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创业在晚唐 > 第一百九十章 :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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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很长,赵怀安在令人换了一班人后,就准备带背嵬和幕僚们下城楼去检查城外收尾工作,并对留驻在城外的三个都抚慰激励。

    其中尤其是寿州牙兵五百,他们的刺史老颜这会已经被留在了汴州,成了监军使杨复光的座上宾,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实际上,某种程度上,这位颜刺史也的确达成所愿,即赵怀安在前面猛猛杀,他则在后面哐哐吃功。

    而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赵大带着大军深入失序的曹州拿命拼,他在汴州吃着酒,看着歌舞,就把功劳领,更不用说还成了长安权宦杨复光的座上宾,此等好事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做的。

    可这位颜刺史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他在乱世来临前真正的权力。

    不过像他这样在军中厮混的人,失去了这份权力又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

    此时,赵怀安驰马带着背嵬们来到寿州军大营。

    营外烧起的篝火将城外照得昼亮,只是五百人的寿州牙兵就有千人寿州随夫支持战力,这会这些随夫都在营外挖着沟壑,一边挖一边将土推在靠营地的一面。

    这些寿州随夫都认识赵怀安的旗帜,也认识他,看着这位寿州出去的好汉,这些人眼中与有荣焉。

    忽然,赵怀安喊了当中一个随夫的名字,用家乡话和他打着招呼,然后又喊了另一人的名字。

    凡是他所见的,认识的,皆笑着打招呼。

    这些随夫们望着人马如龙,穿着铁铠羽翎,精神得彷佛是天兵天将一般,可这会又听到那万众簇拥的大豪杰喊着他们当中人的名字,用的还是家乡话。

    这一刻,他们只觉得倍感荣耀!

    驰在马上,赵怀安望着一个个拜倒的家乡子弟,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人却很清醒。

    这些人之所以如此激动,不是因为他赵怀安是他们的乡党,也不是他赵怀安有多大的人格魅力,只因为一点,那就是他赵怀安有权力。

    而只要有权力,就是再如何平易近人,都透露出一股权力的味道,而这些随夫们拜倒的就是这个权力,激动的也是这份权力。

    人人恨不得当如是,人人恨不得都对他赵怀安取而代之。

    这就是赵怀安的清醒。

    一路纵马进入军寨,营门外的寿州兵见此要去禀报,但却被赵怀安给制止了。

    他带着背嵬们直奔营地中间的大帐。

    踢踏的马蹄声惹来一众寿州兵的侧目,然后他们就见到光州刺史赵怀安向他们挥手,并高喊着:

    “乡党们,都准备好,去中间校场,给你们发赏!”

    赵怀安一番话,直接惹来众寿州兵的欢呼,于是衣甲都不披,就裹着个袍子跑到校场集中。

    此时这些寿州牙兵各个称赞,这光州刺史果然人如其名,真是大方舍得给钱啊!

    可他们却不知道,赵怀安对不同的人,激励的手段是不一样的。

    对于最核心的保义将们,赵怀安不仅给事业的期权给他们,一旦他能往上爬,下面的保义将们各个升官发财。

    所以对于这些人,赵怀安更多的讲义气,讲精神,说白了就是搞团队建设,打造团魂。

    因为这些人都已经脱离了急需要钱的程度,他们要的是未来的权力,能如他赵怀安一样被人前呼后拥的权力。

    然后对于寻常的保义吏士们,赵怀安是既谈义气,又给保障。

    无论是义保制度,还是给军中子弟分房分田,赵怀安就是抓住一个核心,给他赵怀安卖命,其他的你统统不用考虑,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上了战场后,给我把步槊攒出残影来。

    但光给这些物质保障是不够的,一支团队要想不一样,你光吃的好,待遇好,那最后就是堕落的开端,没有精神核心,没有精神追求,那最后只会养出如魏博那样的老爷兵。

    他们不敢骑在他赵大的头上,但一定会骑在他赵大的儿子头上。

    所以赵怀安就给军队上下注入一个精神,那就是义!

