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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举中,乡试和会试是制度设计最严密的考试,也是对人情和舞弊防范最严的考试。从考前到考后的全过程中,几乎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有明确规定。
八月初七是出乡试考题的日子,后天就要开考,再不出考题就来不及准备了。
考题是由主考官本人拟定,但为了避嫌,懂点事的主考官都是当众随机翻书,临时起意拟题。
陈以勤也不例外,他也不想被人说闲话,所以在出题时召集了其他十一名各房同考官。
然后将四书五经摆在桌上,当着众人的面,陈以勤随手翻了一页《论语》。
看了两眼后,就拟出了第一道题目《小大由之有所不行》,属于中等难度的截搭题。
这才只是第一道,陈以勤继续翻书,还有二十二道题目等着他拟定,没太多时间磨蹭纠结。
是的,乡试一共需要二十三道经义题目,也就是俗称的八股文题目。
懂行的都知道,乡试三场里,最重要的就是八月初九的第一场,而第一场考的就是经义八股文。
在首场的一天内,每名考生要答三道四书题,然后根据自己所学答四道五经题目。
一共要写七篇八股文,这个强度当真不小,体力脑力差的真未必能坚持下来。
对于主考官而言,四书题目一共出三道,五经题目每经出四道共计二十道。
那么四书五经全部加起来,需要拟出的题目就是二十三道。
明白了这个,就知道白榆为什么要在乡试上想尽办法舞弊,而不是继续采用“学贯五经”这种力大砖飞的招式了。
在先前的国子监考试中,四书题二道,五经题每经一道,全部合计起到题目。
白榆只要写七篇八股文,就能达成“学贯五经”的成就。
但是到了乡试上,一共二十三道题目,全答下来大概要超过两万字,这还怎么玩?
就算是抄,就算累死白榆,也不可能在一个白天内,用规规整整的毛笔小楷抄写完两万字的文章啊。
所以“学贯五经”这种套路,在乡试上是完全不可行的,白榆只能另找路子。
当日午时,负责后勤的大兴县给贡院内院送来瓜果蔬菜,同时也有一批空食盒从贡院内院送出来。
然后顶替夏大来值守大门外的白榆亲自出面,仔细检查这些食盒,防范内外勾连。
然后他就看到在第四件食盒的碟子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白榆不动声色,偷偷的将纸条收进袖子里。
舞弊这种事情,环节越多,中间人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所以白榆选择了亲自上手,减少中间环节。
拿到纸条的白榆就安了心,等到换班,就随大流离开贡院,大模大样的回家去了。
本届乡试考生中,第二年轻的余继登今天正在温习经义时,忽然收到一个邀请,让他下午去西城石驸马后街白家。
余继登很纠结,后天就要开考了,他只想静心复习,不想参加无谓的活动。
但是从送信锦衣卫校尉的态度来看,这个邀请似乎非去不可。
住在一起的樊前辈劝道:“听哥哥一句话,老弟你还是去吧。”
“为何?”余继登问道。
樊前辈很实在的说:“他未必能让你考中,但一定能让你考不中。
既然你准备踏进功名利禄的圈子,那就要接受现实。”
余继登无言以对,只能放下书本,来到了白家。
却见在前厅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与自己“齐名”的其他五君子都在。
反正经过最近这段时间的刻意大力宣传,六君子在京城名声鹊起。
因为今年是辛酉年,所以这六人被称为辛酉六君子。
当然,也有不少眼红的人等着看笑话,要是这六君子在乡试考砸了,那可就成了大笑柄。
就好像几百年后那些常规赛神勇,但到了淘汰赛就拉垮的球队。
余继登年纪最小,所以主动向其他人行礼,然后询问道:“已经临近考试,白大官人突然召集我等,所为何来?”
但每个人都糊里糊涂,不知道白大官人想干什么。
难不成后天要考试了,今天还要大吃大喝,浪费精力?
