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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丰三年,二月初二。一道关于官职的任命诏书,从中书省传出。
仅是半日,上上下下,文武齐震。
无它,文渊阁大学士江昭,被任命为宣徽南院使!
要知道,宣徽南院使一向是宰辅大相公兼任的职位之一,通常不会让非宰辅大相公以外的人兼任。
反之,偶尔有一两位特例,往往也就意味着非同寻常的政治风向。
要么,这是官家不满于宰辅大相公的作为,有意撤其宰辅之职。
要么,这是官家在钦定下一任首辅的人选,有意试探舆论风向。
就像皇祐三年一样,吏部尚书富弼被任命为宣徽南院使,本质上就是先帝意欲钦点富弼为百官之首,特地放出一些消息试探舆论风向。
最终,事实证明庆历新政的影响已经渐渐消弭,民间的舆论并不强烈,富弼就此一步登天,宰执天下。
如今,官家特地钦点江昭兼任宣徽南院使,其中意味如何,实在是一目了然。
江昭,就是内定的首辅继任者,百官之首!
一时之间,市井朝野,各抒己见,议论不止。
积英巷,盛府。
寿安堂。
盛老太太、盛纮、盛长柏、王若弗、海氏齐聚一堂。
“总揽内阁,遂为首辅!”
盛长柏一脸的钦佩,慨叹道:“大姐夫,盖世人杰啊!”
一样都是三十余岁,人与人的差距简直是判若云泥。
盛长柏自认也是有读书天资的人,二十余岁就恩科上榜,入仕为官。
二十余岁的庶吉士,也算是潜力十足、未来可期的一批人,可若是与大姐夫相比起来,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十二岁,淮左麒麟,韩门立雪,名扬天下。
二十余岁,开疆拓土,紫袍披身,治政一方。
三十左右,入阁拜相,位列文渊阁大学士。
三十一岁,社稷重臣,承变法之重担,兼任宣徽南院使。
就这样的人生经历,实在是太过离谱,无论是未入仕的学子生涯,亦或是入仕的宦海生涯,都是第一等的存在。
其中的一些差距,越想越是让人绝望。
唯有钦佩!
“宣徽南院使啊!”
盛纮抚须,不禁附和道:“昭儿本事不凡,官家也着实是有魄力。”
作为宦海士人,盛纮自是知晓“宣徽南院使”的含义。
这意味着宰执天下,意味着百官之首的位子!
上一次的政绩大考是熙丰元年,政绩大考三年一次,来年就是熙丰四年。
这也即意味着,若是大相公来年就致仕荣休,大女婿便可乘势上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大女婿来年也就三十二岁。
让三十二岁的人执掌天下,这绝对是相当有魄力的操作。
官家赵策英,不愧是从五位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的存在,不赖!
“当然,老夫也有眼光。”盛纮连忙补充道。
六品小官嫡长女与二品大员唯一弟子联结姻亲,可是妥妥的向上攀高枝。
这其中,你敢说没有我盛纮老爷的功劳?
“纮儿的眼光,自是不差。”盛老太太抿着清茶,含笑道。
作为从小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盛纮的水平自是不差,无论是为官入仕,亦或是为人处世,都是上乘水准,除了有点祖传的“宠妾灭妻”以外,并无太大缺点。
就连为子女谋划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盛氏一门,二子四女,除了暗自私通的盛墨兰以外,其他的日子都过得相当滋润。
真要是论起来,盛纮的确是有不小的功劳。
“哈哈!”
“母亲过誉。”
盛纮抚须一笑,眼中尽是欣慰。
盛氏门庭,从老父亲中探花郎开始起步,一步一步,经过两代人的经营,终究是“有名有姓”。
“就是不知,昭哥儿何时上任?”王若弗低声嘀咕道。
自从老父亲被抬出了太庙,“我父亲配享太庙”的口头禅便被迫中止。
好在,老父亲不行,女婿却行。
我女婿位列台阁!
这句口头禅一样是相当不凡,甚至更具威慑力。
毕竟,阁老是阁老,江阁老是江阁老。
一声嘀咕,几人皆是为之注目过去。
盛纮扯了扯胡须,摆手笑道:“还早呢!”
作为丈夫,他自是知晓妻子的小心思。
若是昭哥儿统筹内阁,口头禅还能往上“升级”。
“变法未定,大相公肯定会尽量掌住大局。”
盛长柏沉吟着,分析道:“近一年半载,大相公大概率是不会退的。”
“事实上,韩大相公久久不退,并非是执着于手中权势,而是为了‘庇护’弟子。”
“一则,若是韩大相公居于内阁,便可暗中支持大姐夫,让大姐夫的政令毫无阻拦的施行下去。
二则,若是大姐夫变法失败,韩大相公作为百官之首,且是保守派,好歹还能护一护大姐夫,让大姐夫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也因此,但凡不到‘任期结束’,韩大相公肯定不会提早致仕荣休。”盛长柏如是说道。
王若弗一脸茫然,连连点头。
反正,听不懂!
