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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州,中军大帐。丈许木几,铺开一幅“燕云十六州”堪舆图。
耶律洪基手执朱笔,沉吟着,轻轻一划。
雁门谷!
这是通往雁门关的重要陉道峡谷,没有之一。
(如图:雁门谷位于恒山山脉与吕梁山脉交汇地带)
其长约二十里,广约十丈左右,沿途山脉绵延,沟壑纵深。
说是峡谷,但雁门谷并非是传统意义上通水、通河的河谷,也并非是洪水冲击造就而成。
实际上,这是一条人工凿就的“北伐通道”,为汉武帝下令建凿。
《汉书武帝纪》中记载:元光五年,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这也即雁门谷的诞生。
世人称其为“谷,仅仅是因其形状像河谷而已。
不过,可能汉武帝也不曾预想过,本是为了北伐而建成的雁门谷,渐渐的却成了蛮夷南征的主要通道。
“雁门关的统兵者、兵力,以及雁门谷的布局,斥候可有消息传来?”毛笔一撘,耶律洪基抬头,向下望去。
自其以下,南北面官有序班列,约莫有三五十人,皆是面色肃然。
仅是一刹,就有一人走出,为辽人面孔,颇为粗犷高大。
此人,却是辽国名将耶律那也,赫赫有名的北院大王、西南面招讨使。
耶律那也行了一礼,上报道:“斥候传来消息,为免雁门关陷落,大周一方让顾廷烨、王韶二位名将一起入边,并以大相公韩章为主帅,统兵十万左右。”
“韩章?”耶律洪基有些意外。
作为“邻居”,对于大周的一些主要政治人物,耶律洪基都有过关注了解。
顾廷烨、王韶二人,两度开疆拓土,实为一国名将,入边掌兵并不稀奇。
让人意外的是,主帅竟然是韩章,而非英国公张辅?
事关变法,内阁大学士江昭肯定不会入边,这一点耶律洪基早有预料。
但,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韩章呢?
对于中原文化,耶律洪基也算是有较深的了解。
内阁首辅,人臣第一人!
这样的文臣,主动入边涉险?
“英国公张辅呢?”耶律洪基诧道。
“据说是重病缠身,无力掌兵。”耶律那也上报道。
这种关乎掌兵者更替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
耶律洪基了然。
耶律那也继续道:“至于雁门谷,大概是布置了八九万兵力。其中,两万左右是在布置在雁门谷两翼的制高点,五万左右就在谷口镇守。”
“其余的几万兵卒,一部分镇守于大后方的雁门关,一部分散开堵住了其他的一些小型关隘。”
“嗯。”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
百年国祚,辽、周二国没少争斗杀伐,对于关隘的攻、守重点,都已是了如指掌。
雁门谷两翼布兵,这是非常常见的布局方法。
一旦大军盘踞于制高点,以高打低,就很容易博得优势。
当然,破局也简单,让一部分铁骑行军两翼,退敌即可。
也因此,雁门谷有人布局镇守,并未让耶律洪基有半分退让亦或是绕路的意思。
无它,有人镇守才是正常,没人镇守那才是有问题。
耶律洪基沉吟着,注目于武将中的一人:“耶律仁先,若是给你六万铁骑,可有过雁门谷、破雁门关之策?”