    这个义现在还很小,只是袍泽之义,兄弟之义,最多也就是不抛弃,不放弃。

    可随着保义军越来越大,这份小义迟早会成为大义。

    赵怀安常常思考,唐末为何会这样呢?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又怎么就走向了衰亡呢?

    来到大唐这么久,接触了那么多人,每个人都给了赵怀安不同的答案。

    有是朝廷财政危机,有是天下藩镇割据,有说是因为连绵的战事拖累,还有人说党争,有上层的争权夺利。

    这些都是答案,可赵怀安却渐渐有了自己的一份答案,那就是这个大唐从上到下,都道德破产,滑向深渊了。

    满目都是不义人,做的尽是不义事。

    就如曹、濮二州遭灾了,但这一定必然造成现在的大动乱吗?

    其实并不会,赵怀安自己就从十三叔那边了解过。

    当年贞观年间,曹、濮二州这边所在的兖州地就发生了不逊于此时的大灾荒,当时朝廷也是百废待兴,甚至兖州当年还是刚从王世充那边夺下没多久,属于占领区。

    所以当时曹、濮二州也出现了盗匪、流民,但朝廷却抛开成见,对这些地方大力赈灾,如此盗匪就被控制在了很小的规模,最后轻易就扫灭了。

    可现在呢?

    虽然朝廷少了河朔诸藩的上贡,但整体国力却远远超过贞观之时,可现在却连一点米都调不出,这是国力的问题吗?

    而是此时的朝廷已经是不义的存在。

    那高悬在百姓头上的长安再不是定乱安堵天下的长安,而是竭天下以奉一城的长安。

    在过去,朝廷的眼里是天下,所以日月所照皆为唐土,远迩归化皆是我大唐子民。所以即便是刚刚归入朝廷所辖,也花关中的米去救关东的人。

    可现在呢?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但他们的眼里却只有了长安。

    曹、濮二州都已经归入朝廷管辖已六十年了,都度过了三代人。

    可这些人依旧背负着更高的税赋,而旁边更富裕的宣武军却可以数十年不上一次赋,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六十年前,他们是被征服的藩镇。

    但长安的公卿们没有想过吗?既然没入长安他们过得好好的,然后归入长安的怀抱,却要开始饿肚子。

    那又有几人会对朝廷感恩戴德呢?所以今日曹、濮二州之上下皆反,非是今日之祸,而是六十年来所遭受的不公。

    而现在朝廷已是对天下人不义,那下面的公卿、宦官、世家、土豪们,层层往下,有几人能讲义呢?

    就如赵怀安自己所接触的,在西川,那么多人中,又有几个是讲义的?休说对百姓讲义了,就连自己袍泽兄弟也是反手可卖。

    因为不义的人多了,最后反倒是义的人成了错了。

    所以末世从不仅是秩序的崩溃,也是道德的崩溃。

    而赵怀安既有廓清天下之志,那就不仅以武力去重建社会秩序,更需要给这道德丧乱的世界注入一个精神。

    那赵怀安要注入的精神是什么呢?那就是“义”一字,具体来说,就是复兴两汉之精气神。

    如此,从军事和道义两个拳头入手,才能真正平定乱世,重塑乱世,也只有建立在这个之上的王朝,才有二百年以上之根基。

    之前,军中就有人讲过,为何要去赈灾,他们武人就只管打仗立军功好了。

    反驳的理由太多了。

    这些曹州灾民别看现在是累赘,但这些人却是曹州一州之精华,只要保义军能吸收这些难民,将精华为己用,保义军的实力将再跃一个大台阶。

    更不用说,赵怀安还看重这些人身上的反唐色彩。

    他赵怀安不是来做大唐忠臣的,他要开创自己的时代,那就必须要集结一帮反大唐秩序的人来组建自己的反唐力量。

    毕竟到时候,要是下面的人各个对朝廷忠不可言,那他赵怀安不也只能做个忠臣了?