海朝云握着锦帕,默默含笑。
表兄,都已经要位列“第一臣”了吗?
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
韩府,书房。
窗棂半掩,檀香袅袅。
丈许长几,铺开几页堂纸,江昭、韩章二人执笔,不时落墨题字。
“宰辅大相公,宰执天下!”
“可有压力否?”韩章抚须含笑道。
作为宰辅大相公,也是变法的主持者,韩章非常了解弟子的心理。
兴奋有之,压力有之,惶恐有之!
究其缘由,主要是一旦坐上百官之首的位子,也就不得不考虑一道古今难题——君权和相权之争。
百官之首,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这并不代表首辅的位子就好坐。
作为臣子权势第一人,注定会受到皇帝的忌惮。
自古以来,君权、相权争斗不止。
君弱则臣强,臣弱则君强,这是独属于首辅的痛点。
这一来,自是让人有压力,亦或是心中惶恐。
“唉!”
江昭一叹,皱眉道:“就是不知,老师是如何解决的君相之争?”
凡是未雨绸缪,却是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君权、相权的问题,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知道。”韩章果断摇头。
“啊?”
江昭一诧,有些意外。
自嘉佑三年以来,长达十一年的宰执生涯,这样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君权、相权之争?
“为师是宰辅大相公中的特例。”韩章摇头,淡淡道:“一般来说,内阁制度可不会允许有人宰执天下十余年。”
宰执天下十余年,也即意味着相权有可能盖过了君权。
通常来讲,皇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但,韩章是特殊的存在。
其执政之初,先帝无子,权威衰退;执政中段,涉及君权更迭;执政末期,涉及变法革新。
这就使得君权与相权的冲突无形中削减不少,就此成就了一位宰执天下十余年的“忠臣型”权相。
社稷不安,君王无心争权,也即意味着韩章仅需考虑“镇压”百官,不必考虑皇权与相权之争。
江昭咂了咂舌,了然点头。
“首辅的位子,不好坐啊!”
“难啊!”
江昭连连摇头,不禁一叹。
内阁首辅,不单是得肩扛两京一十四路,也得考虑君权问题,着实是不轻松啊!
“难什么?”
韩章摇了摇头,一脸欣慰的说道:“昭儿就连变法都能成,区区君权、相权之争,自然也不是什么难题。”
作为主持过庆历新政的人,韩章自是知晓相关的变法阶段。
筹备、试点、推行、巩固、结尾!
这是变法的常规性流程。
其中,“推行”阶段涉及利益格局的重构,受到的反对阻力最大,反对声音最为激烈,社会矛盾爆发最为集中。
遍观史书,九成九的变法都是倒在了“推行”这一步。
就连庆历新政,也是如此。
反之,解决了“推行”阶段的社会矛盾,变法大概率就能成功。
就目前来讲,一步重工商业的妙棋,让反对者一下子就少了大半,就连清丈土地都能执行下去,可见变法已经有了不小的成效。
变法,可成!
就连变法都能干成,区区君权、相权之争,毫无难度。
江昭默然,没有作声。
估摸着还是得从相互画饼、志同道合的方向入手,以及八字真言。
摆正位置、摆正心态!
文府。
轻风吹过,竹海起伏。
丈许木几横陈。
集贤殿大学士文彦博起身,负手眺望。
作为除了韩章以外资历最老的内阁大学士,文彦博堪称是宦海常青树一般的存在。
宦海为官,要说对百官之首的位子没有奢望,那绝对是假话。
可惜,天子在拉偏架!
“唉!”
唏嘘一叹,文彦博摇了摇头。
难!
以江子川的“宠臣”圣眷,以及变法核心人物的地位,要想抢夺首辅的位子,实在太难。
事不可为,唯有避让。
不过
文彦博沉吟着,低声道:“宦海仕途,一时领先并不代表什么。”
“长久,才是最重要!”
“且看他,楼起楼灭!”
诚然,江子川圣眷正浓。
但,以常理论之,圣眷再浓也就宰执天下六年就得致仕荣休。
他,未必等不起!
轻徭役、薄赋税、重经济、重农桑!
