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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盛朝

    大盛朝永熙十九年腊月三十,盛京的夜空被璀璨烟火染得绚烂。

    除夕夜,街巷张灯结彩,檐角的街灯宛如繁星洒落,映照着人们笑靥如花。集市中,糖葫芦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孩童们举着灯笼,如欢快的小鹿般穿梭在人群间,清脆的笑声与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交织成曲。家家户户的窗棂透出暖融融的光,包饺子的欢声笑语混着春晚的钟响,弥漫在空气中,一片祥和热闹,平凡而简单的幸福在这夜尽情绽放。

    然而,这世间的热闹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宫墙之外。宫墙内,盛京的细雪如愁绪般纷飞,禁卫军森严地排列在墙头,三层的阵势透着冰冷的肃杀。他们的弓弦拉成满月,箭矢带着凌厉的呼啸,如雨点般倾泄向宫道。

    一队身着皮甲的卫军,原本护送着物资往冷宫行进,却在这寂静的夜里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埋伏。他们甚至来不及将盾牌完全举起,便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皑皑雪地上。鲜血迅速蔓延,将青砖染成触目惊心的红,那殷红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惨烈。

    领头的玄衣汉子,背上插着两支箭,宛如被钉上苦难十字架的勇士。他手中的刀已布满缺口,每一道痕迹都是浴血奋战的证明,血珠子顺着刀尖滴落,在雪地上晕染开一朵朵凄艳的花。他的左臂中箭,失去了力量,却用右肩硬生生地扛住禁卫军的长矛。每前进一步,靴底便在血与雪的混合中打滑,留下一道道歪歪斜斜的血印,似是他不屈的挣扎。

    不远处,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许温瑜,被几个太监死死架着。她鬓角的簪子歪了,凌乱的发丝散落在脸颊,脸上满是泪痕。她拼命地朝着玄衣汉子摇头,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无法阻挡她对他的担忧。

    玄衣汉子,玄北澈,咬碎了后槽牙,眼神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哪怕此时只能爬行,他也发誓要来到她的身边。禁卫军的刀再次砍来,他侧身用刀柄奋力磕开,刀刃却在他胸口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剧痛袭来,眼前瞬间发黑。但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许温瑜被拽得踉跄的身影,一股狠劲从心底涌起,他反手将刀掷出,趁着对方躲避的间隙,如困兽般猛地扑向那圈禁卫军。

    雪地上,尸体横陈,兵器散落。玄北澈一个踉跄,跪倒在地,锋利的兵器划破他的肌肤,鲜血汩汩流出。可他硬是用刀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离许温瑜还有三步远时,一支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却露出了疯狂而决然的笑,只要再冲过这三步,他就能触碰到她的手,就能护她周全。

    许温瑜满脸泪痕,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玄北澈,你赶紧走啊……赶紧走,不用管我……你快走啊…”她的声音被寒风吹散,带着无尽的悲怆。她深知,今日的除夕夜宫宴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而她就是那引他入局的诱饵,是要将他彻底铲除的陷阱。他如此聪慧,怎会不知这一切?可他为何还是来了,为何要自寻死路?

    就在这一瞬间,许温瑜的哭声戛然而止,如被扼住喉咙的夜莺。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箭从自己这边射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直地射向玄北澈的胸口。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静止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的厮杀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如同被浸泡在水里,缓慢而又残酷。只见玄北澈身体猛地一震,踉跄了半步,手掌下意识地按在胸口,指缝间立刻洇出暗红的血。他嘴角咧开,一大口鲜血顺着下巴滴落,砸在雪地上,将洁白的雪染成紫黑色。

    然而,他没有倒下。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宛如扭曲的虬龙,剑尖深深扎进青砖缝里,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的膝盖微微打颤,却倔强地一点点往下压,仿佛在与命运进行着一场惨烈的较量。每往前挪一步,靴底就擦着地面拖出刺耳的响声,似是生命流逝的哀歌。

    他的眼神坚定而执着,死死地盯着许温瑜,那目光仿佛将浑身的力气都凝聚其中。哪怕胸口的血如泉涌般浸透了衣襟,哪怕剑尖在地上划出半尺长的火星子,他也要朝着她走去,一步一步,坚定而又蹒跚。

    许温瑜脑子一片空白,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手肘猛地往后撞在架着她的老太监肚子上。那太监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她趁机转身,指甲狠狠地掐进另一个太监抓着她胳膊的手心里,疼得对方一哆嗦,她踉跄着往前扑去,裙摆被雪水浸透,险些摔倒在地。

    “玄北澈!”她的喉咙像被烈火灼烧,声音嘶哑而又破碎。踉跄着跑到他跟前时,他正用剑撑着地面,缓缓往下跪。她膝盖一软,跟着跪在碎砖上,尖锐的碎砖刺痛了膝盖,她却浑然不觉。她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他身上的血热乎乎的,瞬间蹭了她满手,可她毫不在意,胳膊用力环住他,想要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玄北澈身子晃了晃,抬起头,看着许温瑜,想要说些什么,嘴角却又渗出丝丝血迹。许温瑜的手刚按上他的心口,便被那滚烫的血烫得一颤。那血混着碎冰碴的凉意,从指缝间汩汩往外涌,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手腕流淌,眨眼间就将她的月白中衣洇出大片暗红。她颤抖着手,想要撕开他的衣襟查看伤口,可布料早已被血黏在皮肉上,指尖刚碰到,玄北澈便闷哼一声,喉间咳出的血沫溅在她手背上。

