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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杨复光看完后,心中澎湃,未留在这吃宴就尽兴而返。他的义子和幕僚们倒是纠结了,毕竟监军使你是吃了红烧肉呢,可咱们却光闻个味了。
但杨复光都走了,他们又能留着干啥?所以也只能一步三回头,随着监军使准备回去了。
却不想,他们刚到营口,那个叫豆卢封的胖子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后面跟着数十人,各个手里提着一份食盒。
里面就装着一份酒水、一份红烧肉和一份稻米饭,甚至在盒底还有沉甸甸的东西。
这些幕僚和牙将、义子们每出来一个,那胖子就笑着递过来一份食盒。
众人拎着扎实的食盒,各个喜笑颜开,连夸赵刺史心细。
那豆胖子一路将这些人全送走,然后才撇了撇嘴返回营内。
真是的,大郎为啥老叫自己干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就因为自己胖?很喜庆?
但即便如此,减肥是万万不能减肥的,最多今天少吃一块红烧肉。
……
就这样,赵怀安结束时,看到一众监军系的人都不在时,还很愕然,还是老墨走了过来,对他道:
“大郎,那杨监军走的时候非常高兴,他还给你留了句话,说且勉之,他日必有画图凌烟之日,还让大郎且休息几日,说这中原战事正需要咱们。”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后营的度支也有人过来了。
他此前因大部分生意都已经开始运作,所以就将长史留在了光州负责坐镇,代表自己处理茶叶、粮食的生意。
所以这会王铎并不在,不过也幸好是不在,因为他昨日和十三叔闲聊的时候,才晓得现在的宣武节度使也叫王铎,这要是碰到一起,多尴尬啊。
此时,度支那边来的是董光第。
这位老董的儿和他老子一点不像,做事非常踏实,平日不怎么说话,就埋头干活。
这让赵怀安很欣慰,觉得老董那偌大的家业也是后继有人了。
当然,赵怀安更高兴,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老董的女儿会给自己做小妻,所以眼前这个董光第也就是自己未来小舅子了。
能有个能做事不做妖的小舅子,无论是对他赵怀安和对老董,都是一件好事。
董光第年纪比赵怀安要小一些,才十六岁,正是学事情的时候,所以之前就一直在度支那边学习。
这会他抱着摞册子过来,脸有点红,对赵怀安恭敬道:
“使君,杜度支命我过来汇报杨监军使送来的年礼。”
赵怀安坐在棚子下,外面的保义军吏士们也开始吃喝了起来,他对董光第道:
“除夕谈这些干啥,来,找个位置先坐。”
这边话一出,坐在赵怀安下手的几个义子们纷纷抬屁股,把自己的那席换给他。
赵文忠这些义子历练这么久,哪还会没眼力见,谁都晓得这位董家大郎,必然是咱义父的舅子,那不就是他们的舅舅?所以各个示好。
董光第很乖,给赵文忠几个人都行了礼,然后自己找了个小马仔蹲在赵怀安那边,老墨见状又搬了个案几过来。
虽是除夕,但度支那边还在忙,包括汇算最近一路来的开支,以及后面需要从幕府索要的出界粮这些都需要处理。
所以度支那些人也就自己那边开了个小宴,并没有来到这里。
这就是保义军,一线的在战场玩命,后方的也要玩命加班,任劳任怨。
本来赵怀安还让人去喊过董光第,但这董光第还是很有集体意识的,不愿意离开加班干活的同僚来参加酒宴。
但董光第懂事,他们的领导杜宗器也不能不懂事啊,所以就让董光第这个时候来使君这边汇报工作,其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可偏偏董光第还真的就不明白,真就这个时候还抱着一摞账簿坐旁边,就准备继续汇报。
赵怀安被董光第的率直也给弄笑了,就由着他继续汇报。
“百炼横刀五十柄,波斯镔铁刀二十柄,强弓一百张,破甲箭三千支。明光大铠二十领,锁子甲四十件,战马三十匹,熟牛皮盾牌两百面,皮铠百套,蜀绣百绢,棉布千匹。……,最后就是腊肉五千斤。”
报完这些数字后,董光第还犹豫了一下,耳朵根红道:
“杨监军还送来四辆帷幔车,说要给主公送坐驾。”
赵怀安愣了一下,莫名其妙:
“我有驴宝车一架,随我转战西川,有这个就够了。”
于是那董光第脸更红了,吞吞吐吐道:
“车内是四个美人!”