有着李谅祚遭到阵斩的先例,耶律洪基却是没有披甲上马厮杀的意思。
相较于上马厮杀来说,还是缩在应州布局更安全一些。
不过,应州和雁门关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行军布兵,最为忌讳的就是“遥控”指挥。
大致方向可以商讨布置,但细枝末节的发挥,还得是以应机立断为主。
为此,晋王、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自然就成了“暂时性”的主要指挥者。
耶律仁先一步走出,心头早有稿腹:“若是六万铁骑,可让一万铁骑行军东西两翼,率先两刻钟行军,退却两翼敌军;
余下五万铁骑,着五千为先锋军,率先行军一刻钟,以清理河谷途中可能存在的火墙、大坑、铁钉等陷阱。余下四万五千大军,四万大军为行军主力,通行峡谷,五千大军负责垫后,以备不患。”
“大军行至谷口,立刻转而布下阵型,齐齐冲锋,便可破敌通过雁门谷。”
作为重要关隘之一,雁门关至今尚未被破过,但雁门谷的通过方法,却是已经发展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也即耶律仁先说的“三步策略”。
几句话,无一例外,都是经验之谈。
特别是一万铁骑居于东西两翼,几乎是绝对性的经验总结。
雁门谷的两翼并不像谷底一样平坦,反而是相当陡峭。
这也就使得,布兵过重并不能产生太大的成效。
一方五千骑兵,万余步兵,算是经验性的合理搭配。
此外,先锋探路,往往会带上一些灭火、填坑的东西。
昔年,李谅祚受火墙阻隔,不幸丢命,主要是其没有任何破去火墙的准备,视野也不行,唯有硬冲。
一般来说,但凡是有点准备,火墙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大坑、铁钉也是一样的道理,一旦有了准备,陷阱的威胁就会相当有限。
五千骑兵垫底,则是为了防止有小规模敌军提前绕后包抄,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通常来讲,一旦做到了“三步策略”,通过雁门谷无非是伤亡几十人、几百人、上千人的区别。
“至于破去雁门关,臣以为可让一部分大军拖住周人主力军,余下一些士卒夺取小型关隘,通过小型关隘过雁门关,沿途摧毁良田。”
“如此一来,若雁门关主力军调兵拱卫良田,则主力兵力减少,可尝试设计破关;若雁门关主力军不退兵,则良田尽毁,边疆难以丰收。”
此次,辽国大军南征,本质上就是为了“阻挠”变法。
阻挠变法的法子无非两种:
一是长期消耗。
一旦长期消耗,就肯定得大肆耗费钱财,大周为了支持边疆,就不得不减少变法钱粮的支出,让本该用于变法的钱粮变为边疆粮草。
变法的钱袋子被抽走,自是难以实行下去。
二是打断变法节奏。
边疆告急,皇帝和变法者必须优先处理军政,本是专注于推动变法、解决地方阻力的精力就会被分散大半,变法进程被迫“暂停”,保守派也就有了机会。
一旦涉及变法派和保守派的扯皮问题,那辽国南征的目的也就算成功达成。
两种法子,辽国不太敢长期消耗,自是唯有选择第二种。
让铁骑成功南下,变法自会暂停!
耶律仁先的见解,主要是先让一部分铁骑成功南下,大肆破坏,起到声势浩大的效果。
如此一来,自可让大周朝廷注目于边疆战况,渐渐失去变法的精力。
“好。”
耶律洪基连连点头。
“就这么办。”
三月初一,雁门谷。
“嘎——”
“嘎——”
荒土浅草,乌鸦飞掠。
行军马蹄声,重若闷雷。
“停!”
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喝道。
“停!”
“停!”
一声大喝,传令兵依次传下去。
六万铁骑,实在是太过海量。
单是传达指令,就传了足足百十息之久。
观其行军,更是绵延两三里之长,壮阔非常。
“调整阵型,东西两翼,一刻钟后行军;先锋军,两刻钟后行军;中军,三刻钟后行军。”耶律仁先下令道。
作为两代老臣、北院枢密使,武将地位最高的存在之一,其戎马一生,可谓经验丰富。
就连通过雁门谷的“三步策略”,也是出自其手。
也因此,没有谁比耶律仁先更懂过河谷!
一刻钟的时差,对于大军来说就是三里左右的路程差,完全可以让大军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一声令下,自有三名着甲武将拎绳走出,号令两翼的行军,以及先锋军铁骑。
其后,东西两翼、先锋军相继行进。
三刻钟至。
“父亲,东西两翼未有人来报。”一人三十左右的小将眺望几眼,皱眉道。
“斥候来报,说是谷口设伏。就算是大周变更了设伏位置,二十里雁门谷,也是十五里左右的后半段位置。”
耶律仁先瞥向长子,耐心的解释道:“后半段设伏,可让我军短时间内难以撤离。若是两翼取得了优势,自可以高打低,伏击我军;若是两翼并未取得优势,也可退至谷口,以多打少,护住性命。”
“东西两翼行军也就两炷香,六里路。没有传来消息,不足为奇。”
“此外,你可知为父为何让中军与先锋军间隔一刻钟行军,而非传来了消息,再急行军?”
