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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合江县,正午的暑气在青瓦屋檐间形成了模糊不定的虚影。这是个平常的午后,一处不起眼的市井小院里,五名着葛布长衫的学生正围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
“真想再去陆兄的菜馆尝一尝啊”
卢广宇对“辣子鸡”颇为念念难忘,这时候正好到了午饭时间,一边念叨着一边流口水。
不错,经过几日的简单内部装修,又雇了两个伙计以后,陆北顾家的私房菜馆就开业了。
虽然一开始不声不响,没做什么宣传,但很快,这家菜品价格显著高于寻常的家常菜馆的馆子,还是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合江县毕竟是贸易枢纽,肯掏钱尝鲜的人不在少数。
而令街坊邻居啧啧称奇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只要有人进去品尝,出来都是一边被辣的擦汗擦眼泪,一边赞不绝口!
这种口碑效应是非常可观的,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合江县南街有家风味独特的小菜馆的消息就传播了开来。
越来越多的食客前去品尝,私房菜馆甚至出现了排队的现象!
赚钱当然很高兴,但这种客流量也把负责炒菜的裴妍给吓倒了,只好再次提高了菜品价格,然而事与愿违,这种行为不仅没能劝退客人,反而排队的人更多了
卢广宇等人也是前几天刚开业就去了,算是去的早,所以才能吃上,而现在想要再吃可就费劲了。
陆北顾又不愿意暴露是他教授的嫂嫂炒菜手艺,所以也不好下厨。
“行了,别想了,时间紧迫,啃两口炊饼接着学吧。”朱南星翻了白眼说道。
因为去州学报道前的假期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天,但他们却都想今年努力争一争小测,所以都不肯浪费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便自发地凑到一起苦读。
五人一起学习的效率,肯定是比一个人单独学要强的,因为除了形成学习氛围,遇到不会的问题还能互相探讨一下。
这里是黄靖嵇家,他拿了几个炊饼出来,再加上一陶壶的水,算是五人的午饭了。
“我听说我们被减免的这个徭役,其实很多泸州州学生压根都不用服?”
卢广宇将手中的《论语》轻轻搁在石桌上,接过一个炊饼咬了一口,忽然问道。
“是有很多泸州州学生不用服徭役,但他们那个跟我们的不是一回事。”
黄靖嵇回答道:“泸州的三个县虽然太平,但南面的两个盐监其实乱的很,有些泸州州学生不用服徭役,是因为这是朝廷之前对参与平定泸州乌蛮叛乱的民户特有的豁免。”
“泸州乌蛮叛乱?”
陆北顾也有些讶然地放下了《春秋集传纂例》,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咦?陆兄不知道吗?”
这时候其他人反倒有些诧异,似乎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给几人分了炊饼,黄靖嵇摸了摸脑袋,问道:“七年前泸州乌蛮叛军都打到三江寨了,就在咱们合江县境内,那时候朝廷调来了好多兵马啊,几乎全合江县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陆兄不知道正常。”卢广宇这时候说道,“那时候年纪都还小的很,估摸着也就不到十岁,又在古蔺那边住,便是听了大约也记不住这种事。”
“确实没印象。”
陆北顾咬了口炊饼,对于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奇,问道:“能详细讲讲吗?泸州蛮夷叛乱是怎么回事?”
经过几人七嘴八舌的讲解,他大概明白了过来,大宋的泸州在事实上分成了南北两个治安水平和地理环境都截然不同的部分,北边靠近长江的三个县,生活着大量的汉人,水运交通发达,贸易繁荣,治安良好。
而南边的大片山区,名义上是归属于泸州官府管辖,但实际上由北到南是“汉人-僚人-乌蛮”这样分布的。
其中僚人分为“熟僚”与“生僚”,“熟僚”是归附大宋并交纳税赋的僚人部落,“生僚”则处于大宋与乌蛮的夹缝中,常沦为双方争夺的对象。
而最南边的乌蛮部落,跟罗氏等四大羁縻势力还不一样,完全不服从大宋的管辖,连“听调不听宣”都做不到,常年处于叛乱状态.这些乌蛮部落以得盖、仆夜等家族为首,通过武力征服僚人要求其缴纳赋税并提供兵源形成“僚兵”制度,然后裹挟着僚兵时不时就向北进攻处于山区里的两个盐监。
“或者说的直白点,乌蛮叛乱的根源,就是淯井。”
黄靖嵇说道:“淯井是天下闻名的盐井,这块大肥肉在五代十国时期因为各方势力无力顾及,落到了乌蛮部落手里,国朝当然不可能再容忍这种情况,于是派兵把乌蛮部落驱逐到了南边大山里,将淯井收归官营,所以从大中祥符元年开始,乌蛮便叛乱不断。”
“庆历二年乌蛮部落积攒够了实力,就开始与我军多次交战,控制盐井和掠夺僚人,而从庆历四年至皇祐元年,朝廷从四川乃至关陕各地调兵,历时五年才算平息叛乱但说是平叛了,其实就是把乌蛮部落赶回了山里,现在他们休养生息了五六年,又有了蠢蠢欲动的架势。”
陆北顾抬头望了眼头顶的葡萄架,新绿的藤蔓间已结出青豆大小的果实,阳光透过叶隙斑驳地洒在书页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金。
说实话,生活在这种平静而安宁的县城里,他其实很难想到同在一个州,竟然会有大规模的叛乱发生,而且从大宋开国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那你们说,朝廷就不能一举剿灭这些乌蛮部落吗?”
另一位同学,也就是这次县试排名第四的竺桢摇着蒲扇也凑了过来,扇面上墨竹的纹样已有些褪色。
“当然不能,乌蛮后面有大理呢。”
朱南星开口道:“双方同种同俗,当年大理太祖段思平能立国,乌蛮三十七部可没少出力,双方在‘石城会盟’歃血为誓,这一百年来乌蛮和大理贵族之间又联姻不断,早就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了,朝廷击退乌蛮入侵没事,但要是越境进攻乌蛮,大理会作何反应就难说了。”
听同学们这么一说,陆北顾大概明白了如今西南的局势。
说实话,泸州作为大宋的西南边陲,局势还挺复杂的,僚人南边是乌蛮,乌蛮南边是大理,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之所以大宋和大理之间没打起来,没搞成宋夏战争那种局面,主要是两边都不想打.大宋支撑不起西北南三线作战,大理国王也不是李元昊那种爱搞事的主,所以两边都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分寸。
至于大理国的情况,陆北顾反而因为看过史料大体了解。
如今大理国王名为段思廉,嗯,他有个后代倒是比较有名,叫段誉
而这个时代的大理国,正处于权臣高氏家族势力崛起的时期,段思廉自觉内部忧患重重,所以对大宋的态度格外谦卑,譬如在去年,段思廉就因为大宋的压力,杀掉了被狄青击败后投奔他的侬智高。
“所以这么说,我们去泸川县念州学,也未必安全?”卢广宇有些顾虑地问道。
“那倒不至于。”
陆北顾说道:“从合江县到泸川县这一段每天都不知道要往来多少商队、船只,长江沿岸肯定是安全的,不安全的只是泸州南边淯井监等地,我们又不会去那里。”
“也是。”
卢广宇点了点头。
随后,几人简单啃完了炊饼,继续用功读书。
十来天的假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陆北顾勤学苦读,研读完了十卷《春秋集传纂例》,但仍然存有很多同学们都无法解答的问题,感觉自己的实力也到达了一个瓶颈期。
很快,就到了他们结伴出发前往泸州州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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