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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楼,受邀而来的各地举子已经开始喝上了,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来自河间府交河县的余继登是一楼最年轻的士人,今年只有十七岁。
当然如果包含二楼在内,那余继登就只能是第二年轻的人了,白大官人的年龄比他还小一点。
这次参加乡试,余继登只抱着练手心态,并没有指望一次就考中举人。
毕竟才十七岁,还不存在功名无望的焦虑。
今天余继登来到胜春楼,是跟着一位姓樊的同乡前辈,目的只是开开眼长长见识。
看着大厅内纵酒狂饮、呼朋唤友的气氛,还只是个少年的余继登不禁皱起了眉头。
然后他对同乡樊前辈问道:“这就是考生的文会?”
樊前辈已经喝得红光满面,带着醉意问道:“有什么不对?”
余继登答话说:“我以为,诸君多少也应该切磋一下文章?”
四十多岁的老江湖樊前辈嗤笑一声,“几率本就是三十取一,四千来名考生争夺一百三十五举人名额,非常难考。
再说都这时候了,切磋文章又能提升多少录取几率?
还不如多多结交同道,扩大自己的人脉更为实在!”
余继登默然,总觉得这乡试氛围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年轻吧。
随即樊前辈又道:“其实今天能上二楼的人才最值得羡慕,那才是真正的人脉。
尤其是今天的东道主白大官人,听说是能代表小阁老严世蕃处理事务的人物。
我敢说,如果能上二楼结识一下白大官人,不比考中一个举人差。”
余继登就说了句好听话,“那就在此预祝前辈能上二楼!”
樊前辈苦笑几声,“你又太天真了,能上二楼的人怎么可能有我?
你以为,白大官人花费重金大办文会,就是为了托举一些陌生人?
像你我这样,无引荐、无推举的人,今天不可能有露脸机会。
所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能多认识一些朋友就该知足了!”
余继登叹口气,他听很多老前辈讲过经验之谈,现在这世道读书人越来越多,出头也越来越难了。
聊到这里,樊前辈忽然有点失落的说:“这次如果还考不中,我就要放弃科举,走贡生路子,去国子监熬出身了。”
大明读书人只有三种出路,最优的是科举;科举走不通可以当贡生去国子监,以监生出身选官;还有最差的路子就是当吏员。
樊前辈正要拉着余继登去交游,今天文会的主要操办人何良俊从二楼走了下来。
只见这何良俊手里拿着一张名单,身边跟着四个家丁。
一楼内外的嘈杂声音陡然安静了不少,众人都知道,这是要公布能上二楼的士子人选了。
何良俊每读出一个名字,四名家丁就一起大喊着重复一遍,保证胜春楼内外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遵化贾应元!”
“通州刘葵!”
“任丘李汶!”
“南和朱正色!”
“沧州李观光!”
随着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公布出来,大厅内各个角落也时不时的爆发出惊喜的声音。
樊前辈虽然刚才嘴上说不在意,但此时却又忍不住泛酸,不停的嘀咕道:
“装什么惊喜?难道事先心里没数么?我就不信,他们还真能事先不知道结果?”
余继登苦笑着劝道:“前辈慎言。”
正当这时候,最后一个名字也被四名家丁大声的公布出来:“交河余继登!”
什么?还在吐槽的樊前辈猛然抬头,不能置信的看着身边的小老弟。
这段时间,余继登一直跟着自己,但他却不知道,这位小老弟有着如此牛皮堪称通天的关系!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余继登也懵住了,他就是跟着同乡前辈来看热闹的,怎么会请自己上二楼?
樊前辈不是非常肯定的说了,今天被托举的人物都是早有内定的吗?
他什么时候被内定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一时间不知所措的余继登看向樊前辈,却发现樊前辈的神情仿佛多了一点疏远。
又听到樊前辈淡淡的说:“余贤弟深藏不露啊,我老樊真是看走了眼。”
余继登有口难辨,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枉,但又没时间仔细解释了。
在几百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余继登糊里糊涂的和其他五人一起上了二楼。
余继登抬眼看去,却见在二楼的大雅阁的正中首座上,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这让余继登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白大官人竟然如此年轻!
还没等余继登多想什么,就听到可能比自己还小的白大官人开口道:
“这些破题里面,只有你们六君子的破题能入我白榆之眼!
我白榆敢断定,尔等皆为天下之士也,他日必成国之栋梁!”
这发言既老气横秋,又居高临下,如果只看语气,很像是一位五六十岁的高官所说的话。
偏生这些话是从一位十六七岁少年的嘴里冒出来的。
更诡异的是,旁边那位疑似董份的大佬似乎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惊讶反应。
余继登已经恢复了冷静,心里忍不住不停的吐槽。
听说你白大官人同样也是考生,凭什么说这种“倚老卖老”的话啊?
哼!他余继登十三岁就考中秀才,乃是万中无一的神童天才,可不会这么容易就对同龄人服气。
一个时辰后,当老樊看到,小老弟余继登在花国女学士曲萧萧的亲密搀扶下,从二楼走下来时,他的眼珠子都红了。
原来传言没错,二楼果然有京城最顶级的美人!
到了门口,曲萧萧依依惜别的轻声道:“奴家先回去拾掇了,余公子今晚务必赏光哟!”
看着曲萧萧的婀娜背影,老樊咬牙切齿的说:“余贤弟,你真该死啊。”
余继登搓了搓脸,稍稍恢复了清明,对樊前辈问道:“我以为前辈已经走了。”
樊前辈冷笑着说:“我怎么会舍得走?我还要亲眼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余继登答话说:“前辈以为我会迷失吗?恰恰相反,我感觉我像是一只被觊觎的猎物,已经陷入了网中。”
别看余继登今年才十七岁,但经历很多,心思非常缜密。
他八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亲自护送棺木千里返乡,然后又遭遇宗族抢夺家产。
但当时只有十来岁的余继登却能保全家产,并在十三岁那年考中秀才,远比同龄人要机警的多。
“怎么说?你有什么感想?”樊前辈好奇的问。
余继登慢慢的说着自己的感受:“白大官人把我们捧成了六君子,这是非常明显的造势。
然后又暗示,会在乡试上给我们助力,更叫我们无法拒绝。”
樊前辈面无表情的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
余继登解释说:“经过这样大张旗鼓的造势,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们六个人就是白大官人亲自发掘出来的。
如果我们六个人这次都考中了举人,又会反过来证明白大官人慧眼识珠。
到了那时候,舆论就会认为,白大官人就是我们的伯乐,是我们的荐主,甚至是我们的恩人!
而我们在白大官人面前的地位,就类似于门生!”
樊前辈还是面无表情的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
余继登有点激动的说:“问题就是,我同意了吗?这是我自愿的吗?
说句不好听的,相当于是白大官人根本没有询问我们的意愿,单方面强行绑定我们六个人,让我们从此不得不依附他。”
樊前辈叹道:“你要以为只有你聪明,这就是上位者的阳谋,白大官人完全不在乎你是否看破。
我只问你,你有选择的权利吗?你有反抗的能力吗?
如果都没有,那你又抱怨什么呢?”
樊前辈语气似乎有点讽刺,“这就是来自上位者的赏识,这就是知遇之恩。
是不是感觉,没有书上所写的那样美好?没有小说里那样纯净?
但这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资源,多少怀才不遇之人最渴望的东西。
而你才十七岁,却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机缘,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不够自愿?”
余继登:“......”
书本上的东西,果然都是加了滤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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