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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公子!”方轩子心头微微一惊,不知为何林江会忽然过来。
突兀出现的青年令师徒间的氛围骤然凝滞,方轩子只得僵硬地岔开话头:
“朱公子,您为什么不顺着正门走啊?”
“正门锁了。”
林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方轩子。
方轩子嘴角微微抽动。
“朱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方轩子缓了缓,又问。
“方才见山匪摸黑上山,便跟来探个究竟。”
“山匪敢犯踏云霞?”方轩子眉峰聚起褶皱。
“咱们山上,和山匪有勾连。”太南子又是道。
方轩子侧目看师傅,太南子表情依然平淡:“这些年他们常押活人进内门,直送蜘蛛洞府。”
方轩子喉结滚动,今日冲击已让他近乎麻木
“这位道长,癔症好了?”林江惊奇的看着太南子。
“癔症?我没有癔症,只是偶尔会丢了些思绪。”
林江看出来了,太南子的癔症没好,而且还挺严重的。
太南子从床上坐正,直勾勾盯着林江:“您看起来很有本事。”
“不算太有本事。”
“能否带劣徒离山?”太南子从床铺上下来,拱手行礼,腰下弯:“山匪与妖物沆瀣一气,说不准蜘蛛会下来杀您。”
“你说蜘蛛啊。”林江道:“刚才我跟着那群山贼下了山洞那儿有一个大蜘蛛,让我给敲死了。”
沉默。
房间当中再无任何声音,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方轩子和老道士全都看向林江。
自称很平淡,什么都不在意了的太南子眼睛开始慢慢瞪大,越瞪越大,最后变得好像是个铜铃:
“死了?”
“死了。”林江心有余悸,他现在一想到刚才那蜘蛛崽子往自己手上钻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真是一场恶战啊。”
“年轻人……这话不能胡说……”太南子的尾音已压不住震颤。
林江把储物袋子拿出来,从里面掏出来了一截巨大的蜘蛛腿。
蜘蛛是塞不进袋子里了,但是蜘蛛腿可以。
蛛腿虬结的刚毛扫倒药杵铜臼,撑得医店满满当当。
虽然体型大,但瞧过蜘蛛的都能一眼分辨出来,这就是蜘蛛狼毫铁腿。
太南子再看到这条蜘蛛腿时,眼神一下子就痴了。
“这是蜘蛛?”
“这是蜘蛛,很大的蜘蛛就这样。”林江道:“不过我不喜欢小蜘蛛,就都清理干净了。”
太南子开始围着蜘蛛腿转圈:
“这是蜘蛛,这是蜘蛛啊,这真是蜘蛛。”
然后他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在整个杏林坊里面翻找:
“尸体在哪?尸体在哪?”
太南子趴下看床底,打开放药的盒子,跑到方轩子旁边用手扒拉开自己徒弟的头发,最终将扭曲面孔怼到林江眼前,双臂在空中抡出浑圆:
“尸首该有这般巨硕!这附近都没有,它在哪。”
“尸体还在山洞。”林江也跟着老道士比划:“因为尸体这~么大,所以我没办法给他搬下来。”
“我要去看看,我这就去看看。”
太南子想离开。林江直接一伸手,就给他拦住了。
“你现在还不能去。”
“为什么?”老道士歪了歪头,非常疑惑的看着林江。
“山上除了蜘蛛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林江道:“有张人皮,是个老道,人皮会说话,说自己有两个徒弟。”林江道:“一个叫太南子,一个叫太北子。”
林江能清楚的看到太南子本来就有点僵硬疯癫的表情变得更紧绷了。
“老道?”
“是。”
“白须垂胸?”太南子在下巴比划。
“是。”
“我也得见他,我必须得见他。”
太南子不管不顾,朝着门冲去,结果门已经拴上了,就顺着刚才林江翻进来的那个窗户翻了出去。
“师傅!”
方轩子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自己师傅顺着窗户翻出去。
林江也跟在他们后面,临走时还不忘把窗户给给关上了。
月涌荒径,三人疾行。方玄子仰头再看踏云霞这三个烫金大字,心思都乱了得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老道士才不管那些,他明显轻车熟路,没用了多久就到了通往地下的石室门口处,踏着小步进去了。
来到地下后,仰头向前看去。
那巨大的蜘蛛尸体就停放在棺材的前面。
看到尸体之后,太南子先是走上去,用手拍了拍它。
“吱声?”
蜘蛛没动静。
太南子又绕着它跳:
“你死了?”
蜘蛛还是没动静。
终于,太南子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死了!你死了!死了好!死了好啊!
“不对,不对,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哈哈哈,你死了。
“我不在乎。
“你死了。
“你死的好啊。”
空腹痉挛引发阵阵干呕,喉管挤出哨鸣般的抽气声,太南子蹲在地面,浊泪在地面上烫出白痕。
忽然,太南子感觉好像有只手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似是心有所感一般,他抬起了头。
那张熟悉的人皮出现在了太南子面前。
“太南子?”
人皮褶皱随声波起伏,恍若生者吐息。
他脸上并未浮现任何畏惧之色,正相反,当他看到那张脸时,他那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震撼。
“师尊被那个蜘蛛杀了,你应当已经死了。”
“这副形骸算活着么?”人皮张开双臂,“有个厉害的仙人,他说他杀了蜘蛛,我便也醒了。”
人皮伸出手,太南子也将手搭了上去。
两双枯手相扣的瞬间,青石地渗出流云。
人皮先是笑,笑的像是鬼,可听在太南子耳朵里却像是许久前那还风流的道长带着自己和师妹上山。
青石地渗出流云,太南子竟是同人皮凭空腾飞,两人纵笑于石穴之间,却又只觉得此地不够开拓,看不见星辰大海。
时至此刻林江才终于看明白,为何他们的门派被称作踏云霞。
素履踏雾,苍髯破云。
当流云散作星芒,撒满山洞之内,人皮已如褪色符纸般委顿。
“师傅?”
太南子疑惑的问。
“我在,但我有点累了。”人皮慢慢垮在了太南子身上:“你师妹呢?”
“她……被殁于蛛腹。”
“这样啊。这样啊。”
人皮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太南子的脸。
他指尖很干枯,也不知道还是否存有触觉。
“原已这般年岁...”
“虚长二十二年又四个月三天,还记当年登山时,大雪漫天,盖了师傅你整个肩头。”
“莫要把日子记得这么清楚。”人皮语渐飘渺如烟散:“记得太多了容易累。”
人皮落在了太南子手中,
太南子不再说一言,带着人皮从石穴当中离开,方轩子和林江便在后面跟着。
四更天时,天还冷,太南子身上结霜,他到了后山,寻了株古柏,柏下有坟,他把人皮放在坟上。
雪色衣摆浸透寒露,叩首时霜鬓垂落,与满地残符融作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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