乡试可不同于前面的考试,相当耗费精力和体力,很多考生三场下来都要大病一场。
大厅内的气氛很沉闷,因为这所谓“辛酉六君子”心里的压力都很大。
在这十来天,他们被莫名其妙的捧到了一个让同道们嫉妒的高度。
如果考不中,那后果不敢想象。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看到身穿校尉青衣笠帽的白大官人从外面走进大厅。
不是士子襕衫也不是武官袍服,就是普普通通的校尉制服。
白榆笑呵呵的扫视了一圈,问道:“诸君为何如此消沉低迷?”
在六君子里面,二十七岁的刘葵年纪最大,代表大家答话说:
“我等承蒙白长官看重,如今也算名扬京师,但唯恐考试失利,丢了白长官的脸面,故而心中惶恐。”
刘葵还有个特殊之处是,他出自羽林前卫,家里世袭百户,户口与白榆一样都是天子亲军二十六卫的军户。
所以刘葵才会称呼白榆为白长官,天然与白榆更亲近,投靠白榆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白榆笑道:“我召集诸君,就是为了一起温习经义,算是小型文会。”
刘葵又询问道:“还请白长官示下,究竟怎么个章程?”
白榆答道:“我这里有道题,诸君都写出破题两句。但是看过题目后,就不要再外传了。”
这句话里并没有明示什么,但却在六君子里引发了惊涛骇浪!
这些能在历史上做到尚书、总督、巡抚的人,没有脑子不够用的傻子。
他们立刻就意识到,这道题目必定是乡试的题目!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第一场第一篇的题目。
至于为什么没有其他题目,可能是因为白榆认为没有必要。
或者说,白榆有本事让主考官通过第一篇文章的起始两句破题,就能确定是不是需要照顾的考生!
想到这里,六君子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回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了,什么叫手眼通天。
白榆淡淡的说:“我既然捧了你们,当然就要负责到底。
你们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我同样也不想成为笑话。”
余继登呆呆的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白大官人,心里不停的翻腾着。
同乡樊前辈分析的完全正确,自己除了投靠白大官人,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
不只自己,其他五人也一样,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追随白大官人。
如果还不接受招揽,也许会成为“淘汰赛拉垮”的笑话,也许会成为舆论中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许会成为遭受强权报复的牺牲品。
一名普通士子,哪里扛的住这些风险?
白榆像是个神棍忽悠信徒一样,“尔等如果相信我,那就看了这道题目,再写两句破题。
完了什么也不要多想,回去准备考试,然后等着金榜题名。”
都到了这个份上,六君子还有什么可说的,全部纳头便拜。
八月初八,乡试开考的前一天。
在贡院内院,主考官陈以勤坐在房中,忽然听到了敲门声音。
还没等陈以勤有所反应,就看到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然后从外面飘进来一张稿纸。
陈以勤移步过去,捡起了这张稿纸,却见上面写了十三行小字。
再细看,每行都是两句破题,所针对的正是昨天拟定的乡试首题《小大由之有所不行》。
也就是说,有十三个人需要关照,这十三个破题肯定也会出现在试卷上,相当于是记号。
每行最后还很贴心的注明,本行破题的人本经是什么经。
乡试阅卷是分经阅卷,每行注明了本经,就说明写出这两句破题的人的试卷将会出现在哪间经房,寻找起来更容易。
陈以勤打开房门后,只看到在院中有若干锦衣卫官校值守,但到底谁往房间里塞进这张纸,却完全看不出来。
陈老师苦笑几声,这舞弊的过程当真是“润物细无声”,想抓实际证据都很难抓到。
八月初九,乡试开考。
在凌晨时候,四千考生就聚集在贡院的外面,等待入场。
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乡试入场可能是人生当中最大屈辱、最不体面的时刻之一。
因为在入场之前,要接受搜检,负责搜检的人都是临时调来的军士。
而这些本该是体面读书人的考生,在接受搜检时,往往要脱下外衣,全身都被大老粗军士粗暴的摸一遍。
连发髻也要被解散检查,防止里面有夹带。
有时候遇到检查严格的,或者衣服上有什么嫌疑,考生甚至还要脱到打赤膊。
对读书人而言,这都是不堪回首的经历。
别看朝堂上各位大佬人五人六的,这个大学士那个尚书的,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谁不是曾经当众宽衣解带,然后被军士摸一遍?
总而言之,乡试对读书人身心确实是全方位的折磨,考过一次就不想考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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