    “别、别慌……”玄北澈的气音微弱而颤抖,却还强撑着抬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指尖刚碰到她的下巴,便无力地垂落。许温瑜拼命摇头,指甲几乎掐进他胸口的伤口,可那血如决堤的洪水般,根本止不住。鲜血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往袖口灌,很快浸透了整条小臂,连膝头跪着的雪地都被染成了暗紫色。她这才看清,他左胸的箭伤被方才的拼杀扯得翻卷,箭头怕是还嵌在肋骨里,每喘一口气,就有血泡从伤口冒出来,沾得她掌心全是黏腻的血痂。

    “玄北澈你看着我!”她突然尖叫一声,低头用牙扯下腰间丝绦,想要绕住他的胸口止血。可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带子,丝绦刚绕半圈,便滑落在地。玄北澈的头歪在她肩上,睫毛上凝着血珠,却还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别哭……你眼泪掉我伤口上,比刀割还疼。”许温瑜喉间发哽,猛地将他往怀里按,用整个身子护着他流血的胸口,只觉得掌心贴着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轻,仿佛随时会被雪地里的寒风吹灭。

    玄北澈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滴着血,指甲缝里嵌着碎冰碴和敌人的皮肉。原本想替许温瑜擦掉脸上的泪,可抬眼看见掌心的血污,指腹被剑刃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手背上凝着暗紫的血痂,袖口更是被箭矢划得破破烂烂,布料上全是黑红的血渍。

    他的喉结滚动,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沫,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手腕翻转,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颤抖的眼皮,终究没敢真的触到她的脸。低头扯了扯腰间的衣摆,里衬的月白中衣还算干净,虽也染了些尘土,却没沾到血。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口角擦过她眼下的泪痕,布料蹭过她冰凉的脸颊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害怕这沾满血腥的身子,惊了她、脏了她。

    “温瑜,我娶你并无别的原因,皆因你是我心之所向,我便使了些手段逼迫你嫁与我,希望你不要恨我,还有你外祖父一家我没能救回……对不起,”玄北澈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许温瑜紧握着他的手,不停地点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一直都在牵连你,如果没有我,你不会这样,你不应该回来的,更加不应该管我。”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二皇子如今的新帝和自己那妹妹许温宁一起设计的阴谋,玄北澈是无辜的,他不该承受这一切。

    玄北澈见她相信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继续说道:“我从不后悔我今日的选择,如果有来世,我还会是这样的选择……”说着,他又咳出一滩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不停地往下掉,身上的力气也在快速地流逝。

    如果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的皇权争斗和阴谋算计横在我们中间,我们应该能够白头偕老。

    最后这话,玄北澈没有机会说出来了。他的生机渐渐消散,想要再看许温瑜一眼,想要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可一切都是徒劳。

    许温瑜看着他的眼皮慢慢合上,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赶紧把他往怀里搂紧,胳膊死死圈住他的腰。“玄北澈!玄北澈!玄北澈!”她带着哭腔喊,声音都破了,一边喊一边用手拍他的脸,可他的脸冰凉,眼皮动都不动。雪片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盐,衬得他脸色比雪还白。

    她手忙脚乱地去摸他脖子,脉搏跳得又弱又慢,跟随时会断的游丝似的。“别睡啊,醒醒!”她把自己额头抵在他额头上,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脸上,“你说过要带我出宫的,说要让我看盛京的灯笼……”话没说完就哽咽得说不下去,手指紧紧揪住他染血的衣襟,仿佛攥紧了就能留住他渐渐冷下去的体温。

    怀里的人越来越沉,像座山似的压得她膝盖发疼,可她不敢松手,怕一松手他就真的睡着了,就永远离开了她。远处禁卫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什么都顾不上,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喊到喉咙发紧,喊到眼泪模糊视线,直到指尖摸到他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冒血,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浑身抖得像筛糠,把他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越来越深的黑暗里拽回来。

    禁军士兵拽着许温瑜的胳膊往后拖,她拼命甩脱,指甲都掐进士兵手腕里。许温宁站在三步外,鬓角的金步摇晃得叮当响,正用帕子擦脸上的血——刚才玄北澈的刀差点砍到她。许温瑜喉咙里喘着粗气,头发散乱,脸上全是血和泪,盯着许温宁那张精致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妹妹总把她的糖葫芦抢过去,还笑着说“姐姐就该让着我”。

    她踉跄着冲过去,手里还攥着那支断了的玉簪——刚才护着玄北澈时,簪子撞在砖墙上断成两截,这会儿尖端的碎茬子还滴着血。许温宁没料到她能挣脱,刚要喊“拦住她”,许温瑜抬手就是一簪,锋利的玉茬子从她左脸划到下巴,血珠子立刻冒出来,在月白色衣襟上砸出点点红印。

    “你敢!”许温宁尖叫着捂着脸,踉跄后退。周围禁军立刻举弓,弓弦声响成一片。许温瑜却不管,盯着许温宁捂着脸的手,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子:“小时候你抢我的糖,抢我的新衣服,现在又抢我的命……”她张开双臂,任由雪花落在脸上,“但你记住——”箭簇破空声传来时,她咬着牙,眼里冒着火,“许温宁,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第一支箭射中她肩膀,她晃了晃;第二支箭扎进胸口,她往前栽了半步;第三支箭擦过她喉咙,血涌出来染红了衣领。最后她跪倒在雪地里,还想往许温宁那边爬,直到更多的箭插在她背上,像只被射穿的寒鸦,慢慢趴在了地上,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盯着许温宁那张惊恐的脸。

    雪,还在下着,纷纷扬扬,掩盖了这一地的血腥与悲伤,仿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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