这下子赵怀安才晓得啥时候,捏着胡须反应好一会,自然吩咐:
“嗯,杨公送来的后面送我帐里,我检查检查,车这种东西,品相不好是不能上车的。”
董光第低着头,哎了声,然后就叉手明白了。
于是赵怀安就更是放声,招呼弟兄们吃酒,而如党守肃、康彦君这些舞林高手更是在众人的击节中豪迈起舞。
……
乾符三年,春,正月八日。
本该继续留在汴水休整的保义军忽然得到行营宋威宋大帅的最新军令,令淮南二州军前驱到曹州境内的白沟一带,驱除乡野的草寇,维护白沟水道的安全。
白沟就是此前十三叔说的汴州北面湛渠,是连接开封到巨野泽之间的水道,贯穿曹、兖。
此地在汉时为重要水路,关东漕舟往来此道者,轴轳千里。但随着大唐越发依赖东南,这条水道也无昔日繁华了。
宋威除了带了命令,还给赵怀安带来了一份礼物,一支人数在三十人的重甲骑团,领兵的还是之前来宣令的平卢军牙将王敬武。
他告诉赵怀安,草贼军中骡马众多,要赵怀安必须谨慎对待,此前天平节度使薛崇就是因为没防备草贼的骑军,所以才兵败吃了大亏。
所以这一次他和朝廷要了甲骑五百,专门用来克制敌军的游骑,现在还专门分出三十甲骑给赵怀安。
赵怀安欣然领命,然后和杨复光商量了一下,就带着淮南二州军坐船沿着白沟,向天平军进发。
而在赵怀安这边走后,此前猬集在开封的郑、滑二军也开始向着濮州挺进。
在宋威的军略中,义成军将要和宣武军部分清扫濮州的残贼,赵怀安和后面抵达的忠武军清扫曹州残贼,而的天平军节度使薛崇也将会带着军队从郓州出发,配合两军共同扫荡。
总之,宋威的目的就是,在草贼主力转移到沂州附近时,先行对草贼的后方行雷霆扫穴。
让敢于投贼的曹、濮二州人晓得,什么是背叛朝廷的下场!
……
赵怀安率领保义军衙内八都一千五百众,甲骑三十,突骑三百,武装附军随夫三千,并寿州牙兵五百,县卒千人,随夫两千,浩浩荡荡地开往曹州战场。
此时的曹州经过两年草贼和天平军的拉锯,乡野已经彻底失去秩序,再加上蝗灾、水灾,大量的难民都武装游荡在乡野。
这些人纵然没有投贼,但也是赵怀安潜在的敌人。
可赵怀安带领大军进入曹州后,并没有直接向着前面第一站冤句进发,而是在白沟进入到曹州段的时候,在河道最宽的那处开始下船扎营了。
是的,赵怀安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没脑子地扎进曹州,尤其是那冤句更是黄巢的家乡,他在没有了解曹州情况的时候,是万不会轻易动兵的。
赵怀安并不觉得靠着自己手上这些精兵就能在曹州有何作为了,因为他的敌人不是面上的那些草贼,而是整个崩塌的社会秩序。
就他这点人填进去,连个沫子都翻不出来。
这一次出汴州,赵怀安专门托杨复光的关系,把幕府的十三叔要了过来。
裴迪在汴州多年,又处在要害部门,所以对于中原诸藩都有很深的了解。
赵怀安就从裴迪那边了解过天平军,然后才有了这番谨慎。
此前赵怀安也没把曹州当回事,毕竟说破大天了也不过就是一州之地,当年在西川之战,他保义军自己就收复了雅、邛二州,不也就那样?
