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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气冲冲的回宫,径直来到坤宁宫。马皇后正坐在凉亭,拿着书本检查朱棡的学习情况,远处朱棣、朱橚正带着一群小豆丁玩耍。
见到他进来,朱棡转身行礼:“爹,您回来了。”
朱元璋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走到马皇后面前坐下。
一副咱很不开心的样子。
朱棡也变得拘谨起来。
朱棣、朱橚哥俩也察觉到不对,连忙带着一群小豆丁过来行礼。
朱元璋看着他们俩灰头土脸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皇家体统。”
朱棣和朱橚吓的和鹌鹑一般,低着头不敢说话。
几个豆丁则是想哭,又不敢哭。
马皇后语气慈祥的道:“还不快认错,以后不许这样了。”
朱棣、朱橚连忙认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们。
马皇后打圆场道:“老三,带弟弟妹妹下去清洗一下吧。”
朱棡如遇大赦,连忙带着大家一溜烟离开了。
然后马皇后又不动声色的挥退内侍。
等花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她眉头一挑,斜睨道:
“怎么,觉得我没把孩子们教好是吧?要不你自己教?”
朱元璋心道坏了,也顾不得生气,连忙赔罪道:
“哎呀,没有没有,谁敢说妹子教的不好,咱第一个不愿意。”
“咱都是被那马钰给气的了,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说道:
“那马钰说了什么,将你给气成这个样子?”
朱元璋就将方才马钰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马皇后越听越是震惊,这不正是他们最欠缺的东西吗。
她本以为马钰或许懂一些这方面的学问,但凭他的年龄又能学到多少呢。
现在才知道,自己想的大错特错。
他这已经不是略懂,是研究的很深。
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对行政制度也有很深的了解。
历朝历代神童屡见不鲜,可‘神’到这份上的应该绝无仅有了吧。
然后就是高兴,他果然懂。
没有枉费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
等朱元璋说完,她才赞叹道:“真大才也。”
然后她笑道:“我就说你去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现在信了吧?”
朱元璋气道:“可他大逆不道,着实气煞我也。”
这里他用的是气煞我也,而不是该死,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态度。
马皇后岂能听不出来,也放下心来,劝慰道:
“他还是个孩子,早早就失去了父母教导,故而才缺乏敬畏之心。”
“这正好给了我们机会,日后好好教育,必成栋梁之材。”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就怕教出一只白眼狼。”
马皇后认真的道:“他很重视和樉儿的感情,对标儿也颇为重视,可见是个重感情之人。”
“这样的人最适合以恩义结之,又怎么会成为白眼狼呢。”
“我觉得,培养好了他就是下一个沐英。”
朱元璋眉头皱起,道:“你不会是想让咱收他当义子吧?”
马皇后没好气的道:“凭什么要给你当义子?给我当侄子不行吗?”
“啊?”朱元璋惊讶的道:“你不会真的想认下他吧?”
马皇后正色道:“为什么不行?继承我爹的宗祧,正好也断了某些人不切实际的念想。”
朱元璋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他来历不明,怎么能让他继承岳父大人的宗祧。”
马皇后见他反应激烈,知道此事急不得,于是就说道:
“我也只是这么想想,又没有一定要收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此事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朱元璋重新坐好,道:“没有以后,就算他来历清白也不行。”
马皇后心中一动,狐疑的道:“你不会是因为他对你不敬,才反对的吧?”
朱元璋矢口否认:“没有,不是,你不要冤枉咱。”
马皇后哪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一时间啼笑皆非。
这俩人,互相看不顺眼,也是没谁了。
不过认亲也只是偶尔产生的念头,并没有决定下来,见朱元璋如此反对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转而聊起了天命的事情:
“马钰虽然目无尊长,但学识着实不凡,他对天命的讲解让我茅塞顿开。”
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马皇后知道他在怄气,拉不下那个脸肯定马钰的诠释。
不过他没有开口反对,就说明也是颇为认可的。
所以她就继续说道:“尤其是其中两点,让我感触最深。”
朱元璋终于开口道:“哪两点?”
马皇后说道:“其一,天下人都认可的,才是天命。”
“用老话讲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元末乱世群雄并起,但只有你最为重视军纪、安抚百姓。”
“所以我们在应天立足后,很快就民心归附。”
“即便陈友谅倾巢而出,天下人都认为我们必败的时候,后方百姓依然愿意相信我们。”
“百姓是真的觉得我们能打赢吗?”
