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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光五年,八月十一。前几日连续下雨,给这炎热的酷暑降温,但随着雨停,烈日灼烤大地,水蒸气蒸发使得空气中的湿度直线飙升,反而比之前更加闷热。
高欢虽面无表情,让人看不穿他的情绪,但其内心确实烦闷。
尽管下雨的时候,他已经令人很小心的将宝贵的弓放入马车内,但还是有三分之一的弓沾了雨水,彻底没法用。
在这兵凶战危的逃难时刻。
弓、马匹、环首刀,是用来自保的利器,也是他们安全感的来源,但弓损坏之后可没地方去补充,变相的降低了他内心的安全感。
侯景驾马来到高欢身旁,他极为烦躁,“这鬼天气,我等赶路何时才能到头。”
“朝廷到底打算怎么安置我等?”
按照原定的计划,高欢他们本来是想前往平城去投奔高羽,毕竟高欢一开始推测高羽就是跟随武川之人南下到平城去找大都督李崇。
可他们赶到平城附近。
打探一番后,却发现情况跟他们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元深顶替李崇继任大都督,李崇在卸任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洛阳。
这几年有点风吹草动,朝廷就让李崇带兵顶上,忠君体国的陈留公简直就是大魏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四处替大魏遮风挡雨。
年近古稀之人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李崇能折腾这么久,也算的上是先天牛马圣体,嘎嘎抗造。
还想着找李崇走下关系,结果连面都没能见到。
这样也就算了,高欢本来打算入平城,慢慢再做打算。
可谁成想。
他们耗费大半个月赶到平城附近,却得到消息,大都督元深已经带兵北上平叛,为防止叛军混入百姓中作乱,元深留下的平城守将也采取‘一刀切’的模式,任何从塞北南下逃难之人。
一律不准进平城内,甚至还怕死在城外尸体没人处理,会引发瘟疫,连平城外围都不让人待。
无论云中还是平城亦或是这一路上的郡县都对南下逃难的六镇百姓视作洪水猛兽,可以说是完全不管其死活。
巨大的不满在六镇之民心中积蓄。
若不是六镇在塞北替恒州、朔州之民挡住柔然人,为其遮风挡雨,恒、朔之民岂能安稳度日?
眼下他们遭难,同为大魏子民,该是这些人为六镇之民遮风挡雨的时候,这些人却撂挑子了?
高欢这一路遇到的六镇百姓无不在抱怨,甚至是对朝廷以及恒、朔两州之民心生怨恨。
“想来要等到此次平叛大军与叛军决出胜负后,朝廷才会下达具体的旨意。”
高欢说出自己的看法,“在这之前……我等六镇之民只能如孤魂野鬼般在这山野间游荡。”
“那得等到何时?叛军没被打死,我等怕是早已饿死了。”
侯景极为不满的抱怨起来,“还不如当初跟着一起反了呢!也好过现在连饭也没得吃了!”
高欢等人本就是因为娄家坞堡内已无存粮才突围,早就已是艰难度日,眼下已无存粮。
“不若我等去寻个山头,劫掠过往行商?”
听闻此言,高欢眼神闪烁,似乎有些意动,总归是得活下去。
一如最初,他们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只能去抢柔然人一样。
横竖都是抢,在草原上抢,跟在中原抢,流程上并无区别,而且眼下恒、朔两州的兵力均被元深抽调走,郡县内仅留有部分维持治安、秩序的州郡兵,也就是农兵,只要不暴露身份,这些郡县也拿他们没办法。
“再看看,眼下这般境遇还敢来恒、朔二州经商,定然会雇佣大批部曲、护卫……”
侯景却凑近,四处张望,小声的厉色道,“行商不好抢,容易折损手下的弟兄,不如对逃难的人下手。”
平城毕竟是大魏曾经的旧都,里面设有大批粮仓,粮草储备倒是充足,也不知道是元深走之前下过令还是守将怕出事,驱赶六镇逃难百姓的同时,给每人发了一笔口粮,足够一人几日用度,说是资助六镇百姓继续南下。
侯景便是盯上这些‘难民’的口粮。
眼下这种情况,便是总有人会饿死,那为什么要是自己呢?
