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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衍近来察觉一桩颇为蹊跷之事。按理说,如今尚不到八旗彻底式微的年月,他原想着慢慢的出货,方能将那些物件卖个好价钱。可这三个月来,王掌柜只遣富贵来过一回,孙、张、陆三位掌柜更是踪影全无。这般情形,着实令人费解。
陆嘉衍思来想去,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疑虑。这日他特意绕道同仁堂,精心挑选了一支上好的老山参,又寻了个匣子仔细装好,这才往王掌柜府上递了帖子。
虽说老掌柜因年迈体弱,早将铺面盘了出去,如今只在家中静养,可在这行当里浸淫数十载,三教九流的人脉、南北往来的客商,没有他不相熟的。若要打听这桩蹊跷事,找这位老江湖准没错。
陆嘉衍来到王宅门前,抬手轻叩门环,铜环碰在朱漆大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多时,富贵便小跑着迎了出来,一见是他,脸上顿时堆满笑容:“哟,陆爷!您可算来了。我们掌柜前儿个还念叨您呢,里边请!”
陆嘉衍含笑点头,随富贵穿过影壁,绕过回廊。迈进正房门槛,便见王掌柜正倚在罗汉榻上品茶。
陆嘉衍连忙拱手行礼:“老掌柜气色愈发好了。今儿特意给您带了一支长白山的老参,让富贵每日切上两片熬药。指不定过几日您身子骨硬朗了,又要重出江湖呢!”
王掌柜闻言朗声大笑,颤巍巍地撑着榻沿要起身相迎,陆嘉衍赶紧上前搀扶。老掌柜的手虽有些发抖,眼神却依旧炯炯有神,显是见了故人分外欢喜。
“托陆小哥的福,这几日确实松快了些。您快请坐——富贵,去把前儿得的那罐小兰花沏来。”瞧着精神头儿比上回见面时好了不少。
“如今老朽每日到您家水行打缸过滤水,煮茶都格外清甜。”王掌柜捧着茶盏,忽然压低声音道,“陆小哥此来,怕是为着买卖上的事吧?”
陆嘉衍闻言一怔,随即失笑道:“果然是老掌柜,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不瞒您说,近来确实遇着件蹊跷事,这琉璃厂是没有生意了吗?”
话未说完,富贵已捧着茶盘进来,王掌柜咳了一声说道:“买卖哪儿是差喽,是红火喽。换货场那地界儿,乌泱乌泱全是人。”
王掌柜嘬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您还不知道吧?索大人这回可栽了大跟头!您算算,统共娶了七房姨太太,都这把年纪了还成天泡戏园子、赶饭局。这么多房太太,顾得过来吗?”
说着凑近些,茶盏往桌上一搁:“最要命的是那七姨太,跟他的侍卫勾搭上了。俩人卷了银票细软不说,连宅子都给偷偷变卖了!如今可真是树倒猢狲散——大太太带着嫁妆回了娘家,二姨太拐走了两箱古董,三姨太...”
老掌柜摇摇头,“如今索府就剩个空架子,那些个掌柜的,谁手里没他家出来的东西?”
陆嘉衍闻言恍然大悟,敢情是索府的家底儿都散出来了。这阵子市面上突然冒出这许多好物件,这还哪有人找他要物件啊?
陆嘉衍望着老掌柜问道:“那依您老看,这阵风过去...得什么时候?”
王掌柜急得直拍大腿:“嗨!要不是老朽这身子骨不争气,早出去扫货喽!”
他拽着陆嘉衍的袖子道:“眼下琉璃厂那些个掌柜都捂着货不出,好些铺子也没钱进。您可不就赶着巧了——这会儿满大街都是急着用钱的主儿!”
说着朝富贵那厢瞪了一眼:“这兔崽子学艺不精,现在东西还认不全。您是知道的,打一次眼就白干三年啊。要不然,我早让他出去转悠了!”
陆嘉衍听罢,郑重地抱拳深施一礼:“今儿个可多亏老掌柜指点,要不我还蒙在鼓里呢!”又闲话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走在胡同里,陆嘉衍心里已有了盘算。眼下京城市面虽不景气,可沪上却另有一番天地。那些个精巧小件,倒不妨往南边寻个出路
他自不是那等贪心之人,深知这行当里“各派师傅”的厉害。盘算着只在相熟的圈子里走动:一来这些人家出来的物件,来历清白;二来遇上拿不准的,还能先压着货款,带来请王掌柜帮着掌眼。
殊不知,此时的京城古玩行里早已暗流涌动。正所谓“一鲸落而万物生“,索大人的倒台,在这潭深水里激起了千层浪。
多少人的命运,都随着这棵大树的倾倒而天翻地覆——有人趁机设局,有人仓皇出逃,更有人在这乱局中嗅到了翻身的机会。
古玩行里最落魄的,莫过于那些眼力平平又囊中羞涩的主儿。既凑不出本钱置办像样的铺面,又缺乏慧眼识珠的真本事。
这些人只得干起“铲地皮“的营生,美其名曰“包袱铺“——夹着个蓝布包袱走街串巷,便算是开门做买卖了。
城西有对出了名的兄弟,周三和墩子。这哥俩虽算不得行里的人物,却在市井中混出了名堂。
每逢捞到东西或是听到风声,总能在酒肆里看见他们领着帮同行聚头。那些个包袱铺的伙计们,就着二两烧刀子,把收来的铜钱、鼻烟壶、字画在油腻的桌面上排开,倒也自成一番气象。
周三嘴皮子利索,墩子力气大,两人搭伙,一个靠坑蒙挂骗,一个靠武力威胁,在这行当里竟也混得风生水起。
墩子与索府几个下人素有往来。那日府上大乱,趁着主子外出听曲未归,仆役们卷了细软四散奔逃。他得了风声,赶去分一杯羹,倒是捡着几件像样的玩意儿。
周三那边也没闲着。听闻三姨太匆忙搬家,他早早蹲在新宅墙角守候。待得搬运的伙计们歇脚的空当,他凑上前去递烟搭话,软磨硬泡之下,竟也讨得两件器物。
这日晌午,哥俩揣着收获在常去的“蒲家卤肉”碰头。跑堂的刚烫好酒,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将物件排在八仙桌上。
一来是庆贺今日收获,二来也是互相掌眼——他俩自知眼力有限,总要合计合计。更何况这酒楼里常有掮客往来,保不齐就能碰上个识货的主儿。
酒过三巡,周三那双小眼睛愈发晶亮,墩子粗壮的手指摩挲着瓷器的釉面,两人头碰头嘀咕着,活像一对正在分赃的江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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