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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符三年,正月十九日,曹州,冤句。王进带着三军的突骑走后的第二日,随着停止收拢流民的消息传出后,就开始有大量的丁口、灾民络绎不绝地往冤句而来。
而仅剩的哨马也被赵怀安散了出去,一旦发现有不对劲的,可以立刻做出反应。
此时冤句城内依旧有精锐步甲一千,城外三营有五百寿州牙兵,五百保义衙内都步甲,然后就是多达万人的难民大营。
在停掉主动收拢工作后,这两日自己来投的灾民全部被另行集中在了城西,现在里面有多少人,保义军还没有掌握,因为依旧不断有难民背着全部家当投奔过来。
此时,游奕在冤句北侧的踏白在野外忽然遇到了一队骑士,因这些人都穿着义成军的军衣,所以便迎了上去。
……
拦截这支骑队的踏白将是石崇信。
他是光州本地人,百年前为内附的石国武士之后,在赵怀安招募部分光州本地的善骑者时,其人投募军中,后积功为踏白十人将。
当在林内看见从北面奔驰来的十七八骑,确定是穿着义成军的军衣后,石崇信立即带着带着五骑截停了过去,然后留下另外五骑在林内,一旦有什么意外,可以立即向后通报。
远远的,石崇信就执弓高喊:
“你们哪部的!马速降下来!”
那边正狂奔的义成军骑士忽然看到林内奔出的突骑,齐齐吓了一跳,各个抄弓执槊,直到看到这六个骑士背后背着“保义”二字,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见对方问起,一个骑将呼啸一声,然后放低马速,身后骑士也是善驭者,跟在后面驭马停下。
此时,那骑将抱拳,冲前头的石崇信高喊:
“我乃南华县虞候庞师古。”
然后他又为自己身边一个悍勇骑将介绍道:
“这位是义成军牙将张清河。”
那个叫张清河的悍将抱了抱拳,示意了一下。
然后庞师古道:
“我等有紧急军情要送到贵军赵刺史的手里,烦请带路。”
虽然这两人看着煞有介事的,但石崇信作为哨探捉生的踏白将对于没有验证过的信息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他将弓放在腿上,但手已经搭着,且弓面直指向那个庞师古,然后笑道:
“哦?好说,好说,不过你们可有传符,羽檄,或者贵军令箭?”
那庞师古依旧在笑着,而旁边的那个张清河已经不耐了,乜着看着这个杂胡,大骂:
“狗奴,我等是义成军的牙兵,要送报的是十万火急的军情,能与你这里绕舌?快些前头带路!”
听到这话,石崇信的脸已经拉了下来。
他素来就骄横,到了保义军中,又被保义军为我独尊的军风所染,更是有天老大,地老二,使君老三,丁军使老四,赵都将老五,高队将老六,他石崇信老七的气势。
此刻,他歪着头,轻蔑道:
“狗东西,你再叫一下?”
话音刚落,石崇信身后的五名踏白就从褡裢里各抽出一把上了弦的手弩,左右各持着,对准了这些义成军。
那个张清河明显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爆出义成军牙将的身份,这个哨马就会诚惶诚恐,没想到眼前这人这般硬?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庞师古,意思就是他来说个话,他怕自己再说一句,两边直接就火拼了。
庞师古也吓了一跳,暗骂老张嘴坏,日后迟早要坏在这嘴上。
然后他抱拳赔笑道:
”这位袍泽怎么称呼,这位义成军的张牙将也是焦急了,他带着所部奔行一日一夜,没睡觉,脾气自然是差了些,多担待下。”
说着,庞师古就从褡裢里取出传符和军书递给了石崇信,然后歉然道:
“我等的檄报有重要情报,我们陈军使命令我们,务必要亲手交给赵刺史,所以这位袍泽多担待。”
石崇信接过传符和军书,斜眼看了一下那个张清河,见他眼睛的确通红,是熬夜后的样子。
于是这才开始翻看传符和军书,比对上面的信息,的确无误。
可直到这个时候,石崇信还是没有全信,又问了一句:
“你不是南华的虞候吗?怎么和这些义成军搞在一起?不晓得你们南华已经被草军围了吗?”
那庞师古一听这话,脸色大惊,忙问道:
“哈,我之前就奉县君令北上去寻濮州境内的义成军,没想到我县已经被围?现在如何了?”
石崇信看着这人的反应,的确自然,于是放下心,摇头道:
“这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军已经派援兵过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我们可是保义军啊!”