小将眼前一亮,立刻答道:“父亲说过,河谷行军,重在速,重在稳。”
耶律仁先欣慰点头。
通过雁门谷,肯定是得以快为主,以免夜长梦多,但也不是越快越好。
以快为主的前提是安全。
这也就涉及“快”和“稳”的平衡。
时差一刻钟,不至于让大军脱节,也不耽误行军进度,就是耶律仁先认为的“平衡点”。
“五千铁骑留下镇守,余下大军,即刻行军!”耶律仁先大手一挥,大喝道。
一里、二里、三里.十四里!
“杀!”
“杀!”
行军十四里,东西两翼传来阵阵杀伐声,哀嚎不断。
“禀大人,东西两翼都是骑兵。”
一名辽国骑兵骑行到崖边,粗略汇报了一声,就继续厮杀起来。
或许是两翼战场被拉开的缘故,传来的哀嚎声越来越浅,
“东西两翼,竟都是骑兵?”
这有点出乎了耶律仁先的预料。
按理来说,以大周的良驹数量,骑兵主要还是遍布中军,怎的两翼也都是骑兵?
大军,继续向前行进。
两翼战线拉得很长,沿途金铁交戈之声,不绝于耳。
十七里!
就在大军抵达十七里的那一刻,几名先锋军斥候疾行而至。
“怎么说?”耶律仁先连忙问道。
“谷口,大周布下几万步兵,并在谷口挖了一道三尺深,丈许广的大坑,先锋军慎重观望,未敢冲杀。”
“都是步兵?”耶律仁先抬头,惊奇道。
要知道,常规性的步兵和骑兵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大。
一般来说,步兵和轻骑兵大概是一比五左右的伤亡比;步兵与重骑兵的差距甚至可能是一比十以上的伤亡比。
这也是为何史书上存在着几千铁骑就敢在平原地区冲击几万步兵阵型的缘故。
因为的是真的能赢!
“有一万左右是重步兵”。斥候郑重答道:“其主帅一副意欲谈和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打。”
“一万左右重步兵”耶律仁先“啧”了一声,连连摇头。
重步兵相较于常规步兵而言,要好上不少,但也好得有限。
若是与轻骑兵交战,两者大概可以做到一比二或是一比三的伤亡比,与重骑兵则是一比五左右。
不管怎么说,都是优势他!
要知道,他手上可是还有着一万重骑兵呢!
这一万重骑兵,就算是放在辽国,都是“镇国”级别的存在。
“韩章,未足奇也!”
联想到东西两翼的骑兵布局,耶律仁先暗自称奇。
瞧这样子,竟是把骑兵都安排到了东西两翼,主力军都是步兵?
大聪明啊!
“继续行军!”耶律仁先心头一振,下令道。
面官分南北,就连宰相都有两位,武将之首自然也有两位。
这一仗下来,他怕是得成为真正的“武将之首”,不分南北!
一炷香左右。
“咴——”
“咴——”
相距百丈左右,两军对峙,皆已摆好军阵。
就在这时,大周士卒走近,传话道:“大相公有意谈和,不知.”
“噌!”
一刀划过,人头落地。
“杀!”
耶律仁先拾起腰间弯刀,重重下令。
谈和?
开什么玩笑?
天真!
仅是一刹,大军冲锋。
两千步.
一千步
谷口,韩章、王韶皆是持刀配甲,王韶仔细盯着辽国铁骑与大军的差距。
七百步.
“大相公,差不多了。”王韶提醒道。
“投石车,点火。”
韩章眯着眼睛,沉声下令道。
谈和?
那是他装的!
要的就是辽人果断冲锋!
“呲!”
几十辆投石车,上面整齐的摆好了炸弹,一一被点燃。
几百上千根十几米长的引线,簌簌作响。
雁门谷,马蹄震动,却有一种难言的沉寂。
五百步.
“破鹞军。”
一声大喝,万余破鹞军一步走出,有序射弩。
“啊!”
“哼!”
一阵哀嚎,约莫三五百轻骑兵被射杀。
不过,对于大规模作战来说,三五百轻骑兵被射杀,根本算不得什么。
“杀!”
“生擒韩章者,封侯!”
耶律仁先大吼道。
三百步、两百步
肃杀之气,越来越盛。
“投!”