    此外,对于曹州灾民的赈济,还可以进一步在中原传播他“呼保义”的名号。

    这一次是他在中原的第一次亮相,他日后能否在此地有威望,全看这一次的亮相了。

    更不用说,这种事还能让兄弟们更加安心,毕竟谁不希望领导是个讲义气呢?

    现在赵怀安连曹州民都愿意活,那就更不用说咱们这些随使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了。

    义!不只是靠嘴说的,而是做出来的,这样才能让兄弟们都信,让天下人都信!

    而赵怀安付出的是什么?他什么都没付出。

    赈灾的米是汴州的,他赵怀安心疼个什么?

    到时候在他赵怀安这边吃了米活下来的百姓,会念朝廷的好吗?只会认他赵大这个恩。

    万不要说,这种仁德有什么用?

    只说当年田氏能代齐,他的开端就是陈氏以大斗借出,小斗换回,去收买人心。

    正如军心要收买一样,民心也是一样要收买的,而现在赵怀安却可以拿朝廷的米收买曹州人心,这是多大的好事?

    不过朝廷的红利期过了,随着西门思恭开始卡脖子,赵怀安已经结束了遍地赈灾的富裕时代,而要开始精细赈灾,这个赵怀安已经有了大概的考虑,就等渡过这次难关,就可以着手实施。

    ……

    一边想着,赵怀安马蹄声也惊动了大帐内的寿周将们。

    寿州兵马使张翱在见到使君来巡营,连忙带着一众军将出帐迎接赵怀安。

    赵怀安下马后,拍了拍张翱,安慰了句辛苦,然后就进了大帐,并坐在了上首。

    一众寿州将站在一列,随赵怀安而来的保义将们和幕僚站在另一列。

    赵怀安捏着马鞭,望向一众寿州将们,直接坦言:

    “草贼不日就要带兵来到冤句,这一仗呢,有人说咱们避一避,退回汴州。但在我赵大的面前,没有不战而走这件事。既然草军要打,那咱们就和他们玩玩!”

    不少寿州将都在点头,上头是个敢战的好汉,只要还是武人的,就不会有人不高兴。

    直接点明态度后,赵怀安又说道:

    “这几天,你们都与保义军合营,我保义军有哪些制度,我赵大是如何待兄弟们的,我想你们都应该了解了。我现在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一众寿州将们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没一个敢说话。

    赵怀安皱着眉头,对这些人呵斥道:

    “我寿州子弟怎么成了这样?婆婆妈妈,像个娘们!有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一个叫刘康乂的十人将胆子最大,上前说道:

    “使君,咱们也想和保义军一样,能给你卖命!”

    赵怀安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刘康乂,认出这人算是和自己一个圈子的寿州豪侠,果然关键时刻还是看自己人。

    随着这刘康乂喊话,一众寿州将们各个表忠心,深怕落后一步。

    赵怀安点了点头,忽然对这些人道:

    “你们都是我乡党,自古没有不依靠乡党,就能干一番事业来的。而你们都是我寿州的精粹豪杰,能有你们相助,我赵大必然如虎添翼!”

    “但我也实话说,我和一众保义将们的兄弟情,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是无数次生死关头考验出来的,我信他们,能将后背和性命交给他们,但我能信你们吗?”

    赵怀安一直在盯着那张翱,见他还在犹豫,就咳嗽了一声。

    然后那个“自己人”刘康乂,就抱拳出来,涨红着脸,拍着胸脯道:

    “使君,保义军可以,咱们寿州军也可以。我们也能过尸山,涉血海,我们寿州子弟,也经得住生死的考验,使君,给我们寿州军一个做你兄弟的机会!”

    说完,这个刘康乂竟然直接就跪了下来,恳求了。

    对面的保义将们看到这一幕,齐齐吸了一口气,这个叫刘康乂的年纪不大,可未免也太想进步了吧?

    果然,那边剩下的寿州将们也纷纷跪倒在地,希望赵怀安将他们当成兄弟看待,他们必不会辜负赵怀安的。

    那边的张翱见一众军将都跪了,于是跪下,对赵怀安喊道:

    “使君,我寿州军必用鲜血证明我等的忠心!”