听了这话,庞师古和那张清河相互对了一下眼神,那庞师古又趁机问道:
“那真是太感激了,不晓得贵军出动了多少人马呀,草军人数庞大,怕是去了少了,力有不逮啊!”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那石崇信斜着眼狐疑地看了过来:
“你不是不晓得被围吗?怎么晓得草军人数庞大?”
庞师古一滞,忙解释道:
“草军嘛,人命如草芥,向来就是人数众多,要围攻咱们南华,肯定人数多的。”
石崇信将传符和军书回给了庞师古,然后对他们道:
“一会我带你们回去,不过嘛,你们手里的兵刃要先交给咱们保管。”
这话一出,庞师古和张清河脸色都难看了,尤其是张清河直接喷道:
“你说什么胡话?凭你也敢缴咱们的械?你也是个武人,不晓得咱们都是刀兵不离身的?”
石崇信面无表情,生硬回道:
“哦?那没办法了,这就是咱们保义军的规矩。更不用说你们还是要去见使君,那更是不能带刀兵了,你们可放心,后面一路由我们兄弟们护着,伤不了你们。”
此时庞师古这才晓得保义军哨探的难缠,最后努力道:
“这样吧,咱们先自己拿着械,等入了城咱们再交,毕竟咱们这里十来好几人,全部兵刃加起来也能堆一辆小车了,你们人数怕也是不够吧。”
石崇信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的大伙道:
“让乙哨继续哨探,我们先带着这些人回去。”
此时那庞师古才意识到,此时暗处竟然还有人。
于是庞师古给那个张清河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便领着众骑随石崇信等人向着南面的冤句而去。
……
此时冤句城外,灾民大营。
掌书记张龟年带着一班书记、参吏在角楼上俯瞰着下面。
看了一会后,张龟年对大营老管带孙传韬嘱咐道:
“老孙,你也是军中的老人了,入咱们保义军时间比咱还要早吧,也是我军的元从柱石啊。”
孙传韬是当年的雄边子弟,和孙传威一道在都将孙传秀战死后,投募赵怀安麾下的八人众之一。
孙传韬不敢在张龟年面前摆老资历,忙回道:
“掌书记,咱也就是多了几个月,当不得柱石。谁不晓得掌书记才是使君的肱骨啊!没了掌书记,咱们保义军都要瘸一条腿。”
这话说得真不好听,但张龟年和这些武人打交道多了,晓得能如使君那般说话好听的武人万不存一,剩下的基本都和孙传韬一样,奉承话都能说得得罪人。
张龟年也不是大度,而是军中都是这种人,他要是为此生气的话,那早就气死了。
所以他点了点头,对孙传韬道:
“你既是老人,就晓得使君的脾气,他是最容不得懈怠颟顸的人的,谁要是犯了使君的底线,那时候再老兄弟都没用的。”
孙传韬这会汗已经下来了,忙请示道:
“掌书记,咱是哪里没做好吗?一定要教我啊?”
张龟年拍了拍孙传韬的肩膀,然后指着营地的大门,问道:
“你这大营虽然是安置灾民的,但也是按照军营建造,而营门重地,谁允许让你在这边猬集看热闹的?”
孙传韬愣了一下,然后就望向下方门楼,然后发现那边果然有一波人正猬集在营门后看热闹。
而热闹何在呢?
原来营门外有一支车队,他们正堵在门口叫嚣着什么。
这是咋回事?孙传韬自己也纳闷,然后就冲下面喊道:
“小贾,去看看前头咋回事,我什么时候允许有人在营门前聚集了?”
孙传韬的确冤枉啊,他哪里晓得偏偏在掌书记巡营的时候,遇到这么个事?
很快,他的扈兵小贾就奔了过来,然后在下面喊道:
“团将,外头的难民非要将车带进营内,说这些是他们全部家当,就是死也不丢。”
孙传韬拍着脑门,大骂:
“没让他们丢啊,就是让他们放在营外集中安置,到时候再还给他们。”
正要自己走下去解决此事,旁边的张龟年忽然脸色严肃地问道:
“带车来的人多吗?”
孙传韬想了想,说道:
“也不太多,就今日有两家,不过先前来的一家已经将车放在了营外了,而这是另外一车。”
张龟年指着下面看热闹的那群人,问道:
“下面有之前那拨人吗?”