“不,他们是愿意相信我们能赢。”
为了应对鄱阳湖之战,朱元璋向境内部分富庶地区征收双倍的钱粮。
百姓丝毫没有怨言,纷纷将家中存粮拿出来,让他顺利筹措到了足够的粮草。
虽然事后他通过免税,将多征收的部分还给了百姓。
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大家依然愿意支持他,不就是因为他善待百姓吗。
大家希望他能赢。
再没有比亲身经历,更能触动人心的了。
此时回想起来,朱元璋也不禁心生感动,说道:
“所以大明立国后,咱才规定良田十税一,下田二十税一。”
这个税率,在历朝历代里都算是低的了。
马皇后内心也很是欣慰,说道:“这就是百姓支持你的原因,也是他们应得的回报。”
顿了一下,她才继续说道:
“第二点,孟子的学说是给君主看的。”
“以往我们都认为,孟子思想是用来教导所有人的,现在想来并非如此。”
“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是孟子对齐宣王说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对梁惠王说的。”
“孟子一书中诸如此类的话很多,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话全都是说给各国国君听的。”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人的本性,根本就不需要去教。”
“孟子就是将这种人性,告诉各国国君。”
“以免他们真的认为自己至高无上而胡作非为,最终被自己的国民所抛弃。”
“历史上因此被国民抛弃的国君,可是屡见不鲜的。”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马钰说的时候,朱元璋虽然觉得有点道理,但内心是难以接受的。
此时马皇后变着花样重新说了一遍,就引起了他的思考。
当然,要说他就此转变想法,那有点不现实。
毕竟他都四十的人了,思维早已定型,不是几句话就能扭转的。
但至少他愿意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了,这也是一种转变。
马皇后没有打扰他的思考,事实上她自己也同样在回顾马钰说过的话。
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许久,朱元璋先回过神,看她沉思的模样,就问道:
“你又想到了什么?”
马皇后说道:“我在想马钰的一身所学。”
朱元璋眼睛一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马皇后点点头,说道:“他最开始通过蛛丝马迹,猜到了你想迁都,并且分析出了结果。”
“后面又结合过往历史,推断出丹书铁券不可取。”
“之后每一次交谈,他都是通过讲史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朱元璋恍然大悟,说道:“他是治史的。”
马皇后说道:“应当是如此,不过我要说的不是他治的何经,而是他治史的方式。”
“以前他也多次讲史,只是我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是他解释天命变化的方式,却让我发现了端倪。”
“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那他治史的方式就太惊人了。”
“可谓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朱元璋不禁有些好奇:“哦?他是如何治史的?”
马皇后解释道:“我们治史,都是看某个人的行为、某件事情带来的影响,从中获取经验。”
“他不同,犹如庖丁解牛一般,将历史分拆肢解。”
“然后将同类型的事情,按照时间线串在一起,从而找到发展的规律。”
“嘶……”朱元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断然否决:
“这不可能。”
“华夏数千年历史,史书浩瀚如烟海,加起来何止千万言。”
“一个人穷其一生通读一遍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做到肢解串联。”
马皇后说道:“所以我怀疑,他的家族世代治史。”
“如果数代人一起努力,是有可能做到的。”
朱元璋依然不愿意相信:“如果有这样的家族,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
马皇后说道:“宋末有很多读书人不愿意为元朝效力,选择隐姓埋名。”
“元朝的统治方式你是知道的,除了收税什么都不管。”
“这就给了他们隐居的机会。”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谁又能肯定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呢。”
“而且他可是说过,对土地制度、收税制度、人口管理制度等等都有了解。”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肚子里装着他们家族百年的研究成果。”
“那些学问,对我们、对大明太重要了。”
朱元璋沉默了。
虽然他依然不相信这种事情,可如果是真的,那对他们的帮助就太大了。
马皇后继续说道:“撇开那些未知的不谈,只说这次的天命观,对我们的启发是不是非常大?”
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刚才思考过后,他对大明律的方向,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终于说道:“多试探一下,看看他到底学到了多少。”
马皇后笑道:“这就对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道:“这会儿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马钰的存在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知道了又如何,正好看看谁忠谁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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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牢的时候,朱元璋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个情报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大家都不禁产生了好奇心,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为何在那里停留那么久,为何会那么生气?
二皇子为什么没有被放出来?
是二皇子将他气成这样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各方人马各显其能,通过各种途径去打听消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前没有消息泄露,只是大家没重视而已。
当大家都把目光放在这里,并开始打探的时候,真相很快就暴露了。
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家都震惊了。
二皇子被关进大牢里,和冒充皇亲的那个钦犯成了好朋友?
