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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微风猎猎。
一杯清茶入肚,江昭长舒了一口气。
昨日,一伙人结伴饮酒庆贺,又是作诗赋兴,又是畅饮劝酒。
作为春闱大试的会元,江昭更是遭到劝酒的重灾区,愣是干了十几杯。
好在,醪糟酒味道偏甜,性微辛辣,度数不怎么高。
十几杯入肚,也仅是微醺!
经过一上午的缓和,一身酒气已然去了八分。
江昭换上一身干净的青丝长衫,走出了自己住的院子。
“禾生。”江昭望向书童:“子瞻送我的那首诗可裱好?”
春闱放榜,贡士庆贺,实在是太过热闹。
昨夜后半程,苏轼、曾巩等人都异常兴致高昂,写了不少诗词。
其中有一首名为《和子川玉清观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颇为不凡,苏轼送给了他。
要是江昭没记错,这首诗的原版是苏轼送给弟弟苏辙的,这次送给了自己。
这可是名篇佳作,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人情?
“公子放心,已经裱好了。”禾生答道。
“我作的那首诗呢?”
事实上,江昭早就知道了老师入京的消息。
不过,考虑到老师赶路疲乏的问题,江昭并未连夜去拜见。
彼时,文人争相起哄,他兴致高昂,提笔作了首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
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
......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多为读书人。
......
一首诗,洋洋洒洒,既有劝学之意,又有科举及第的得意,且不乏读书人的傲气和欣喜之意。
诗篇一出,就引得百余位学子齐齐称赞,探讨不休。
此诗浑然天成,金句层出不穷,任意拎一句出来都有不小的说法。
绝对的高质量水准!
如今,尚在科考期间,几乎可以预见,这首诗注定传遍天下。
这首诗,共计九百二十字,书法足足长达两米有余。
其中,一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隐隐适合遭贬十二年之久的韩章,赞誉其寒门出身、将相之才。
因此,江昭决意将这首诗送予恩师,恭贺其再归庙堂,治政天下。
一则,起恭贺之意。
二则,十二年过去,韩章再度入京,注定物是人非。
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拔高名望的时候。
作为学生,江昭的仕林威望自然是远远不如老师,可要是论起单独的名望传播广度,韩章还真就未必比得上他这个徒弟。
作为年轻一辈,又是有尊师重道佳话的江昭,隐隐已经有点“一代学子之表”的意思。
不会有人时时谈论他,但秋闱、春闱期间,江昭的名字一定会有人提及。
这就是学业佳话的含金量!
既然可以预见这首诗将要名传天下,而老师又正是需要名望的阶段,那自然是赠送诗篇。
诗名从《神童诗》改为《春闱赠恩师韩章归京》,顺带再炒一炒【韩门立雪】的热度。
曾经【韩门立雪】的师徒二人,一人高中会元,一人再度入京,真要是炒起来,谈论度肯定不低。
“也裱好了。”禾生早有准备,抱来一个七八十厘米长的檀木盒。
江昭点了点头。
“走吧,去御街。”
.......
仕林常言:京城百街,五街为其最。
所谓五街,也即汴京最受关注的五条街道。
御街,曲院街、东华门街、浚仪桥街、金梁桥街。
首屈一指的自是御街,此街南起宣德门,北临朱雀门,实为京城最为核心的区域之一,步行至皇宫仅需一刻钟,更是常有天子銮驾通过。
此地常居者无一不是内阁阁臣、六部尚书、实权国公、侯爷一级的存在。
这条街,最不缺的就是权势,
除了御街,就属曲院街为其最。
此地秀美清幽,文人清流甚是偏爱,往往是六部侍郎、翰林学士、九卿等二、三品的紫袍官员常居,曾经的范文正公、晏殊大相公等人,尚未位列台阁之时,几乎都是住在曲院街。
江昭的曾祖父江沅、祖父江志,一位官居四品,一位官居三品,两代人方才有资格买下一份曲院街的宅子。
除了御街、曲院街以外,东华门街、浚仪桥街、金梁桥街也都有不少权贵,但相比起前两者,后三者的“含权量”并不是很高。
东华门街商铺林立,灯火彻夜不息,人来人往,繁华异常。
不过,这种十分热闹的街道,适当游玩自是好事,可要是常居于此,就太过难受。
除了三年一度的东华门外唱名,其余时间都略显嘈杂。