    赵怀安一拍腿,大叫一声“好”,然后便对旁边的赵六道:

    “拿来!”

    赵六从胸口衣兜里翻出一块迭好的布,然后走到赵怀安的旁边,双手一抖,就将一面军旗展开。

    那张翱眼皮子一抖,只见那面旗帜上正写着:

    “赤胆忠心!”

    赵怀安站了起来,亲自将手中的军旗交给了张翱,对他道:

    “老张,以后你就是我‘赤心’都的第一任指挥使,此以后,你们赤心都只会选我寿州子弟,父子相继,兄终弟及。凡我赵氏在一日,尔等便是我赵氏之腹心,你们将与我保义元从一并,一同分享我赵家的荣光。我赵氏兴,尔赤心兴,我赵氏亡,尔赤心亡。”

    “现在,我赵怀安在这里问尔等,尔等可愿为我赵家之盾,为我赵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此时,那刘康乂早已嚎啕大哭,他与一众寿州将大吼:

    “我等愿意!”

    而那张翱则深吸一口气,推金山,倒玉柱,跪着接过赵怀安手里的“赤胆忠心”旗,大吼:

    “我张翱愿为使君流尽最后一滴血!我赤心世代将为赵家之盾,为赵家死!”

    赵怀安抽出刀,直接压在了张翱的头上,对在场的全部人,说道:

    “今日,我赵怀安发誓,你们不负我赵大,我赵大必不负尔等!金杯共同饮,富贵一起享!让后世人看看,我等的义气豪情就是那万古的一道光,照亮这片混沌的黑暗!”

    “义之所在,生死相随!我赵大既然说了,就会用命去做!”

    此时,包括赵六等人也齐齐跪了下来,他们向眼前这个男人,献出全部的忠心,于那些赤心将们一起大喊:

    “义之所在,生死相随!我等必用性命去守护!”

    赵怀安哈哈大笑,他伸手让众人起来,然后对他们道:

    “不是大战在即,今夜必与兄弟们不醉不归。”

    随后,他扭头看向张翱,问道:

    “老张,不日大战,你和老霍、老高要守城外的三寨,尤其是最后的这处水寨,这是我军的咽喉,你可有信心守住?”

    张翱抱拳回道:

    “使君,请放心,如贼十万众来攻,我为使君争上十日;如贼五万众来攻,我为使君守住一月;如贼以万人来攻,我就为使君消灭它!”

    赵怀安锤着案几,对在场所有人笑道:

    “看见没有,我保义军要的就是这个心气!没什么好怕的,一群草贼就算人再多,又能奈我们何?既然他们要来攻,那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敢小觑咱们保义军,那就要这些人拿命去后悔!”

    众将哈哈大笑,赵怀安也放了心。

    不过安了军将们,还要安下面的吏士、武士,所以他就准备带大伙去校场,准备亲自给寿州牙兵们发钱。

    可这边刚要出发,外头就有人进来汇报。

    进来的人正是之前的踏白将石崇信,他进来后就对赵怀安跪道:

    “使君,我等在北面接到从义成军过来的信使,他们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交给使君。”

    一听这个话,赵怀安只觉得好笑。

    这白日刚刚歼灭了草军的奸细,晓得这会濮州的义成军已经死得渣都不剩了,这晚上就冒出了个义成军的新使,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这一刻,赵怀安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被那些草贼在地上摩擦,那些草贼是,尤其是那军师尚君长,是不是也太看不起他赵大了。

    我承认你有点脑子,但也别太看不起人了!

    念此,赵怀安忍着怒,大喊一声:

    “好,就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十万火急!”

    说完,帐内军将们也哈哈大笑,随后狰狞地将腰间的铁骨朵和横刀抽出,凶神恶煞如同怒目修罗。

    那石崇信身子一抖,当即意识到自己是带了奸细进来了,于是额头流汗,避到一边,愤怒地等着那些奸细进来。

    敢骗你石耶耶!今夜非剐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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