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重瞳子——重瞳子——”一个空灵的女声穿透层层云雾。“谁在叫我?”穆高阳随即问道,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他心中疑惑,怎会有外人知晓自己的乳名。
穆高阳只觉头脑昏沉,昨夜的记忆如同被撕裂的画卷,零碎而模糊。猰貐的咆哮、母亲的九尾狐影、还有开明兽的天火,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猰貐当真被天火烧死了吗?母亲……她可还安好?”他试图理清思绪,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更让他感到困惑的是,此刻的自己竟悬浮在半空中,他感觉自己像片沾了星屑的羽毛,在云端飘荡。他伸开手指,看着雪花穿过指间,在彗尾洒下的光华里碎成细小的彩虹。
这感觉新奇得很,仿佛有人把他塞进琉璃盏里,整个世界都蒙着层朦胧的纱。
他在飞——然而,他从未听说过修炼神通还能飞天遁地,即便是金令大护法巫元光那样的高阶巫士,也未曾展露过这等能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那彗星……”穆高阳心中既惊且惧,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低头望去。
下方祭坛上,吉金巨鼎中燃着幽蓝魂火,他望见师父巫元光正将朱砂抹在某个少年的眉心。待看清那少年面容,他险些从云端跌落——那具苍白躯体分明穿着自己的织金冕袍!
“十常神在上!”穆高阳慌忙捂住嘴,却发现声浪在云层间荡出涟漪。“我这是在做梦,还是精魄出窍了?”
“高阳,还不快下来!”两位兄长突然振翅从后面追来,他们背后竟生出长长的羽翼,泛着青灰色,像是用香灰捏成的。
“小弟,”三哥穆征和重复着在神嗣院中的那句话,“快助我扶着大哥去见父皇!”
穆高阳翻了个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躯体轻若流云,稍一发力便掠过三重宫墙。
大哥穆太初已飞到前方拦截,那对灰扑扑的翅膀扑腾得瓦当都在震颤。
“快让开!”少年大喊时,额间有星纹流转。
檐角铜铃随风自鸣,缠绕金丝的宫墙突然开出朵朵夜昙,馥郁芬芳熏得穆太初连打三个喷嚏。待他揉着红鼻头睁眼,穆高阳早已在飞檐上冲他扮着鬼脸。
“混账东西!胆敢戏弄我。没规矩!跟你那娘一个样!”大哥怒气冲冲地骂道。
听见大哥无可奈何的叫骂声从身后传来,他忍不住开怀大笑。“我竟如此厉害!跟先生学了多年神通,竟不知自己还会飞!当好好炫耀一番!”
心念一动,学堂竟凭空出现在眼前的云端,他来不及刹住,一头闯入了大门。
穿过学堂藻井时,穆高阳被眼前的奇景惊得悬停在半空。平日里刻板的夫子们赤脚站在书案上,手中长线牵着空中的纸鸢;最年迈的祭酒正踩着《礼经》放飞仙鹤灯,雪白须发与灯穗纠缠成星河。
“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潇洒!”少年大笑着,如离弦之箭穿透天际。
他在空中盘桓,宛如一只孤鹜,惊鸿一瞥中,看清了神都全貌。
这座被誉为“天下无双城”的神国都城,在夕照中宛如一座巨大的鎏金棋盘,静卧于群山环抱之中。四周的山峦在皑皑白雪的掩映下,形如银鳞巨龙,市井街巷如同被孩童抓乱的丝线。
当他的影子掠过紫微城中的太液池,惊起一池青鸾,那些神禽的尾羽在波光里抖落细碎虹霓。
“原来飞鸟眼中的江山是这样的。”
穆高阳望着远方连绵的群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野心如火一般迅速蔓延。他想要飞越这片苍穹,去看看神都之外的天地。
然而,就在他心驰神往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攫住他的身体,将他猛地向下拽去。
穆高阳惊恐挣扎,却无济于事。他穿过三重结界,耳边响起金铁相交的脆响,眼前景象如流光掠影,紫微城的红墙绀瓦在视线中急速放大。最终,父皇书房的门在他面前轰然洞开。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俯冲而下,重重地滚落在书房的地面上。
穆高阳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却无任何痛楚,这种感觉,就像在梦中一般。
他缓缓起身,环顾四周,书房依旧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此刻看来,多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身为人皇之子,他已有六年之久未见父皇,亦未曾再涉足这里——自从巫尊占卜出那幅“王不见王”的卦象后,父皇便不再召见他们兄弟。
书房正中的高阶上,珠帘轻拂,其后烟雾缭绕,隐约可见一个身穿皇袍的男子身影。那身影伟岸挺拔,却因晦暗的烟雾而看不清面容。
“父皇?”穆高阳轻声呼唤,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儿臣高阳拜见父皇!”
他早有耳闻,父皇近年总隐匿于厚重的烟幕之后,不再以真面目示人,性情也日益乖戾。
“父皇!”穆高阳的少年意气涌上心头,朝着浓雾嘶喊:“难道您真的打算舍弃儿子了吗?”
话一出口,他又为自己的冲动深感懊恼,但内心深处却莫名涌动着一丝快感。平日里,他绝不敢如此放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珠帘后,烟雾愈发浓厚,直至人皇的身影完全隐没不见。良久,冷冰冰的旨意穿透浓雾传来:“自此以后,父子缘尽,不复相见!”