常居于此的权贵几乎都是落魄的伯爵、侯爵,亦或是五六品的小官,顺带着做点生意挣钱,贵而无权,无奈以钱财撑场面,但凡有权有势的贵人绝不会常居此地。
浚仪桥街常居者往往是皇亲国戚,贵胄满溢,自是不必多说。
不过,皇亲国戚少有为官者,贵自然是贵,却都无权。
金梁桥街是武将勋贵的聚集地,一些落魄的伯爵、侯爵、国公府都常驻于此。
然,武将贵胄天生就有机会执掌军权,若是真有本事,早就掌握军权,借此移到御街去住,以彰显地位与恩宠。
因此,金梁桥街无一例外都是落魄的勋贵。
不但无权,往往还并不富。
当然,哪怕无权无财,这些人也好歹有爵位传承,若有子嗣成器,猛地走出一两位执掌军权的人物,也并非不可能。
所谓的落魄,也仅仅是相对于顶端的那一批人而言。
于绝大多数黎民百姓和官员而言,这些人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韩章曾官居昭文殿大学士,承蒙天子赏赐宅子,却是住在五街之最的御街。
一般来说,御街的宅子都是不能买卖的东西,唯有御赐方可入手。
而御赐的东西,又往往是终生赐予,唯有受到御赐的人都已经逝去,亦或是遭到抄家灭门,御宅才会被收回。
也因此,哪怕韩章遭到贬谪,其御街的宅子也并未变动。
这几年,翰林修书的韩嘉彦就是常居于此。
起初入京的那段时间,江昭曾特意来拜访过韩嘉彦一次,是以并不对路途并不陌生。
曲院街与御街相隔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江昭已然抵达韩府正门。
“咚咚咚!”禾生上前敲门。
“来了!”
一位灰衣小厮快步跑过来推开大门,一眼望见的是一位温润儒雅的年轻人,其一袭青丝长衫,容貌俊秀,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以诗书堆积起来的书香气质,淡淡的笑容蕴含一丝严肃,沉着的目光散发些许威严气度。
灰衣小厮不敢怠慢,连忙持礼:“敢问公子可是来找主君?”
这是韩嘉彦从相州带到京城伺候日常起居的管家,以前见过江昭一次。
灰衣小厮一边说着,一边往边上侧开身子让路。
江昭微微点头,就要要说话时,有一书生正好从院子中走过。
那人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旋即止住脚步:“子川?”
“师茂兄。”江昭拱了拱手。
那书生,正是入京六年之久的韩嘉彦。
“呀!”韩嘉彦连忙走近,伸手道:“快快请进。”
江昭淡淡一笑,大步走进:“要是没记错,师茂兄已经要外放了吧?不知是要去哪里做官?”
“不出意外,应该是任职一州通判。”韩嘉彦双手背负,一脸的稳重。
江昭了然,微微颔首。
韩嘉彦考上的是二甲功名,其后又考上了的庶吉士,并且在三年以前就通过了散馆考试,正式入职翰林。
以大周律例,考生入职翰林,三甲授从七品,二甲授正七品,一甲授从六品,这也是春闱大试对于翰林出身的官员的非凡意义。
三甲出身,哪怕考上了庶吉士,通过了散馆考试,起步授官的翰林品级也难以与一甲、二甲相提并论。
韩嘉彦二甲进士出身,是以三年以前通过散馆考试以后,就授予了正七品的翰林官职。
如今,他已经翰林为官三年。
要是不出意外,三年一擢,韩嘉彦外放前定然会再升一级,为从六品京官。
又因京官外放擢升一级的缘故,他担任从六品的官职注定是个过渡,真正任职的官位会是外放的正六品。
也就是一下子跨越两级。
州郡之地,正六品的官职无外乎就是一地的三把手,通判。
“几月?”江昭又问道。
“五月。”韩嘉彦说道。
过了会试,连着的就是三月初的殿试与庶吉士考试,两轮考试过后,将会有一个长达三个月的假期让新科进士处理私事。
而这段时间,上一批入翰林深造的庶吉士也会经历散馆考试,再次选拔淘汰,通过考试的人会被授予翰林官职。
所谓三年转正,三年翰林。
三年前的庶吉士,面临的就是转正问题,通过了散馆考试,方可称为翰林出身,授予翰林官职。
而所谓的三年翰林,说的是六年前入翰林院的那一批人,也即是韩嘉彦他们那一批人。
这些人已经通过了转正的散馆考试,又翰林为官三年,自此苦日子结束,可走出翰林院,外放积累治政经验。
同时,也是为这次春闱的庶吉士腾出位置。
“可惜了,怕是没空去吃子川的喜酒。”韩嘉彦一脸的遗憾,摇头道:“吃不成喜酒,贺礼还不能缺,实在是有点吃亏啊!”
“哈哈!”江昭抚掌一笑:“那我少收你一点。”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走到了书房。
“昭儿。”
韩章听到弟子的声音,不禁向着两人望去。
“老师。”
江昭恭谨的行了一礼,送上檀木盒。
“恭贺老师,仕途再起。”
韩章抚须一笑,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庆贺的?”
