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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巡抚衙门正堂,李显穆当堂而正坐,身后高悬着青天大日之像,上书“大日乾坤”四字,面前是桌案,上有各种令箭。
在堂下,左右各自列在两行交椅,皆有十几把,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列在左右,眼中精光湛湛,有凛凛之气。
山东省中四五品以及以上的官员,战战兢兢走进,被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盯着,甚至不敢在椅子上坐满。
抬头望向山东巡抚李显穆,却见这位制定下二官杀一之法的修罗,依旧是一张冷面,漠然如泥塑。
李显穆俯视着众人。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
山东大乱固然让山东成了一片人间炼狱,可乱中却也多了些暗中出手的机会。
正如有人想趁乱对李显穆出手。
巧了,李显穆也是这样想的。
山东曲阜,衍圣公之所在,李显穆控制不住的畅想,若是能引乱兵到曲阜去,将衍圣公府屠杀一次,那便再好不过。
虽然不可能就此断绝衍圣公传承,但势必能大大打击衍圣公制度,为日后李氏取代衍圣公创造一点先决条件。
况且,即便从个人情感方面,李显穆也对衍圣公府相当不满,这个腐朽而腥臭的家族,是整个儒门甚至汉人的耻辱,早就该从这世上消失了。
伴随着山东左参政最后走进正堂,李显穆收回思绪,环视着众人,开门见山道:“本官来时,长辈们对本官说要对尔等恩威并施,才能驱策尔等做事,尽快了结山东之乱。
可你们这些畜生不配本官施恩。
在本官这里,只有威。
愿意的便努力做事求活,不愿意的现在就说出来,本官赏你一个满门处死。”
李显穆旧事重提,让堂中气氛顿时凝滞起来,仿佛就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眉宇间闪过慌张,济南城外驻扎着军队,城中的钦差行辕、巡抚衙门则被锦衣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着,寻常人靠近,第一次警告驱逐,第二次就直接射杀。
这等严密的防护,任谁都看得出来,李显穆这是在防着他们山东官吏狗急跳墙。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李显穆是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如果排名在后面一半的话,他是真的会杀人!
他们欺凌别人的时候自然快意,可铡刀落在自己头上时,便胆战心惊的畏惧不已了。
李显穆等待了几息,便淡淡道:“既然诸位都不说话,那想必昨日本官所言诸位都认可,且都愿意求活。
很好。
能否活着便看诸位所立的功够不够大。
今日便是第一日正式记录。
本官现在要了解一下山东各府州下辖的县中情况,越清楚、越准确,功劳便越大,从济南知府开始讲。”
了解山东情况?
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望着了那些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他们绝不相信李显穆这种聪明到极点的人,会对山东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而来问他们。
这一定又是个陷阱!
李显穆定然早就查过山东大致的情况,若是谁在这里有什么虚言,立刻便是刀下鬼魂。
这般想着,济南知府已然是冷汗津津,只觉得李显穆身前,步步杀机,处处陷阱。
这些官员的确有几分才智,可惜只猜对一半。
事实上李显穆固然在给他们设下陷阱,可也并非完全相信锦衣卫和东厂番子。
亦有借助这些山东官员之手,时时给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紧一紧的想法。
无论何时,做事最忌讳偏听偏信,总是要多方听取意见才正确。
“抚台,此番济南府因为准备较为充足,所以遭受的灾害尚可,本来是可以庇佑百姓的,只是因为造反的匪徒大致在泰山附近作乱,为了维护社稷安稳,不得不抽调百姓服军役,所以济南府中才有乱象。”
济南知府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心虚,“如今在济南府中,主要有四股势力比较大的反贼,都聚集在泰山附近,前任都指挥使剿匪不力,遗留到如今。”
知府仅仅是民政官,按理说造反的反贼这种事不归他管,甩锅给都指挥使很正常。
再加上泰山历来就是反贼盘踞的地方,其中三国时期的泰山贼相当有名,最后还组成了青州兵,成为了曹操麾下最大的军事势力之一。
一直到曹丕时期才结束割据状况,彻底收回青徐二州兵权。
这番话算是将他的责任基本上都摘出去了,济南知府正要松口气,下一瞬便见到有什么东西向着自己飞过来,下一瞬只觉额头一疼,而后“当啷”一声,便见一块手掌大小的木牌落在地上,上面还沾染着丝丝血迹。
他有些愣神的抬头向额头上一摸,愣神的望着手中刺眼的血色,呆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他的头被砸破流出了血,刚想惊声尖叫便被眼疾手快的锦衣卫上前,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待他回过神来不再挣扎,锦衣卫才缓缓松开。
济南知府望着坐在上首李显穆冰冷至极的眼神,竟然不敢问一句为什么打他。
而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医师竟然突然出现,并且上前为济南知府敷药包扎,就好像……
就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一样。
被打的济南知府不敢说话,其余人更是不敢说话,生怕下一个被打的人就是自己,气氛愈发压抑,空气已经彻底凝结在一起,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良久,李显穆微微闭上了眼睛,淡淡问道:“知道本官为什么打你吗?”
济南知府嗫喏着道:“回抚台话,下官…下官不知。”
“你说这些百姓为什么要造反?不做朝廷的顺民,而要做反贼?”
济南知府很自然的说出了几千年来的定义:“自然是因为不曾读过圣贤书,不明白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于是便做下这等无耻之事。”
在大明朝有句很有名的话,叫做“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这句话读书人到底说过没有,不清楚,但他们心中一定是这么想的。
在理学中还有一句更著名的话,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自然是对女人说过,但却能从中体会出理学对节义的概念。
所以李显穆并不意外济南知府会说出这番话,他只是又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你觉得当初先帝为什么要造反呢?那你觉得当今圣上又为何不在燕地安然等着建庶人杀呢?”
济南知府瞬间卡住了壳,脸色几乎转眼苍白起来,汗滴落下来,流在眼中却不敢抬手去擦拭。
有些话过去能说,可唯独不能在现在的大明朝说。
因为大明朝开国皇帝是从乞丐走到皇帝,是从汹涌的元末义军中崛起,在李忠文公活着的时候,就对大明的建立有了明确的定义。
当今圣上以靖难起家,以诛独夫为名登上皇帝位。
“自古以来能从布衣走到天下之主的,唯有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和汉高帝刘邦,若是能好好活着,谁又会选择造反这条不归路呢?”
李显穆依旧平静的说着,可谁都能听到他声音底的愠怒之色,“本官相信民间必然有白莲教这种一直想要造反的祸乱之贼。
可更多的普通百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而不得不——”
李显穆的声音陡然从平静转为厉色,“官逼民反的吗?”
官!逼!民!反!
四个字震的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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