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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道上李显穆喝退诸生,最后那一句“难道礼部中有人将此事泄露”,可谓亮出了利剑,但凡知晓些内情的,便知道李显穆直指礼部尚书胡英。不等外人猜测,礼部尚书胡英已经直接上书弹劾李显穆,附从他上书的有数十人。
说他——
“以假术妄图替换大道”。
“质疑朱子神圣,不尊儒学大道,而另辟旁门”。
“四书章句集注乃先帝所立,尊为科举正统,岂能改变”。
“心学只是一家之言,十年而成,不足为凭,岂能让天下学子受其荼毒”。
“李忠文公虽有大才,儒学造诣深厚,可却并非事事皆能如圣人。”
此事立刻震惊朝野!
弹劾之语流落在外,众人皆惊呼,“这些罪名若是成立,便是要将李明达打落万劫不复之地。”
“何止如此,对心学如此贬低,且这么明显的明褒暗贬,这是借故攻讦李忠文公,掀翻心学,甚至要破李忠文公的圣位啊!”
赤裸裸、明晃晃、毫不掩饰的目的,如同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抽刀出鞘便要拼个血淋淋的你死我活!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一场战争。
当对科举政策的攻击从李显穆身上波及到心学身上时,便注定要有一方倒下。
当初李显穆以内阁大学士加礼部侍郎进礼部时,许多人就猜测他会和礼部尚书胡英起冲突。
可谁都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急,且一上来烈度就直接升级到了心学和理学相争的地步。
附从上书的只有数十人,可谁都知道,卷入其中的绝不止这些人!
李显穆会如何回应?
“宋朝纷纷百年,所谓天纵之才,层出不穷,可最终不过是澶渊之耻,而后变法纷纷,却没有成事之人,及至靖康之耻,可笑可恨!”
礼部,正院之内。
回廊之内,屋舍之中,几乎布满了各司的官吏,此刻却无人有心当值,皆望着院中。
如今恰是金秋之时,京城一年中气候最适宜之日,四四方方围着诸屋舍,中间有柳树,叶落金黄,飘然飞舞。
可吸引众人目光的却不是这金秋美景,而是立于柳树下的礼部右侍郎李显穆,此刻正高声而言。
“宋末之时,儒生可有革新天下的勇气?
史册不曾见!
只见到被蒙古人的铁蹄轻而易举踏碎。
只见到宋朝残破的半壁江山陨落,宰相陆秀夫背负少帝跳海而亡。
宋儒何在?
临了卑躬屈膝之日,说一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驱除不了蒙古人,保护不了老人妇孺,只会说这些讷讷酸腐之言。
上不能扶助宋朝守御江山,下不能令蒙元心向圣道,宋儒之无用,难道还需要我再详细诉说吗?
如此无用的宋儒,又如何能为我大明江山所助力,汉儒至少有四百年江山,你宋儒又有何功绩,竟然敢傲然于世?”
这便是李显穆的回应。
你既上书撕破了脸皮,我便在礼部中彻底落下你的面皮!
刀刀见血,刺刺见红!
飞鸟自柳枝之上飞跃而起,晴天之上,白云变幻,有大雁声声,那随落而下的枯黄金叶,飘着旋跌落在地。
胡英于室内阴沉着脸,黑的简直能滴下水来,他做梦都没想到,李显穆竟然会将他堵在衙门里,然后贴脸开大。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谁不知道,这就是针对他胡英的?
“大宗伯,我们就这么看着李显穆放肆吗?”胡英的僚属愤然出声,“若今日之事传出去,您必被人所轻视,矮李显穆一头!”
胡英自然知道,他急着在屋中踱步,真想不顾一切冲出去,可他不敢,最终还是恨狠坐下,悻然道:“李显穆牙尖嘴利,和他相辩占不到便宜。”
怂了。
几个僚属傻眼了,作为上官被佐贰官堵在衙门中,然后竟然不敢回应,直接怂了。
“大宗伯,您不回应,岂不是让人认为心虚,那李显穆所说之言,岂非便是正确了?”
几个幕僚顿时急躁起来,这时怎么能怂呢,哪怕是说不过,也要将李显穆现在的气势先打断。
不能真的让他起势啊!
可胡英一想到要和李显穆对线,就会想起当初差点被坑死的那一幕,他打定注意,绝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李显穆最擅长辩论时玩弄文字游戏,他偏偏不给李显穆机会。
礼部衙门中的大部分官吏都在等着胡英冲过来和李显穆对峙,甚至激辩,可直到现在,尚书房中都没有动静。
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出现在众人脑海中,胡尚书怂了?