“哎呀,东西都送过来了,总不能让我拿回去吧?”江昭笑道。
“哦?”韩章好奇的打开了檀木盒,铺开锦帛。
《春闱赠恩师韩章归京》
“诗篇?”韩章有些意外,捧起来仔细品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韩章轻声念着,目光一亮。
单就是这两句,这首诗就是上佳水准。
几句话,近乎说遍了人生的大喜之事。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章轻哼了一声,一连着念叨了几遍。
这句诗并不亮眼,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注目。
韩嘉彦本是已经走到书架上取书,闻言不禁走了过去。
一看,就心头一惊:“这就是昨日酒性之时,子川的新篇名作?”
“咦?”这次轮到了江昭惊诧,他有些意外:“怎的,师茂兄竟是看过这首诗?”
昨日,似乎没有望见韩嘉彦的身影吧?
“我在翰林院看过诗句,真正的原篇倒是这会儿才得以一观。”韩嘉彦说道。
“翰林院?”江昭一惊:“传得这么快?”
“那是!”
韩嘉彦解释道:“子川初来汴京,可能不清楚樊楼究竟是什么地方。须知樊楼可容纳同时两三千人宴饮,时值春闱大试,何其热闹?”
“那地方,一晚上怕是可以迎客万人。”
“你本就是名扬天下的人物,如今又是新科会元。你既是来了兴致,有意作诗,围观的人来上一句‘新科会元江子川作诗’,就可引来一堆又一堆人。”
“那么多读书人,怎么着也能凑齐整首诗的内容,早就传扬得沸沸腾腾。我上午入翰林院当值那会儿,不少人都赞誉你的文采呢!”
“特别是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引得不少翰林官员称赞。”
“这事一过,你怕是会成为汴京最受热议的人物。”
韩嘉彦说着,一脸的羡慕。
名望是一直通用的东西,幼时养成,晚年也能用。
不过,名望的养成却是得特定的时间。
这金榜题名诗,无疑就是得在特定的时间养成。
而一旦传扬够广,佳话也够经典,那就会百十年的一直有人赞颂。
毕竟,三年一度,次次都有赶考的考生!
江昭一怔。
他知道这首诗迟早会传扬开来。
毕竟,这首诗不但可以吃劝学诗、金榜题名诗的热度,也可以吃赞颂文人、文风鼎盛的时代红利。
但,他着实没想到传得这么快,不足一天就到了翰林院官员都知晓的程度。
这就是京城吗?
一件事,晚上做了,第二天就能传开。
“有心了!”韩章从头到尾品读完了诗篇。
这首诗传遍,对他的好处的确是非常之多。
事实上,名望是非常容易转化为威望的。
眼下,他正是急需名望的时候,一首金榜题名诗的名篇,可解燃眉之急。
哪怕作为原作者的江昭会得到诗篇九成以上的名望,但作为老师的他只要能得到一成,也足以再度名遍京城。
届时,安抚党内人心,可就轻松得太多。
江昭平和一笑:“弟子的意思是再炒一炒【韩门立雪】的事情,为恩师壮一壮势。”
韩章沉吟,缓缓点头:“我让人去做。”
近黄昏,三人一起吃了顿家宴,江昭就告退。
作为新科会元,他这段时间注定很忙。
一则,他得去拜见主考官欧阳修与副主考官王尧臣,以表达提携之恩。
二则,外祖父和舅舅都在朝中为官,于情于理他都得去拜见。以陈端、张凛几人为首的淮左官员,也得去认人。
三则,祖父江志留在谏院的人脉,他也得去认一认。
一些人脉,总是得慢慢交到他的手上,让他去维护。
此外,过些日子还得殿试,等老师稳住了韩系的大局,他还得认一认韩系的核心老资格大佬,适当表达善意。
就一个字,忙!
江昭忙,韩章更忙。
十二年的时间,汴京的一些东西早已大变,特别是韩系的人事、官员一系列的事情。
地方为官,终究鞭长莫及,一些人脉难以维系。
甚至,一些韩系新晋升的高官,韩章都仅是点头之交,并不熟悉。
因此,他得抓紧时间稳住整顿内部,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以便于过些日子去争夺阁老之位。
韩系与刘沆一系注定争斗,这是双方都非常清楚的事情。
于韩章而言,礼部尚书逆伐内阁大学士,难度实在不低,恨不得给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充分准备,协调各方利益。
于刘沆一系而言,却是得趁着韩章尚未彻底稳住内部,竭力实行打击。
这是双方都默契清楚的事情。
两者相对折中,内阁椅子的争端,顶天五个月的时间就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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