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隆兴二十二年,三月。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的过滤,洒下斑驳的光影,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清新,衬得这古老的寺庙格外静谧。
后寺,一个颀长的白衣公子坐在棋室的窗边,悠闲地往窗外的池塘里撒了一把鱼饵。
水面下,数以百计的小鱼儿摇着尾巴朝他游了过来,池塘里泛起一圈圈涟漪,波光粼粼。
“啪!”
坐在他对面的灰衣青年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失声惊叫了一声:
“啊!哥哥,我下错了。”
灰衣青年瞧着至少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但那张清隽的脸上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天真,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眸仿佛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派纯洁无邪的憨态。
白衣公子抬手帮他撤回了那枚黑子,不惊不躁道:“阿翊,那就重下吧。”
榧木棋盘上,纵横交错地摆了二十来枚黑白棋子,赫然是一局五子棋。
楚翊皱着脸,露出纠结的表情:“可是姐姐说,落子无悔。”
“你姐姐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白衣公子眼睫颤了颤,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有了些许情绪的变化。
那枚黑子在他指间灵活地翻转着,吸引了楚翊的注意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灵活修长的手指。
一根筋的楚翊一时也就忘了下棋的事,半晌,才乖乖巧巧地说:“嗯,我都听姐姐……还有淼淼的。”
“这一局是我输了。”
他低头在自己的荷包里掏啊掏,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颗颗指甲大小的松仁糖。
一股子馥郁香甜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棋室内。
“哥哥,你拿一颗吃吧。”楚翊大方地说道,“这是我姐姐做的松仁糖,可好吃了。”
白衣公子就从油纸上拈了一枚松仁糖,放入薄唇之间。
甜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弥漫在口腔之中,甜得他觉得喉底发苦。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老和尚步履匆匆地赶来。
在看到白衣公子的那一刻,老和尚瞳孔猛然一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六岁的小沙弥小跑着跟在老和尚身后,气喘吁吁地说:“住持,就是这位萧……施主找您。”
白衣如雪的青年慵懒地倚在窗口,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与漠然。
熟悉而又陌生。
觉远大师怔怔地盯着他好一会儿,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翊,你先去和净圆玩。”
楚翊又将他的糖包好,放回了荷包里,乖乖地起身,又乖乖地跟着小沙弥走了。
走到门口时,还记得对着后方的人挥了挥手:“哥哥,下次我再跟你下棋。”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我姐姐下棋很厉害的!”
楚翊与小沙弥手牵着手走了。
白衣公子怔怔地望着楚翊离开的背影,心思似乎飘远,一手又往池塘丢了一把鱼饵……
“萧施主,你是疯了吗?”老和尚的声音微微发紧,“你怎么敢来这里?”
“你是嫌京城认识你的人还不够多吗?”
看着白衣公子那清冷如初雪的面庞,觉远大师头大如斗。
他刚认识这小子时,他才十岁,那会儿就是个不肯吃亏的刺头,孤身一人闹得南疆风声鹤唳。
而现在,刺头长大了,成了威名赫赫的镇南王顾渊,手掌大裕的半边天,连皇帝与太子也要忌惮三分。
他不再是萧无咎,不再是从前那个以笔为剑、挥斥方遒的探花郎了。
如今再回想隆兴十六年,十六岁的探花郎跨马游街时的盛况,觉远大师只觉恍如前世。
顾渊随意将那枚黑子抛回了漆黑中,故意曲解觉远的话:“也是。我杀孽太重,你这佛门清净之地,也难怪不愿渡我这双手染血、杀戮无数的屠夫。”
觉远大师嘴角抽了抽,念了句佛号后,正色道:“你虽双手染满血腥,却是为了戍边卫国,护卫一方百姓。”
“一念慈心起,万朵莲花开。”
“你既有一念慈心,可见与佛有缘。”
“佛渡有缘人。”
觉远大师一脸肃容。
隆兴十九年,先镇南王顾策暴毙后,百越大军突袭南疆,顾湛畏战怯战,南疆军节节败退,是顾渊毅然出手,杀了顾湛,大刀阔斧地重整南疆军,不仅击退了百越大军,还占了百越数城。
这两年多死在他手里的百越人不计其数,但南疆又恢复了安稳,百姓才不至于流离失所,这是大功德。
“佛不渡我,我自成魔,若不自渡,小心苦陷。”顾渊懒懒道。
池塘中,突然有一尾鱼儿自水下跃起,甩了下鱼尾,又落入水中,发出“扑通”的轻响,水花四溅,一滴水珠沾在了他雪白无瑕的袖口。
他缓缓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回不了头了。”
这句话似乎在暗指什么,听得觉远大师心头一跳,不敢问,也不想追问。
觉远大师长长地叹口气,在顾渊的对面坐了下来,话锋一转:“这些年,皇上数次下旨让你来京城受封,你一直死守南疆,拒不接旨,这回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顾渊执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微涩的茶水冲去口腔中的甜腻,平静道:“愈表哥快不行了……他不想姨父客死异乡,让我将他的骨灰带回去。”
“我刚跑了一趟西北,顺路来京城看看……”
“……”觉远大师脸色微微一变。
景愈中了西勒剧毒‘金月莲’,这些年身子被毒素蚕食,每况愈下,早就油尽灯枯,即便顾渊遍请名医,觉远大师也帮着联系了从前云游认识的故交寻医问药,也依然救不了景愈,景愈能撑到今天,已经是顾渊不惜耗费了大量珍贵的灵丹妙药。
老和尚活到这把年纪,早就看破生离死别。
他真正担心的人其实是顾渊。
隆兴十九年五月,先镇南王顾策在回南疆的路上暴毙。
隆兴十九年九月,尉迟锦病逝,临终前,她最后的遗愿便是让顾渊为他父王报仇,戍卫南疆。
而现在,连景愈也撑不下去了。
景愈死后,顾渊就是孑然一身了。
觉远大师深深地凝视着三尺之外的顾渊,青年的外表看着很平静,仿佛那结了冰的水面,可他总觉得冰面之下暗潮涌动,似有一股凛冽的杀气快要破开冰层杀出……
(待续)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