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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城县的酒肆里,聚集了很多负责守卫粮草的士兵,他们有的来自真定、有的来自代郡、有的来自沧州、有的来自冀州,当然,幽州籍贯的最多。这群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借酒消愁。
作为能被派来负责看护粮草重任的军队,毫无疑问,他们是应开疆的嫡系。但即便如此,也很难从他们的脸上看到轻松和惬意的表情。
曾经的世仇,如今就在外面的大街上,他们骚扰良家妇女,踢翻货郎小摊,围住风烛残年的老人嬉笑吓唬,连路过的狗都要踹上一脚。
而昨日家书寄来,父母、妻子在信中说,他们的家乡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
“砰!!”
一个军士怒而摔杯,正欲出门阻止两个突厥士兵殴打保护自己娘子的男人,却被他一旁的两个人拽着胳膊拦住了。
“莫要生事!我们现在惹不起他们……”
“是啊,前些日子北营有个兄弟就是一时冲动上了手,结果被监军营吊在营门前,挂了整整两天!”
那军士怒容满面,挣扎良久后又坐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名男子被打的满头是血,倒地不起。
“唉!”
他悲愤的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满座七尺汉,敢怒不敢言。
自己的家乡,也在经历着这种事,不知道父母妻儿怎么样了,万一他们也受了这样的欺负,可有人保护他们??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突厥人的辱骂声,酒肆里的众人纷纷朝着外面望去,只见两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推着独轮车,不小心摔倒在他们中间,货物散了一地。
突厥人似乎是喝醉了,被货物砸到脚后勃然大怒,骂骂咧咧的就要朝着那两个汉子挥刀相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两个汉子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脸色惊慌的跪下来朝着突厥人求饶,谁料对方还是不依不饶的要砍死他们!
出于本能,他们急忙连滚带爬的向远处跑去,突厥人也摇摇晃晃的追进了巷子。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年轻人跑了过去,将倒地的男子扶起,那女子连忙止住哭泣,从他们手里将相公接了过去,千恩万谢后就转头往家里跑。
“哎!小兄弟,快进来!!”
酒肆里的军士们立刻朝着凌晨和吕齐招手,示意他们进来躲躲。二人才刚进来,就有监军营和突厥人出现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几个军士将凌晨和吕齐按在自己桌前,若无其事的继续喝着酒,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出声,那些监军营的士卒和突厥人左右望了望之后,分散追进了小巷子里。
“娘的,这帮畜牲!你们看监军营的那副奴才相,真是丢尽了我们的脸!”
“唉,你当他们愿意,不也是没办法……”
“唉……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
沉闷的气氛充斥着整个酒肆,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事不关己,也有人猛灌热酒。
坐在吕齐旁边的那个燕军汉子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兄弟可以啊,看你年纪不大,这都敢出手帮忙,你不知道被抓住是会受牵连的吗?”
吕齐叹着气说道:“军爷,这我当然知道,我也怕的要死……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河北的父老乡亲被异族人欺负啊!”
“……”
吕齐的话将满屋子的人干沉默了,他们是军人,保家卫国是刻在骨子里的职责。而现在,居然只敢缩在酒肆里观望,还不如一个老百姓家的小子……
但凡有点气性的,羞愧的都快要坐不下去了。
“小兄弟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幽州人。”
听到吕齐说自己是幽州人,在场的许多人望向他的目光就柔和了起来,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幽州人。
坐在他们同桌对面的、先前怒而起身的那个军汉满怀欣慰的说道:“不愧是我们幽州的男人,你比我们强!来,陪哥哥喝一碗!”
吕齐腼腆的嘿嘿一笑,连忙端起陶碗双手捧着和那汉子碰酒。
“你家是幽州哪的?”
“我们家祖籍易县,现在住在幽州城里面。”
“哦!你是易县的?我也是易县的,我家在东林镇。”隔壁桌有位大叔惊喜的望着吕齐,激动的说道。
吕齐也惊讶的看向对方:“我家祖屋在北乡镇!跟东林就隔着八九里路!”
“哎呀!真是我家乡的娃娃啊!”