孙传韬张望了下,点了点头,然后回道:
“还别说,这些人还真的在里面。”
此时张龟年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孙传韬道:
“你现在即刻下楼,将营内我们的人全部集中起来。其中附军全部分发武器,然后将营内各帐看管起来。然后你再把你们团的人全部集中到角楼这边。”
孙传韬也是久战的了,一听这吩咐,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连忙奔了下去,就准备办这事。
片刻后,孙传韬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然后就听张龟年在上头下令:
“立即将门口的人全部索拿,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孙传韬抱拳,然后就带着所团百人直奔营门。
而那边,营外的争吵声也越来越大,直到有一方彻底失去了耐性。
也是这个时候,一直观察营外情况的张龟年猛然敲响了角楼旁边的铜钟。
剧烈沉闷的钟声一下子传遍了大营,传到了南侧的三座军营,也传到了冤句城内。
……
冤句城内,衙署内,赵怀安正脸色难看地看着手中的信封。
信是他的好大兄杨复光写的,其核心的意思就是,朝廷在晓得宣武军方面在调动漕粮赈灾,直接从东都那边派来了一个新的监军使,叫西门思恭。
这人来了汴州后,直接断了运往曹州的军粮,不仅是赈灾的粮食,还有保义军军粮。
说是需要核查保义军的军额,然后按照军额发放粮食,免得被人吃空饷。
而杨复光的权力基本来自于长安,虽然他手上也有一支自己招募的宣武牙兵,但他肯定是不能向自己权力来源下刀的。
好在长安南衙的诸门下并不希望田令孜独大,所以依旧保留了杨复光的职位。
其中宣武节度使王铎在这次中力挺杨复光,也让田令孜看到了强大的阻力,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但杨复光的职位虽然保留了,但权力基本集中在了军事一块,原先对漕粮以及汴州仓的管理全部移交给了西门思恭。
而这西门思恭到了后,直接忙活起了今年春的漕粮转运工作。
就在去年的除夕,年轻的圣上一下子发出去二十万石稻米用于赏赐和宴会花销,所以乾符三年的春运将更加重要。
而且西门思恭如此上心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是小皇帝自己专门下令的。
至于皇帝晓不晓得此时的汴州正全力维持一场平叛战争?晓得,但也就是只晓得一耳朵。
他那位阿父就是在他打马球的时候说了一嘴,然后就没然后。
于是,此时的汴州在刚走完乾符三年正月的一半,整个工作重心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原件的先军政策直接转变为先京政策。
所以杨复光在表达这种无奈的同时,嘱咐赵怀安速速回师,待情况好转再行出击。
将信全部看完后,赵怀安气得直拍案几,当着他的十三叔的面,骂道:
“这帮虫豸,国家大事迟早坏在他们手里,我这边局面都铺开了,后面竟然给我断了粮,他妈的,长安人少吃顿米,会死啊!”
裴迪很尴尬,因为他祖籍虽是河东的,但其家已经迁居长安周边几代了,也是新长安人了。
所以晓得赵怀安不是骂自己,但还是脸色尴尬。
不过,裴迪也是劝道:
“赵大,现在上层情况不明朗,我们先撤回去,那西门家向来是田令孜对付杨家的门下犬,他这次来了汴州掌控漕运,以我对这人的了解,现在给咱断粮还不是最狠的。“
“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是给咱们恢复了军粮,然后咱们就去寻战,最后在关键时刻再给咱们断一下,那时候,咱们就彻底完了。”
“所以,赵大,我建议你现在就回汴州,不要对西门思恭这个人有幻想。”
听了这话后,赵怀安更气了,反问了一句:
“那这些曹州百姓怎么办?他们是因为信了我赵大,所以奔波来此,就是觉得道这里能奔个活路。可现在呢?在抛弃他们?我赵大的脸还要不要了?”
“朝廷不要脸,我赵大要脸!”
裴迪没在乎赵怀安说得大逆不道,而是叹道:
“赵大,心气高没用的,没有粮食,就是再说破天也没粮食。至于曹州百姓?只能说命如此了。”
赵怀安破口大骂:
“我命他奶奶个腿……。”
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警钟,赵怀安直接站起来,冲外头喊道:
“哪里的钟声?”
外面孙泰匆忙走进来,急道:
“是城西的流民大营。”
赵怀安脸色一变,大吼:
“立即整军,掌书记还在营内,速速去救!”
说着,赵怀安对十三叔道:
“十三叔,你且在这,回来再聊。”
说完,赵怀安就奔了出去,然后外头的义子们就给他披上甲胄和披风,然后牵来战马。
翻身上马后,赵怀安直接对驻扎在衙署的背嵬和帐下都喊道:
“兵发城西流民营,敢乱军者,格杀勿论!”
按照大伙说的,恢复之前稳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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