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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时,陆北顾便已醒来。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仍在熟睡的室友,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他看见竺桢蜷缩在薄被里,卢广宇则四仰八叉地躺着,黄靖嵇的床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卢广宇似乎感觉到了动静,醒来看了他一眼。
“别忘了迎新雅集,待会儿能听到州学里整时辰的钟声,记得起来。”
很有责任心地嘱咐了一句,用靠门那侧书架旁盛着水的木盆简单洗漱后,陆北顾照例出门晨读。
过了一会,正好遇到了推门而出的朱南星。
“陆兄,可要同去膳堂?”
朱南星圆润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惺忪睡意,但整个人已经精神多了,就是不知道跟他分到同一学舍的学生受不受得了因为陆北顾隔着一堵厚墙都听到他如雷般的鼾声了。
“正有此意。”
近处鸟鸣啁啾,远处传来城内晨钟悠长的回响。
两人在晨雾中沿着青石小径向南而行,路旁翠竹沾露,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与隐约的炊烟气息。
不得不说,州学的环境是真的很好。
膳堂是座三进的大院落,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人声不少。
“哎,陆兄?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候,旁边正蹿出个计云来,他惊讶地看着陆北顾。
“昨日来的啊。”
计云一拍大腿:“正好,那我带你去吃饭,学牌带了吗?”
“带了。”
“成,咱们在院落的第一进这里吃饭。”
跨过高高的门槛,陆北顾眼前豁然开朗。
第一进的正厅内整齐排列着数十张黑漆长案,每案可坐四人,东侧是领饭的窗口,几个头戴青巾的杂役正忙碌地分发食具。
最引人注目的是厅内朱漆大柱上贴着的菜单。
——“下舍:粟粥、芥菜、炊饼。”
“跟我来就行了。”计云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排队。
窗口内热气腾腾,大木桶里盛着金黄的粟米粥,旁边竹筐堆着刚出笼的炊饼,白胖松软得像云朵。
负责分菜的杂役见是计云,还特意往他碗里多舀了一勺。
“计小郎君,多吃点啊,好往上窜窜个头。”
“哎呀,知道了!”计云有点郁闷。
验过学牌领了早饭,找了个桌子坐下,陆北顾为计云和朱南星互相介绍认识了一下。
朱南星打完招呼之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陆北顾在州学里怎么认识这么多熟络的朋友,但最后还是没好意思问。
其实对于陆北顾这种好人缘,他们这些同样从合江县来的同学,都是很羡慕的
陆北顾扭头观察了一下环境,注意到厅内学子自然分成了几拨,又低声询问了计云,终于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西侧角落里坐着七八个跟计云一样的老牌下舍生,正安静地用餐;中间几案多是本州其他两县今年的新生,三三两两交谈;而东侧窗下最明亮的位置,则被几个外州学子占据,具体是哪个州的计云认不出来。
其中有个瘦削少年格外醒目——他独自端坐,面前摊着书卷,连用餐时都不曾放下,所以吃的格外地慢。
“不晓得是不是苏辙?”
宋代笔记上记载苏辙自幼体弱,患有胸疾,肠胃也不太好,而其性格与其兄长苏轼也可谓大不相同,一个如静水深流,一个似烈火烹油。
陆北顾并非社恐人士,所以打定主意吃完饭以后去交谈一番,毕竟宝月大师肯定是与苏氏兄弟认识的,算是有个由头,并不算冒昧。
说实话,对于这个时代与他同龄的这些名人们,陆北顾还是很好奇的。
现代人看到这些名字,想起来的往往是其成就但要知道,一个人在少年时与中老年时,其实在各方面的区别都是非常大的,尤其是这时候这些名人还都未得功名,也未经历现实的毒打,往往表现的才是最真实的一面。
暂时放下心思,陆北顾专心致志地享受起了食物。
昨晚安顿好以后韩子瑜尽地主之谊请他们去外面吃的饭,还是有点油腻,现在喝粥挺好。
粟粥入口绵滑,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是腌芥菜脆嫩爽口弥补了这一点,至于炊饼,就是凑个饱了。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陆北顾正打算起身,忽然看到有一群新进来的学生经过他这里往窗户那个方向走。
只见一个方脸学生带着同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瘦削少年,出声道。
“这位就是眉州的眉山县榜首?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膳堂霎时安静了几分。
在这一瞬间,陆北顾忽然感觉,自从摆脱了何聪那个没头脑,好像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马上就正常多了。
不过不正常的人,确实哪里都有,尤其是当大家都是火气正盛的少年人的情况下。
瘦削少年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的粥,抬眼迎上对方挑衅的目光:“在下苏辙,未请教?”