他不敢出来?
只敢上奏章,可现在却不敢当面对质?
真是小人行径啊,小人这个词几乎瞬间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
纵然事实摆在这里,可他们依旧不敢相信胡英真的怂了,耳边依旧回响着李显穆愈发慷慨激昂的声音——
“诸位扪心自问,这世上有不变的学问吗?
汉儒被摒弃,唐儒被舍弃,可至少汉唐曾辉煌过,宋朝生于不义,死于耻辱,终三百年之世,见耻于辽、见耻于金、见耻于元,曾经封狼居胥、燕然勒石、饮马瀚海的汉人,受辱于契丹、受辱于女真、受辱于蒙古!
宋儒该不该被舍弃?”
铺垫了如此之久,李显穆终于向着整个世界问出了这句话,将道统完整的儒门,切割成一个个的块,而后再狠狠清算!
这时提前准备好的人便该上场发挥,几乎是在李显穆的质问刚刚道出,便已然有数人上前激昂应和道:“当舍!”
而后又是十数人上前,齐声道:“当舍!”
语言的力量于其中彰显,如潮水浪潮,汹涌着涌来,大势你不要,便会落在他人手中。
胡英不敢出面对峙,落在别人眼中便是心虚,便是怯懦,尤其是他彻底撕开战端后,又做出这等畏缩之事。
“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礼部左侍郎鄙夷的望着胡英的尚书房,他是一向看不起胡英的。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做出选择,此刻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高声道:“李侍郎所言,诚乃真知灼见,在下服膺!”
礼部衙门中一时陷入震惊,实在是众人太过于震惊,不明白为何为何一直置身事外的左侍郎会突然加入战局,且支持表面看来,势力更弱的心学一方。
可礼部左侍郎却觉得很正常。
心学?理学?
谁在世上彰显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一不是需要科举的学子,二不是出身理学大派的传承门人。
对于他而言,这就是一场纯粹的政治斗争,他在李显穆身上看到了胜利的把握,于是便将身家都投下去。
至于置身事外,当李显穆和胡英的矛盾公开化后,就已经不可能了,无论是谁,在胜利后,都不会允许在他们生死搏杀后,一个无关之人拿到好处,甚至在斗争过程中就直接先把他拿下。
他走到庭院中,环视着所有人,再次强调了一遍,“宋儒无用,此言振聋发聩啊。”
此时。
青天之上大雁声声,白云轻轻飘荡,礼部左侍郎站在庭院左侧的回廊侧,负手望着众人,礼部右侍郎李显穆站在柳树下,二人遥相呼应,在二人中间,便是尚书房。
房中。
当左侍郎明确站队李显穆后,胡英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左侍郎会当众背刺他,这便是他太过于看重自己了,左侍郎以前是不得不伏低做小,毕竟胡英出身不凡,是理学保守派的领袖之一,但左侍郎从来都没看得起过胡英。
“大宗伯,事情控制不住了。”幕僚愈发焦躁,“这是个信号,若再不挽回,人心和大势,就会渐渐流到李显穆那里,京中官员都在观望这件事。”
“莫要危言耸听了。”胡英受不了他们一直催促,“满堂京官,有几个是学心学出身的?李显穆怎么可能占据大势?”
幕僚闻言顿时有些无语了,这是在说什么屁话,那解缙、陈英陈文忠公,现在的左侍郎,都是学理学但是投靠心学的。
谁说他们学理学就一定要为理学说话?
当初汉武帝的时候,一直和儒家不对付的法家学子都直接投靠过来了,现在这又算什么?
若非那些学子还指望着举业,早就不知道有多少投靠心学了!
可官员都过了科举,哪里管你这个?
院中。
在短暂的沉默后,李显穆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向整座天下宣告他真正的目的——“大明若要千秋万世,便要舍弃腐朽无用的宋儒。
弃掉宋儒后,又当如何?
自然是创造我大明的儒学,创造一套能让我大明在历史的年轮中,安稳度过五百年、一千年、三千年的儒学!
这套儒学已经出现了。”
李显穆环视着所有人,他的声音震动四野,传入所有人耳中,“吾父李忠文公。
开国元勋后裔,先帝盛赞,当今圣上亦盛赞,天下三百州士子齐呼成圣,于是成就我大明第一位圣人!
入文庙!
敢问天下诸生,大明的学子不供奉大明的圣人,又当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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