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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黑下来。霍东临手脚再快,才勉强搭起个床架子。
收拾一整天,虽然姜宁宁没干多少活,仍然累的不行。
于是晚上做的是最省事的杂酱面。
用牛肉粒炒至酱料,再放入清爽的黄瓜丝与豆芽,鲜咸又爽口。
饭后,霍东临自觉去收拾。
明日要去宣传部上班,姜宁宁打开军挎包,整理之前的那些报道与照片。
两团子围在她旁边凑热闹。
就在这时候,夏夏忽然把录音机举起来,“妈妈,这个好像坏掉了。”
姜宁宁接在手中,按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于是打开后盖一瞧,发现装电池的地方很潮湿,里面铁丝还有锈迹。
等霍东临从厨房收拾出来,问道:“好像是进水了!这还得交上去呢,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霍东临视线落在那微微嘟起的红唇上,黑眸深邃下来,“改天我拿去百货市场问问,要是不行,再买个新的。”
也只能这样了。
姜宁宁想到要赔偿一台新机子,心疼得小脸皱起来。
一旁,夏夏看看妈妈,再看看录音机。
乌溜溜的大眼睛闪了闪。
-
床没搭好,这一晚霍东临只得回宿舍凑合。
其他人都睡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也许是白日里见到故人,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从柜子里拿出那张尘封已久的黑白照片。
相片是五年前出发前拍的,映着不同战友的脸。
胖子、小六子、老耿、大刀……还有陈烽!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后半夜霍东临被拉入沉沉的梦魇之中。
好热。
四周都是热带雨林的湿热,沉闷得几乎叫人喘不上气来。
上午十点一刻。
他们这支小分队按照计划原地待命,距离行动时间,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代号胖子的年轻士兵侧过身,画满迷彩的黑黢黢脸庞,咧出两派大白牙。
“干完这一次任务我就退伍了,俺娘给俺找了个媳妇。听说那姑娘可能干了,打猪草下地干活一把好手。”
小六子结着泥浆的眉毛戏谑地扬起,用手肘捅了捅他手臂,“难怪你半夜起来洗床单,原来是想媳妇了!”
“放你娘的罗圈屁!”胖子脸色涨红,“我那是半夜起来喝水,不小心打翻了陶瓷缸。”
众人都压低嗓音起了哄。
霍东临看着胖子小心珍惜地拿出照片给大家看,相片上的姑娘标准国字脸,大方秀气。
他极淡地笑了笑,“是个好姑娘,你小子千万别辜负人家。退伍申请书我已经审批了,回去就交上去。”
“队长,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老耿八卦地问。
霍东临说:“善良。”
老耿不信,“可我听说嫂子十个大美人呢。”
“她的确漂亮,本质是个淳朴体贴的好同志。”霍东临回忆:“第一次相亲,她怕我多花钱,在国营饭店不肯多点菜。”
那是人生中头一回有人“心疼”他。
哪怕家人反对,霍东临依旧决定与姜宁宁结婚。
其他人纷纷畅想以后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干他们这行,命都提在裤腰带上。命是属于祖国的,要给家人留个后才安心。
胖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队长,你要不要来点?”
霍东临摇头:“我不饿。”
他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再扫了眼腕表。
还剩下1小时15分23秒。
本来应该是他带另一支小队突击侦查的,但陈烽不知道跟上面说了什么,抢走了这项危险的任务。
于是临时变成他率领的这支小队在后面等待信号弹,再包抄上去汇合。
这都叫什么事?
霍东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定住情绪,重回冷静。
1小时13分08秒。
“反正我是继队长之后有媳妇的,你们羡慕去吧。”胖子得意地翘起嘴角,双手掰开压缩饼干。
锡纸撕裂声,骤然与七百米外狙击枪上膛声的重合。
变故陡然发生在一瞬间。
霍东临听到子弹破空声传来。
“小心!”
他扑过去的瞬间,胖子颈动脉喷出的血柱在月光下绽成山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没吃过的压缩饼干。
“顾队.……好疼啊……”
这声枪响只是突击的信号,密密麻麻的子弹同时朝这边射来。
“快找掩体隐蔽!”
“陈烽他妈是怎么侦查的,前方居然有这么多伏兵!”
墙角行军壶突然倾倒,水流蜿蜒成国境线外的无名河。
霍东临看见自己把爆破筒塞进岩缝时,小六子绝望的声音突然在耳蜗深处炸响。
“咱们中计了!妈的,陈烽人呢?”
……
月如钩。
霍东临猛然坐起,下颌紧咬,胸膛剧烈起伏着。
黑暗中他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是血。
右耳一阵轰鸣,似乎仍能听见小六子咽气前的咕噜声,像极了竹筒饭在炭火上爆开的黏响。
脑海闷闷的抽疼,无处声音不断涌进来,如同密密麻麻的刀子扎下来。
他干脆换上训练服离开宿舍。
单杠区的沙袋在夜风里晃出残影,那日滇南雨林蒸腾的腐叶气息突然涌进鼻腔,
轰——
霍东临发狠地捶打上去。
不是拳锋砸向沙袋的闷响,是回忆里的枪林弹雨在嘶鸣。
又一拳。
沙袋接缝处渗出的不是棉絮,分明是老耿肠子滑出腹腔时的粉白色。
再来一拳,是大刀被炸飞前塞来的家书。
一拳又一拳……
直到岗哨换班的喇叭声刺破夜幕,霍东临才脱了力般把额头抵在单杠上喘息。
铁锈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蔓延,下一秒,他深深弯下腰去,手撑住膝盖,突然开始剧烈干呕——
仿佛这样就能把嵌在骨髓里的弹片痕迹,连带着记忆里此起彼伏的“队长快走”,一同吐出来。
两三滴晶亮的泪水砸进泥土里。
很快,软弱的片刻在黎明破晓前结束。
这个心志无比坚定的男人重新站起身,抬脚离开,面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气势更冷更硬了。
训练场那棵盛开的梅花。
血红的花瓣经晨风一吹簌簌掉落,像极了滇南雨季永远洗不净的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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