“都是六镇之民,都不容易……”
高欢没有明言拒绝,而是转移话题,“再等等消息吧。”
又行进半日,带人去前方打探消息的蔡俊匆匆归来,他走到高欢等人身旁,开口道。
“前方有情况。”
“什么情况?”
蔡俊压低声音道,“不知是原本在此处就有贼匪,还是六镇之民扮做的贼匪,在前方拦路劫掠。”
侯景却来了精神,极为兴奋,“好啊!想来这群贼匪已经劫到不少粮食!”
这不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正愁没地方去弄粮食呢。
娄昭也开口提议道,“正好杀了这群贼匪,还能占了他们的山寨,我等也好有个落脚之处,不用到处奔波。”
他们手底下有部曲,有射声军这种上过战场的老兵,杀一群山贼那不是手到擒来?
众人皆看向高欢,就等着他最终拿定注意。
高欢却开口道,“不急,先在此处等上两日,万景、阿昭……带人前去将贼匪的藏身之处探明,探明情况后再做打算。”
高欢令人在原地休整,其他百姓看见他们都是远远的躲开,高欢这边人多势众,万一起了歹心,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如何应对?
耐心的等待两日后。
娄昭、侯景、蔡俊他们也算将附近的地形给摸透,也顺利找到了贼匪的藏身点。
就在山上有一个山洞,以山洞为基础向外扩建了一个简易的寨子。
人数莫约百来人,有原本就在此处当贼匪的,也有部分是新来的,原本是六镇的军户,也杀过人,见过血,属于是两波人联合起来。
停留两日后,高欢继续下令向前行进。
山贼们显然是远远就看见了高欢一行人,见其不好惹,便躲的远远的。
高欢则看到众多百姓在此处停留,不少面孔他都记得,都是前两日从他们休整处经过的百姓。
多是些老者、幼童以及体弱的成年男子,唯独没有年轻的女子。
这些人一个个都双目无神,不少人身上还有淤青,严重一点的还有伤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彻底失去希望。
见到高欢一行人前来,都是看了一眼,便又回归到生无可恋的模样。
高欢在等。
就在这时。
有两名老者颤颤巍巍的拦住了他们。
“可……可是怀朔高郎?”
高欢勒马而止,朗声道,“我便是,老人家可是有事。”
老者顿时就跪在地上,“高郞,救救我等吧。”
高欢立马从马上下来,上前一步将老者搀扶而起,“尔等遇到何事了?”
“高郎,我等皆是怀朔之民,逃难至此,不曾想有一群贼匪在此处劫掠,将我等的口粮尽数抢了去,我已饿了两天,还望高郎救救我们。”
老者涕泗横流,其哭喊声将周围的人全都吸引过来,纷纷跪在高欢面前。
“高郎在怀朔便素有贤名,在此等危难之际,还望念在同乡之情,救救我等吧。”
“高郞救救我们吧。”
“若高郎不愿救我等,我等只有死路一条哇!”
“…………”
高欢一脸为难,“诸位快快请起。”
他一咬牙,“都是同乡之人,遭逢此等灾祸,更应互相帮衬,诸位莫慌,我这就遣人去打探一番。”
老者连忙下拜磕头。
高欢则将侯景等人给叫了过来。
“阿昭,你带人在此处护卫,我等带人上山前去诛杀贼匪。”
“姊夫,由我去吧。”
“你留在此处……”
高欢让娄昭、段荣留下,自己与侯景、蔡荣等人带上三百射声军的士卒,人人披甲,给弓上弦,便朝着山上而去。
之前特意让侯景他们勘探地形的好处就体现出来。
高欢他们特意绕了半圈,从侧面摸到山寨附近,显然山上的贼匪已经提前收到消息,紧闭山寨大门,如临大敌。
没有什么技巧可言。
“杀!”
