制造工艺、商品交换等形式来看。
因为这些灵界民众各有所长,代代积累到现在,已经有点像是明清时期。
可是,在那些鬼神影响力覆盖的地方,社会制度,简直像是停留在春秋战国,说不定还要更古老点。
仙鹤的声音悠长,却带着一种冷笑的感觉。
“好,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天舒,他们不要民心,我们要了如何!”
楚天舒摸了一下腰带。
前辈,你刚才这句话,可并非一个问句。
在存有众多鬼神的灵界,指望就依靠民心,去对抗这些鬼神地头蛇,不太现实。
但是,民心所向,是可以从种种途径转变成底蕴的,底蕴可以催化战力的品质,增加战力的数量。
现实世界与此地的接触,大有可能成为一个契机,提供那些转化途径。
那是长远的事情。
现在的重点则是,挖渠,种地。
——铲掉妨碍我们种地收药的烂石头。
鹿头丘并不知道楚天舒和仙鹤的思量。
他等了一会儿,见楚天舒未有表态,忍不住说道:“若是神子愿意出面,我看那些巫者,多少也要给这个面子,准许我们挖渠……”
鹿头丘觉得,樊梁地,肯定是没有神子的。
如果有的话,当初神子直接现身,展示神威,配上那些所谓的神罚,效果肯定更好。
但楚天舒,并没有那么迷信神子的地位。
不说别人,光眼前这个族长,也几次三番表现过,万一楚天舒动手,就要拼死一搏的底气。
那些巫者拥有的实力,明显远超鹿野庄。
楚天舒本身还是人世来的,并不是真的鬼神子孙。
若是大咧咧以神子的身份去接触,指不定会被当成大补灵药,设局围殴。
“世上贤愚不肖,有的可以用威德教化,有的却是无法改变的。”
楚天舒坚决的说道,“应该让他们,各自得到应有的结局。”
鹿头丘心中一凛。
果然是这样。
仙乡来的人,遇到鬼神相关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下狠手。
哎呀,还好我们村的鹿王神,光是有个雕像杵在这里,从来没有显灵过。
鹿头丘斟酌再三,暗自咬牙:“神子有任何吩咐,鹿野庄一定尽力而为。”
楚天舒轻轻一笑,说道:“那就请你们扎草人吧。”
“能扎多少扎多少,体积要有跟我差不多大,但是品质,要类似你编的那些蛟龙麻雀。”
鹿头丘怔了怔:“面部要编成什么样子?”
“面部不重要,别的地方编好就行。”
楚天舒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可以给草人们额头,也全都编上两根小角。”
幽魂飘入灵界,会逐渐拥有实体,渐渐懂得虚实转化。
但是,生魂如果送下来,还需要另有载体。
楚天舒心想:给他们都长点角,到时候方便融入群众。
“还有,我最近就住在这庙里。”
楚天舒说道,“稍后把我那个俘虏也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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