“戎州方渭。”方脸学生傲然道。
“汝兄可是方泾?”
“你既已猜到,那我便直言了,今年我便要为兄雪耻。”
听来是恩怨局,想必方渭的兄长方泾应该是跟苏轼和韩子瑜是同一届的新生。
这很合理,苏辙今年十七岁,苏轼比他大三岁是二十岁,而韩子瑜也提到过他参加的那届迎新雅集是三年前的事情。
方渭的声调高了起来,还没接着说下去,却被一人拍了拍肩膀。
“嘘有什么恩怨出去说,别吵大家吃饭。”
方渭扭过头,却发现身后的陆北顾比他高了足足半头,那双沉静的眼睛更是丝毫没有神情波动。
方渭毕竟远来是客,看着不知身份的陆北顾,他也不晓得对方是不是泸州州学的地头蛇.但既然是敢出面制止他高声喧哗,再加上又不占理,所以反倒不敢再吵了。
他旁边几人的脸色也是变了变,终究没人再言语,悻悻地排队打粥。
“多谢兄台解围。”
苏辙郑重作揖。
“客气。”陆北顾还礼,目光在这清瘦文弱的少年身上停留片刻,“此前便听宝月大师说过眉山苏氏兄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苏辙有些惊讶,竟是他们那位宗兄认识的人吗?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泸州合江县陆北顾。”
苏辙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恍然,但说出的话语却让陆北顾未曾预料到。
“家父听张相公提及过,说泸州陆北顾,乃是天下奇才,尤擅经国济民之道,家父回来以后常念叨让我兄弟二人要如陆北顾一般,学这些治国实务,以后才好为国效力。”
这世界这么小吗?
这种蝴蝶效应,让陆北顾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陆北顾认真琢磨了一下,好像苏洵苏老泉确实是跟张方平认识的,张方平对苏洵有知遇之恩,似乎荐举过其担任成都学官,但朝廷并未批准。
“是张相公谬赞了。”
陆北顾谦逊了一句。
这时膳堂外传来洪亮的钟声,有位先生立在门口高声道:“有往迎新雅集的,可到正堂集合了。”
见此情形,晓得眉州这几个人都还没吃完。
另外两个人主动报了姓名,分别是程建用、杨尧咨。
陆北顾也不多话,对他们拱了拱手:“雅集上再叙。”
而经过中间几桌的时候,陆北顾发现,几位同是泸州但来自泸川县和江安县的学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显然他们听说过陆北顾这个今年合江县县试第一的人物,而对于他们而言,陆北顾确实是直接竞争对手.至少眉、戎、嘉三州的新生,虽然也在迎新雅集上排名拿其他奖励,但其实不会跟他们竞争州学先生的选择权。
目光交集,陆北顾对来自泸州其他县的新生们点了点头,双方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敌意。
不多时,听到钟声的竺桢、卢广宇、黄靖嵇也都起了床,洗漱过后来到了膳堂。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在简单吃过免费的早饭以后,众人都是按照各自籍贯,自觉地组成了队伍泸州这边基本上都是按照县来组队的,眉、戎、嘉三州的新生似乎因为来的人较少,所以是按照州组队的。
而每年的迎新雅集,只有极少数的老生才会参加,计云并不在此列,所以告别了他们以后,他自己前往讲堂上课去了。
很快,参加今年的迎新雅集的数十人便都在州学正堂前集合完毕了。
而这时,专门负责管理州学的主官,也就是泸州州学教授江子成,在一众州学官吏的簇拥下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位州学教授看着约莫五十来岁,两鬓早已斑白。
他淡淡地扫视了一圈今年来自眉、戎、嘉、泸四州的新生,开口道:“随我前往孔庙,今年迎新雅集便在孔庙后方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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