可在裴迪的描述中,天平军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在大唐的藩镇排序中,天平军、淮南镇、西川镇这三州都是排名最第一梯队的,都是门下宰相们外放的回翔地。
可天平军的情况却很诡异,因为和后面两州比,它太小了。
先不说西川有十一个州,就淮南那边也有八个州,更不用说这二州所代表的经济和战略意义,可天平军是什么情况呢?
虽然天平军历史上也曾增领过东面的齐、棣二州,但很快就撤销了,实际上,他长期所管辖的不过是郓、曹、濮三州之地。
而以三州之地就能为藩镇第一梯队,就可晓得这三州的不简单。
唐以州县地位论,普通县邑分上中下,特殊县邑按照辅、雄、望、紧来标明重要性。
如辅就是京畿内诸县,而雄则为经济重镇,望则是历史地位显赫的,有特殊政治意味的县邑,至于紧,那就是军事优先的战略位置,一旦有事,天下紧张。
而在天平军的郓、濮、曹三州呢?
州治郓州有十县,户八万,口五十万,其中望县有三,紧县有四,上县有三。
而黄河边上的濮州呢?有五县,户六万,口四十万,其中紧县一,上县四。
但这两州都堪堪和曹州相比。
曹州有县六座,户十万,口七十万,其中六个县中有五个县是紧县,剩下的一个县也是上县。
换言之,天平军虽只有三州之地,人口却多达一百六十万,而且各个都是重要县邑,如曹州,几乎没有一处不是军事重镇的,一旦有失,中原乃至天下都会紧张。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天平军所处的三州整体都是大平原,境内河网又多,自古就是繁盛之地,昔日曹操得之,而有中原。
而现在,这么一个人口繁盛的农业型社会遭遇大面积灾荒,整个社会都陷入无序,试问赵怀安如何敢深入?
所以他将军队壁于曹州境内的白沟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本来赵怀安是要寻一些曹州本地人了解情况的,然后他们这边才扎好营,竖好旗帜,一队自称是冤句县丞的难民就奔了过来。
拦截的是骑将王环,因这人持有冤句县丞印,所以就将这人带了进来,至于其他人则被集中看管了起来。
当时赵怀安正和一众幕僚商讨入曹州后的整体战略。
其中薛沆认为应该在这里等待后续忠武军的到来,再行进军。
而何惟道则认为,曹州大半陷入草贼手中,但必然会有大量心怀朝廷的乡野坞璧还在坚守,保义军可以联络这些人,既获得地方的情报,也能补充一支本乡团兵。
而相比于薛、何二人的保守,袁袭的看法则大胆的多,他认为现在草贼的主力已经离开曹州,留在境内的只有少量草贼,大多还是难民,所以此次曹州之战,当以军事为辅,定乱为主。
而要安定人心,首要就是收复曹州城,只有将此地重新恢复在朝廷手中,然后招抚地方,必能安堵。
这边三人都说完后,赵怀安却摸着下巴不吭声,不是他们三人说得不好,而是这三个建议都不太真。
因为薛、何、袁三人都不是曹州本地人,对于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乱,他们甚至了解的还不如自己多。
至少赵怀安还晓得人王仙芝、黄巢团队在整个历史上都是排在前面的造反团队,他如何能等闲视之?
而从云里雾里的信息中获得的建议,对赵怀安来说并没有多大参考意义,即便最后建议是对的,也依旧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王环禀报说在外面抓到一个疑似是冤句县丞的人,现在就拉在了帐外。
赵怀安奇了,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个疑似呢?军中能将不确定身份的人带进来?