然后马钰断言,皇帝去开封是为了迁都的那一番话,也被传了出去。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是经过再三确认,他们都以为是在听话本故事。
可当确认这个消息后,大家就更坐不住了。
再联想到之后太子几次出入大牢……
不行,必须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派出更多人去打探情报。
只是这次任凭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探听到任何消息。
因为拱卫司将应天府大牢的一角封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很显然,推测迁都的事情发生后,皇家最先反应过来,封锁了那一块区域。
到了这会儿,大家都知道那马钰身上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否则皇家不会这么小心。
尽管很好奇,不过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罢手。
毕竟没必要为了一个未知的秘密,去触皇帝的霉头。
即便少数不甘心的人,也只是通过别的途径,打探马钰的身份。
比如和他一起逃难来的难民。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大家也就只是好奇一下,不会真的怎么着。
可很快大家就发现,皇帝变了。
准确说是对待‘大明律’的态度变了。
首先不再搞什么双重标准。
虽然还是坚持严厉打击贪腐,但不再像之前那么苛刻。
其次,他开始倾向于慎刑,并否定了李善长等人提出的轻罪重罚。
还否定了大部分肉刑,只保留了髡刑、刺字等较轻的部分。
这和之前相比,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所有人都很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的态度转变为何会如此之大?
大部分人还在疑惑的时候,某些反应快的已经猜到,或许和前几天牢房之行有关。
那么问题来了,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那马钰到底和皇帝说了什么,竟然能改变他的想法?
下朝后刘伯温立即找来长子刘琏:“我让你查马钰的情况,可有收获?”
刘琏摇头,说道:“应天府大牢那边,您叮嘱我不要去碰,我只能从逃难来的难民着手。”
“除了知道他两三年前出现在徐州,再之前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然后他好奇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刘伯温也没有隐瞒,就将朱元璋的变化说了一下,道:
“我怀疑,就是那一趟大牢之行,让陛下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刘琏惊讶的道:“陛下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不是非常愤怒吗?”
刘伯温说道:“正因为愤怒,说明他说了一些陛下不喜欢听的话。”
“陛下当时很生气,清醒过来之后,却认可了他的话。”
刘琏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人劝谏都没用,他竟然能说得动陛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刘伯温摇摇头,说道:“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以陛下的性情,他返回应天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将马钰处死,维护皇家的体面。”
“可他却十几天不闻不问,这本就不正常。”
“前几日还亲自去了大牢,而且二皇子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现在回想,此事充满了诡异之处啊。”
“之前我被朝政困扰,以至于忽略了这些。”
“若能早日察觉异常,或许就不用如此被动了。”
刘琏安慰道:“谁能想到那个小乞丐身上,会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继续去查?”
刘伯温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用了,这么大的动静陛下肯定知道。”
“我们现在去查,不但查不到什么东西,还会激怒陛下。”
说到这里,他乐观的道:“至少目前来看,他与我们的观念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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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长却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他非常的愤怒,又感到紧张。
之前皇帝打压他,他都没有这种危机感。
以他的地位,只要不造反都能安然无恙。
区区打压不过是皇帝提醒自己过线了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现在皇帝的思想和他走向不同方向,才是他无法忍受的。
必须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他将李忠喊来,询问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李忠也是无奈的说道:“除了之前的那些,再查不到任何信息。”
“主要是拱卫司的人,油盐不进。”
李善长脸上浮出怒气,道:“拱卫司,让石坚让来见。”
李忠大惊,道:“啊……这,不好吧,他可是拱卫司校尉。”
拱卫司现在的规模还不大,领头的只是个校尉。
李善长说道:“哼,那又如何?没有老夫哪有他的今日?”
“别说是他,若没有老夫,拿来的拱卫司。”
元末张士诚最善于用间,朱元璋作为他的头号敌人,可谓是深受其害。
当时朱元璋手下头号大将胡大海,就是被张士诚用间害死的。
胡大海当时的地位有多高呢,相当于是大明建国后的徐达。
甚至有人说,如果胡大海不死,徐达的位置就是他的。
可见,张士诚的用间能力有多强。
为此,朱元璋也被迫组建了自己的间谍组织,也就是拱卫司的前身。
李善长也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之一,人员招募、培训、派遣等工作,他都全程参与。
后来大明建立,朱元璋将这个组织改组成了拱卫司。
并将这个机构的权力全部收回,不允许任何外人触碰。
李善长自然也明白此事的敏感度,从此之后也不再过问拱卫司的事情。
这次他是真的感受到了危机,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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