一声令下,炸弹纷飞。
“这是什么?”
“陶瓷罐子?”
“这不是投石车吗?”
几百陶瓷罐子从天而降,不少辽国士卒暗道不妙,下意识的伸手一挡。
谁曾想,竟然并非是大石?
就在下一刻.
“嘭!”
“嘭!”
“嘭!”
大量的炸弹炸响,谷口都炸得碎石飞溅,擦着便伤,碰着就死。
“啊!”
“救命!”
不少着甲骑兵,竟是被陶瓷碎片破了甲胄,鲜血飞溅,一命呜呼。
更重要的是.
“咴——”
“咴——”
爆炸声传遍几里之广,大地为之大肆抖动。
马惊!
几乎是肉眼可见,不少马匹受惊,下意识的抖动马骨,胡乱冲撞。
一些士卒,竟是就此被撞得半死,亦或是干脆被踩踏而死。
一匹马冲撞,自会惊起其它的马一起冲撞。
并且,非旦是马儿冲撞,就连落马的士卒,也在下意识的往回跑,冲击军阵。
“撤!”
胯下马匹大惊,根本按都按不住,耶律仁先大感不妙,连忙大吼下令。
可惜,马匹一惊,实在太过混乱。
这种几万匹马一起为之惊起的场景,就算是游牧民族,也是闻所未闻,如何能反应过来?
军令,根本传递不下去!
“杀!”
韩章持刀一挥,大喝道。
“杀——”
“杀——”
几万步兵,齐齐列阵,有序推进。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雁门谷北向入口。
“点火。”
两万余步兵猛地现身,顾廷烨握拳一挥,下令道。
十一万大军,有两万左右是镇守在东西两翼,五万余为主力军,两万余堵塞一些小型关隘。
余下的两万,就在顾廷烨手上。
堵门!
“嘭!”
“嘭!”
炸弹声四起,一样的马惊场景。
“杀!”
炸弹!
这种跨时代的军事武器,注定带来一场酣畅的杀戮!
应州,中军大帐。
“多少?!”
耶律洪基面色大骇,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三万死,两万五千余被俘,五千人生还逃亡。”宰相萧乌尔古纳哽噎着,艰难道。
南北面官,两名宰相。
君王御驾南征,两名宰相的责任分配并不繁杂:
一人跟着行军,暂管后勤军政。
一人暂领军政,维持朝政运行。
作为汉人宰相,天然凭添一些忌惮,自然不可能是萧乌尔古纳暂领朝政。
只是,谁承想南征第一仗就败得如此之狠?
仅是一刹,大帐哗然。
六万人,就回来五千人?
“朕的六万铁骑,真的就只回来了五千人?”耶律洪基颤着声音问道。
萧乌尔古纳艰难点头。
这五千人,一部分是本来就驻守在北向谷口的人,一部分是东西两翼的人,以及一部分从峡谷的一些小型缝隙逃走的人。
就那样的战况都能逃得一命,也不知是该说命好,还是命不好?
“真的就只回来了五千人?!”耶律洪基重复问道。
话音中,自有难以掩盖的嘶哑。
大帐上下,齐齐一寂,不敢作声。
“呼~!”
“呼~!”
耶律洪基大口呼着气,无端生汗,长淌不止,似乎就要喘不过起来。
不过,这也不稀奇。
这可是一下子折损五万五千人,甚至还有一万是重骑兵。
毫不夸张的说,任何一个封建时代,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一下子少了五万精锐士卒,都是相当沉重的打击。
就算是“千古盛世”,猛地被这么打击一下,也能被硬生生给打废!
当然,盛世之所以是盛世,肯定也有军力的缘故,不可能一下子少五万精锐士卒。
但,由此也不难窥见耶律洪基是何等的难受。
“唉!”
萧乌尔古纳一叹,面有难言的苦楚。
经此一役,莫说是继续为官做宰,就算是安稳致仕,怕也是白日做梦啊!
“六万铁骑,这都能输?!”
“朕的六万铁骑啊!”
“苍天绝我,何其不公?”
一声长啸,耶律洪基目光一滞。
“噗!”
一口鲜血喷出,竟是竟是就此瘫软了下去。
“陛下!”
“陛下!”
一时之间,惊呼不断。
边疆,一战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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