那老兵激动的立刻就端着酒碗走了过来,与吕齐和凌晨坐在了同一桌,热络的闲聊了起来。
吕齐本来就是个碎嘴子,三两句就跟这群远征人打成一片拉起了家常,期间还有人问吕齐成亲没,没成亲就把自己女儿嫁给他,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吕齐笑着摆手拒绝后,看向手中的酒碗,回想着凌晨教过自己的话后,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止住了笑容。
同桌的军士们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
原本撑着窗户的竹竿被放了下来,酒肆的大门也被合上了,似乎是因为生意冷淡打了烊,可当人们靠近路过时,却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喧嚷的声音。
“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漠不关心,我们不关心别人的父母妻儿,也没有人关心我们的父母妻儿,所以才会像今天这样。”
“不要小看敌人,它们很强大,比我们强大!我说的不是晋阳军或者江淮军,我们的敌人就在我们身边。
契丹人、突厥人、还有那些跟丧家之犬一样的鬼方人。他们来到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上,抢夺我们的财物,奸淫我们的姊妹,杀害我们的孩子!”
“他们之中谁最肮脏?最贪婪最可恨?谁是我们正在被战火燃烧的家乡的罪魁祸首??”
“当然是契丹人!!”
“不,是突厥人!!”
“不,应该是鬼方人!他娘的,在南边被颍川人杀的丢盔弃甲,就剩下几个散兵游勇,竟然还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欺负我们!!”
站在酒肆柜台上的吕齐,伸手示意群情激奋的军士们安静下来,就在这时,有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趁机质问起来:
“小子!你在这里蛊惑人心,是想蓄意谋反吗?!”
吕齐扬起脸看向他,众人齐齐望向吕齐。
“是的,我就是要谋反。”
听到吕死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有些不淡定的人甚至都站了起来。
吕齐不慌不忙的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平静的说道:
“如果,你说的谋反,是指保护我们的爹娘、姊妹、妻女不被那些异族侮辱欺凌,保护我们的庄稼地不受异族铁蹄的践踏,保护供奉着我们祖先的祠堂不被他们烧毁,那我就谋这个反了。”
“好!”
“说得好!”
那人见满屋子的人都在附和,瞬间就不淡定了,拍案而起指着吕齐怒骂道:“现在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陛下也是不得已才引草原三部入关,你还嫌不够乱吗?!”
吕齐皱着眉毛望向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担心把事情闹大?”
“我是从幽州赶来这里运商的,你知道幽州现在一个馒头多少钱吗?”他伸出手掌,将五个指头齐齐张开:
“五千文,一个馒头五千文,这些钱串起来连一个大男人都拿不动!而你居然还在担心把事情闹大!他们杀害我们的父老乡亲时,你怎么不觉得事情大?!”
“我不会让他们回到草原的,我们都不会。我们要砍死每一个契丹人!我们要把突厥人的头塞进茅坑里!我们要让鬼方人血债血偿!”
整个酒肆只能听到捶桌子、摔酒碗的声音,只能看到士卒们的积压已久的愤怒和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
“我们必须清除这些害虫!我们必须制止这场瘟疫!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埋进家乡的黄土里,但我们今天说过的话,将会流传后世,一千年!一万年!!”
“嗷——”
“呀!!”
“喔喔喔~~”
站在柜台上的吕齐情绪激昂,手臂强有力的挥舞着,有时甚至能看到口水飞溅,但他那深刻、大胆的话语却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因为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如果不立刻清除这些异族人,即使赢了这场战争,我们的家人和房屋也早成一片灰烬了。
如果我们的爷、我们的爹、我们的祖宗知道我们是今天这副模样,我们死后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现在不是沉默的时候,是时候让那些契丹人、突厥人回忆起被我们父辈剁下脑袋的感觉了!
我们需要一个敢于站出来的人,这个人必须有胆量、有远见、不怕死,敢把那些蛮夷的头骨碾成粉末!
我愿意做这个出头鸟,我要拿回被他们抢走的金银,我要拿回他们手上的笔笔血债,如果因此要被砍头,就让陛下杀我一个人吧!”