高欢大喝一声带着人就冲了上去,很快便有零星的箭矢射过来,却对披甲的高欢等人造成不了任何威胁,反而是高欢十分轻松的便贴近到山寨的外围,杀进山寨,很快便将里面的贼匪给驱了个干净。
这伙贼匪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能蛮横。
可面对射声军这群真正上过战场,亦是高欢精挑细选的骁勇面前,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高欢进入山洞一看,二三十名年轻女子,各个衣不蔽体的靠在一起,惶恐不安的看着他们。
“先找粮草。”
“找到了!”
侯景大喊一声,高欢连忙前来,果然有不少的粮草在此处。
“哈哈哈哈,我等接下来便无需再忧虑粮草之事了!!”
高欢拉着他,仔细叮嘱,“万景……你这般……”
侯景极为错愕,“为何要……”
“按照我说的做。”
侯景无奈叹了口气,旋即脸上浮现一抹淫笑,“你去外面等我片刻,我马上便出来。”
“憋死劳资了。”
高欢倒也没说什么,而是走出了山洞,不少射声军的士卒也都激动的冲进山洞内。
高欢只听见一声声女人的惨叫,紧接着便是侯景的怒吼。
“他娘的,催什么,去后面排队,劳资爽完就走。”
“都有份,猴急什么。”
过了一会,侯景一脸满足的从山洞中走出来,脸上的戾气都减轻了几分。
又招呼来几人,从山洞里往外搬运粮草,运到马车上,然后驼到山下。
高欢的再次出现。
很快便引起众多百姓们的围观,饿昏了的百姓们眼睛多尖?
远远的便看到了运有粮草的马车。
若不是有甲士持刀在马车旁,怕不是早就一拥而上的抢过来了。
众人看着高欢,却又迟迟不敢开口。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老者上前来。
然而……
不等老者开口,高欢却抢先一步,“诸位,贼匪狡诈,我等拼死仅从贼匪手中,抢回这点粮食……”
“我实在不忍看见同乡之人,饿死在这荒郊野外,我做主,将这粮食分给尔等……”
“高……高郞,此话当真?”
又有一批人围了过来。
“人数这般多,这点粮食怕是不够……万景,取我等的口粮前来!”
侯景却不乐意了,他连忙拒绝。
“我等拼死抢回的粮食要分给他们就算了,还要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
“抢回来的本就是他们的口粮。”
“他们没本事,守不住自己的口粮,被贼匪抢走之物还能算他们的吗!”
侯景怒目圆瞪,一脸横肉的他,这副模样,吓得众人连连后退,“我等抢回来,是我等的本事!岂可拱手让他人?”
高欢也是眉头一皱,厉声呵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我等不归还口粮,与那伙贼匪何异?速速将粮食分发给百姓!”
“你……”
侯景冷哼一声,“谁爱发谁发,反正我不发!”
说罢,便气冲冲的跑走。
高欢也是一脸无奈,旋即叫来数名士卒,“将粮食分发给诸位,不许克扣!”
“高郞!!”
“老夫叩谢高郞救命之恩!”
“高郞之恩,无以为报,下辈子定当为你当牛做马!”
“………………”
百姓无不动容,尽管得到的粮食也许就仅够饱腹。
但这可是高欢带人拼死夺回来的!
更别提里面还有高欢自己的口粮。
还要什么自行车?
夜里。
高欢已经带人撤到山上,鸠占鹊巢的霸占了这座山寨作为落脚处。
山洞内依旧堆积有大量的粮草,白日里高欢仅仅只是运了山寨内很少的一部分粮食下山。
侯景笑着来到高欢身后,“贺六浑此番你可是赚得一波好名声。”
高欢淡淡一笑,“都是同乡,理应帮衬帮衬,只是有损万景之名。”
侯景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名声有何用?若不是你,我定然一粒粮米都不会给他们!”
“这世上哪有这般愚钝之人?自己粮食都不够吃,还要分给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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