王环也是忠武军的老牙将了,不会这点规矩也不晓得的。
于是赵怀安就让王环带人进来,他倒要看看怎么个疑似。
那冤句县丞一进来,赵怀安就晓得为何叫疑似了,只因这人邋遢得太惨了,也不晓得多久没洗澡了,这会都是正月冬,还能隔着老远闻到刺鼻的气味。
而这人却彷佛是闻不到一样,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哭:
“下吏冤句县丞曹会见过将军,可是将朝廷的大军盼来了,朝廷没有抛弃我们曹州百姓啊!”
听了这话,赵怀安一阵腹诽,还不抛弃?不抛弃来的就不是征剿大军,而应该是一船船粮食来赈灾。
晓不晓得,朝廷让咱们淮南兵来,是来收你们的?
这边赵怀安布说话,这人就将一枚纽扣大小的铜印递给了边上的王环,请他交给赵怀安过目。
赵怀安接过后,摩挲了一下,然后翻过来看到铭文上正有“冤句县丞令”五个字。
没错,此印的确是冤句县丞令的官印,但也就是如此了。
他还是对此人的身份存疑,毕竟一个曹州陷落差不多有半年了,这县丞就算侥幸从城内逃走,又如何在混乱残酷的乡野活下来的?
只不过赵怀安并没有点名这一点,让人给他上了杯茶后,就问道:
“你和我说说现在曹州什么情况?”
那曹会好奇地抿了一下金黄的茶,在听到赵怀安问话后,先是问了句:
“将军可否赐下吏马扎,再赐点饭食,说来羞愧,下吏已经好久肚里没进食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让老墨去准备。
营中正埋灶,所以也没有热食,老墨就领了一些干粮和杨复光赏赐的一些干肉条过来,分给了曹会。
曹会谢过后,又问了一句:
“是否也能给我的那些僚属,乡党分一点。”
赵怀安不在乎这些,让老墨去办后,就问道:
“你边吃边说吧,把你晓得的情况都给我讲讲。”
于是那曹会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讲述了这半年曹州的剧变。
他告诉赵怀安,自去年五月流窜在巨野泽周边的王仙芝忽然沿河道向西,对曹州发起进攻,几乎没有多少抵抗,曹州城就陷落了。
而几乎是差不多同一时间,他们县的大豪黄巢就带着一众族人开始突袭县城。
因为当时黄巢的哥哥黄存就是本县的县尉,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杀进了城内。
当时县令还不信,反倒是曹会机灵,察觉不对劲,翻着墙就跑了。
这个时候,一支在听的赵怀安忽然问了一句:
“哦,你觉得黄家不对劲,那是哪里不对劲呢?”
见赵怀安问这个,这曹会连忙回道:
“这黄家世代都是我县豪富,家中子弟能文能武,都是我县的豪杰人物,而且他们家也爱结交豪杰,于乡里有恩,还常周济百姓,所以咱们县君觉得此家是个良善之家,特意将他的兄长黄存提拔为了县尉,甚至还推荐了黄巢到京中赶考。”
“但我可晓得平日里,就常有豪杰之士和一些外县通缉的要犯常出入城外的黄氏庄园,这人能是什么良善?而且那黄巢自几次落第后,整个人也越发古怪,常自言自语,说什么‘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那时候我就晓得黄家不对劲。”
赵怀安点了点头,在曹会放松的时候,忽然就问了一句:
“你应该是晓得黄巢贩私盐的吧!”
那曹会下意识点了头,然后脸色大惊,抖了一下,哭喊求道:
“不敢瞒将军,我县确实是晓得黄家为世代盐枭。”
这曹会一句话撇开了自己的关系,可赵怀安却奇了:
“既然你县都晓得黄氏一门是巨贼,为何不缉拿落网,甚至还要推黄巢入长安科考?你来说说,这是怎么意思?本州怎么看不明白呢?”
曹会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但都这会了,不说又能如何呢?
于是只能吞吞吐吐说着曹州,乃至整个天平军的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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