说罢,吕齐从酒肆的柜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那位幽州老乡面前,一把将他腰间的刀抽了出来,握在了手里。
军械丢失,是重罪。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老乡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抢夺,而是呆呆的望着他,想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吕齐面朝满屋军士向着大门倒退,边退边说道:
“我现在要去讨回自从他们入关以来的犯下的笔笔血债,如果我失败了,我就会被他们杀掉,但我不会失败。出了这个门,只有两个结果,不是蛮夷被我杀尽,就是我被蛮夷所杀。”
说罢,他提着刀转身就向门外走去,背影越来越远,声音却越来越响——
“如果我被他们杀了,请把我的尸体运回幽州城,和我的家人埋在一起,杀!!”
看着他踹门出去后,整个酒肆静寂无声,没有人开口说话。
下一刻,凌晨一把抽出身边一个军士腰间的刀,举起来握在手中,面目狰狞的怒喝道:“杀——”
“杀!!!”
下一刻,酒肆众人纷纷拔刀抽剑,从酒肆里破门、破窗而出!冲上大街后,见到草原三部的人二话不说就挥刀砍翻!整个街道瞬间乱作一团!
负责守卫鸡城的燕军将领听说城内士卒发生了哗变,立刻调了一队监军营的士兵前去镇压。
结果没过多久,手下来报,监军营的士兵也跟着那些哗变的士兵满城追着草原人砍!而且一传十,十传百,加入的士卒和老百姓越来越多。
整个县城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
半个时辰后,吕齐和凌晨带着一群浑身浴血的士卒冲进了鸡城县衙,他们手握着还在滴血的刀剑,逼问守将愿不愿意带领他们杀敌。
守将懵了,这种下克上的藩镇哗变几十年前倒是时常发生,可是自从大周建立以后,已经断层了很多年,今天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主角还是自己!!
“你等……是要陷本帅于不忠不义吗?!”
凌晨穿着燕军的衣甲,面色激动的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守将的胳膊质问道:“我等为民杀贼、荡平异族,忠于国家,义于社稷,将军是哪里还不明白?!”
“是啊!说得对!”
“将军,您的家乡难道没有被蛮夷劫掠过吗?”
“今日将军要么带领我们杀尽贼寇,要么我们就另推新主,将军看着办吧!!”
你们特么……
守将满脸错愕的望着满堂持刀军士,他们各个戾气冲天,双目猩红,这特么要是说半个不字,怕是立刻就会变为一摊肉泥!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杀了那么多契丹、突厥、鬼方部的人,现在就算自己不从也不行了,前线大战想赢,就必须要依靠草原骑兵。
为了安抚和平息两位可汗的怒火,应开疆会不会剁了自己的脑袋?
这还用想吗?包的呀!!
不然他就不是应开疆了!
鸡城守将田楷咬了咬牙,转身走到上首桌子上,将自己的宝剑抽了出来,又在众军士的拥簇下走出县衙大堂,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望着满院衣甲染血的士卒,以及房顶上、院墙外冒出的滚滚浓烟,田楷不禁骂道:
“混账!哪有你们这样蛮干一通的?刘武!”
“末将在!”
“带着你的人去关闭四处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敢有闯门者,就地格杀!!”
“是!”
“杨岸!”
“末将在!”
“带上你的人去安抚城中百姓,告诉他们没什么大事,只是要杀蛮子,叫他们安静待在家中,不要乱跑!”
“是!”
“陈广原!”
“末将在!”
“带上你的人去守好官仓,任何人胆敢靠近百米之内,杀无赦!接下来朝廷一定会派兵来围剿,我们能不能活,就全靠那些粮食了!”
“是!”
吩咐完后,田楷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大喝道:“既然被你们逼到这个份上,老子也不受那些草原蛮子的鸟气了!所有人都跟着老子上街,给我杀!!”
说罢,他便嗷嗷叫着领头冲出县衙大门,其他人纷纷高举着刀剑,互相呼喊着壮势造威,紧紧跟着田楷开始了大清除行动——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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