这是熙丰三年的大致布局。
相较于上一年而言,熙丰三年的政策以“温和”为主。
或者说,熙丰三年是“维稳”的一年,大局上以维持上一年的变法成果为主。
也因此,自二月初一起,内阁几乎没有任何大型政令颁下。
时间一转,已是十月末。
十月末,汴水。
江波轻动,大船轻浮。
粗略一望,桅杆林立,足足几十上百艘大船,无一不是十余丈长。
单是外观望去,有的是漕船,有的是战船,有的是水船。
漕船运粮、战船打仗、水船运水。
单从船只配置上讲,绝对是一等一的大规模、大阵仗。
不时有贩夫走卒、平民百姓立足眺望,暗自惊诧,连连注目。
“栓好揽绳!”
一声长呼,大船泊岸。
头船,一人手持长刀,负手眺望,不乏追忆之色。
汴京!
文渊阁,公堂。
丈许木几,江昭手持一封书信,暗自皱眉。
王韶的书信。
据王韶所言,辽国大肆囤积粮草,一副意欲南下的样子。
“十月末。”
江昭掂量着,沉吟起来。
一般来说,游牧民族的征战时间主要是两段:
三月至五月、九月至十一月,也即春、秋两大时节。
春秋时节,草原牛羊肥硕,水草丰茂,游牧民族才有南下的资本。
否则,一旦被卷入长期消耗战,游牧民族根本耗不起。
而为了有更高的“容错率”,游牧民族通常是三月和九月就主动开启战争,以便于有足足三个月的“水草丰茂”时间段供给征战。
如今,十月末上报辽国蠢蠢欲动的消息,真要细究起来,打起来的概率其实不高。
“呼!”
长呼一口气,江昭起身,就要向外走去。
关乎征战,概率再低也得做好完全准备。
边疆几十万士卒,兵源方面倒是不必担心,真正该准备的主要是粮草方面。
以及,主帅人选!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走进,通报道:“启禀阁老,宁远侯求见。”
嗯?
“谁?”江昭一诧,止步问道:“仲怀?”
“宁远侯顾将军。”小吏应声道。
“让他进来吧。”江昭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期许,摆了摆手。
自顾廷烨统兵渡海,至今已有半年之久。
就是不知,有没有找到白银?
约莫十息,顾廷烨大步入内。
胡子拉碴、粗犷毅然,相当硬汉的形象。
“仲怀。”
江昭三两步走过去,拍了拍顾廷烨:“苦了你了!”
统兵渡海,入东瀛探矿,几乎堪称短期流放,绝对是相当之苦。
“不苦。”
顾廷烨豪爽一笑,一脸的兴奋:“子川,古人诚不欺我矣!你可知我找到了何种银矿?”
“屋舍大小?”江昭相当配合。
“不,山,大山!”
顾廷烨重重道:“尽是银矿的大山,东瀛人称其为石见银山。”
“坐下细说。”
江昭摆手,自有书吏奉上清茶。
两者,一人分享,一人默默倾听。
“五千官兵渡海去的时候,东瀛人正在战乱,那些人以村子为单位,村落与村落相争,杀得相当之狠。”
顾廷烨类比道:“反正,有点类似于春秋战国年代一样。”
“其中一个较为弱小的村子,差点就被敌对村子覆灭。那些人一打听到官兵渡海是为了寻找银矿,连忙表示他们知道一处银矿,但是技术太过落后,无法提炼银矿中的银。”
“就这么地,官兵顺带着灭了与小村子敌对的大村子,让小村子的人领着寻找银矿,就找到了石见银山。”
江昭了然,连连点头。
其实,绝大多数时候,东瀛都是相当弱小的存在。
以大周的国力,五千着甲官兵,甚至都能轻松横扫东瀛岛屿。
“二月渡海,二月十三抵达东瀛,三月末找到银山,四月末开始提炼,合计提炼了一百五十天左右”
“子川,你猜官兵提炼了多少银?”顾廷烨一副炫耀的样子。
“一万斤?”江昭试探性的说道。
大周一年的银矿提取量,也就是五万斤左右而已。
当然,银山提炼讲究“二八分成法”,即开采出来的白银,官府收二成,其余八成由坑户自便货卖。
也就是说,实际上开采量是二十五余万斤。
江昭估计的一万斤,已经有大周几十上百处开采量的二十五分之一,相当于几处银矿开采量的总和。
大周人的一斤是十六两,“一两银”也就是差不多三十来克。
一万斤,也就是十六万两银子,差不多是二三十万贯铜钱。
此次,五千官兵渡海,以及五千官兵的长期吃喝,也就差不多十万贯左右而已。
要真是能搞到相当于二三十万贯铜钱的银两,那一次渡海取银一事就是绝对的大赚特赚。
“胆子怎么这么小了?”顾廷烨调侃道。
还能更多?
“还望仲怀解惑。”江昭温和一笑道
顾廷烨伸手手指一掰,徐徐道:
“五十七万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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