烟雾随即弥漫开,将整个书房吞噬,穆高阳仿佛被卷入一个无尽的黑暗漩涡。
他索性闭目,任由黑暗将自己包围。然而,在这混沌之中,他的心境却异常地清澈透亮起来,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重瞳子——重瞳子——”那空灵的女声又在他耳畔响起。
穆高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到了——去吧!”空灵女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你让我去哪儿……”穆高阳话音未落,剧烈的摇晃袭来,使他失去平衡,身子猛地向下跌落,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得光怪陆离:巍峨的雪山、绵延的城墙、衣衫褴褛的人群,还有一副骇人的面具。
“星移斗转,魂归来兮——”
伴着空灵女声的吟唱,他看见自己的身躯正在渐渐消散。他恐惧极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穆高阳一直陷入半梦半醒的混沌,脑海中不再有刚才的光怪陆离。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托住了他。
咦?奇怪!这股力量为何……如此熟悉!穆高阳心中正暗自诧异,却未曾料到,这股力量竟将他猛然弹开。然而,正是这一弹,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踏实。
“终于落地了!”他十分笃定。
“我为何会在一个山洞里?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泥腥味儿!这脏兮兮的地方到底是哪儿?”穆高阳竭力让自己适应这陌生的环境,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疑惑。
洞内虽生有炉火,却依旧比神嗣院的小屋里要冷得多。松脂燃烧的焦香混着霉味直冲鼻腔,穆高阳感觉粗麻布正刺入肌肤,这与紫微城织金软缎的触感天差地别。
他试图挪动身子,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他只得转动眼珠四处打量,微弱的光逐渐照亮了他的视线,映入他眼帘的是斑驳的岩壁、破旧的衣柜、龟裂的土灶。
当视线扫到身旁时,穆高阳被身旁熟睡中的孩童与老妪吓得一激灵,“怎会有人躺在我身边?十常神保佑!”
他瞥见孩童的胸前有一处纹饰,再仔细辨认,那竟是一团龙纹,与神都大神庙内五根人皇柱上的几处图腾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疑云密布。
“嘿!你吵醒我了。”炉火突然爆开火星,一个略带愠恼的少年声音传来。
话音未落,穆高阳眼前一黑——他看不见了。恐惧与不安涌上心头,但他仍强作镇定,虚张声势地呵斥:“你是谁?你可知在和谁说话?我乃神国……”
“这话该我问!”那声音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可是山鬼?村里老人常说,幽都山的精怪最喜趁人熟睡时附身作祟。”
“幽都山?这是何处?”穆高阳确信自己在学堂里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
“少废话!这是我姜炎的身子,你甭想附在我身上!”那声音洪亮有力,随即又飞快地念出一长串穆高阳听不懂的话,似乎是当地人的某种驱邪咒语。
穆高阳在混沌中逐渐清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难道说……我正在同一个精魄对话……如此说来,母亲已护我进入他人的身躯,而我也已化作了精魄!”
这个叫姜炎的精魄仍在喋喋不休地念诵着,然而那些咒文对穆高阳不起丝毫作用。
“滚出去!”穆高阳尚未来得及深思,姜炎已蛮横地撞来。
穆高阳只觉身子不受控制地坐起,右手抄起一根木棍,狠狠朝自己头部劈下。
“住手!你会毁了这身子!”穆高阳急忙夺下右手,木棍被甩飞出去,砸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旁的老妪被惊醒,颤声问道:“老大,这大半夜的,你扔棍子做什么?”
“阿嫲,吵醒你了?我刚做了个噩梦,没事儿的!”姜炎连忙解释。
趁姜炎分神之际,穆高阳迅速夺回眼睛的控制权,并顺势潜入姜炎的记忆深处:风雪夜,阿嫲身披单衣,用枯枝般的手为自幼无父无母的兄弟俩掖紧破被;夕阳下,姜炎笨拙地雕刻桃木簪,指尖被划出道道血痕,却仍为青梅竹马的少女插上那支歪扭的并蒂莲时,少女梨涡浅笑的模样……
“你竟敢窥探我的记忆!”姜炎暴怒,又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我……不是有意的。”穆高阳声音细若蚊蚋,他竟对这山野少年心生好奇,紫微城的琉璃瓦下,他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人间烟火。
子夜梆子敲响时,两个精魄已厮杀数十回合,他俩终于精疲力竭地瘫在识海里。
“听着……”穆高阳的精魄淡如薄雾,“再这样斗下去,咱俩只会一同魂飞魄散。”
姜炎蜷缩在记忆碎片中,手中紧紧攥着那支虚化的桃木簪,咬牙切齿道:“是你想强占我的身子!”
“本公子会稀罕你这副臭皮囊?”穆高阳不屑地嗤笑。
然而,穆高阳心中深知,失去神通的自己面临着一个棘手的困境——他难以压制住姜炎的精魄,更不用说彻底主宰这具肉身了,而留给自己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七日。
他心知肚明,却不甘示弱,只能硬着头皮嘴硬道:“我只是意外流落至此!待我寻到法子,自会离开。”
经过一番试探与较量,姜炎从穆高阳的言谈举止中察觉到,他绝非幽都山上的精怪,其见识远超自己认识的所有人,显然来历不凡。
“只要你不打我肉身的主意,我想,咱们倒是可以相安无事。”姜炎爽快地松了口。
穆高阳见状,略一沉吟,便简略地自报家门,道出了姓名与来历。为免节外生枝,他随口编造了一个神国贵族子弟的背景。至于他如何大显神威诛杀猰貐,又如何精魄离体、落入姜炎体内的离奇经过,他更是闭口不谈。
令穆高阳感到意外和失落的是,姜炎对他神国贵族的身份毫不在意,态度并未有丝毫转变,依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乡野村夫,没啥见识!”穆高阳暗自腹诽。
炉火渐熄,晨光透过门板洒入屋内。两个精魄终于达成契约:身子依旧由姜炎主宰,穆高阳则暂居识海一隅,不得擅越雷池半步。作为交换,穆高阳需随时听候姜炎的差遣。
协议既成,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两人再无多言,沉沉睡去。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