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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柄上的瞳孔,此刻正疯狂震颤。这柄魔剑恐怕穷尽一生也未曾想过,自己竟会在这般地方,撞上如此人物。
既无法侵蚀,更无法挣脱。
它并非没遇过修为更胜的大修士,可这般离谱的存在,却是头一遭碰见。
甚至恍惚间,竟似重回了天宪压制万物的年代——那时的它,亦是这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望着手中仍在不断挣扎,却始终徒劳无功的魔剑,杜鸢笑了:
“你这东西,向来处处小心谨慎,今日若不是撞上我,怕是真要让你继续嚣张下去!”
魔剑既已入手,杜鸢细细端详后,才瞧出了更多因果纠缠。
正如那墨衣客所言,这柄剑的小心谨慎,确实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它不仅从不在大山头的地界现身,甚至只要察觉一丝不对劲,便绝不会出手!
在它以“人屠”之名肆虐的数百年里,已不知放弃过多少次“大好时机”。虽为此折损了不少血祭的机会,却也真叫它躲开了一位位高人的设伏。
看到这些因果,杜鸢嗤笑一声,对它道:“只可惜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恰在此时,那墨衣客终于回过神来,迟疑着走上前。却并未靠近,只在杜鸢身前三四丈处停下。
望着杜鸢手中那柄彻底没了动静的魔剑“夺命”,墨衣客并未惊叹自己走了眼——竟没察觉身旁藏着位大修士。
他只是颤抖着身子,想要开口询问,却又怎么都没法把声色吐出喉头。
他实在太怕了!
“当年人屠为何会来”这般简单的问题,他是死活问不出口。
他自诩正道,身负“大剑仙”尊名,本是一州正道魁首,无数剑修、各大名门,皆唯他马首是瞻。
天地大劫降临时,他也曾如其余剑修一般,见李拾遗一剑递出重续剑修脊梁后,慨然南下赴死。
可结果.
多少不如他的小辈、多少不入眼的末流,都已慷慨而死,尸骨还就埋在他脚下;唯独他这个大剑仙、一州魁首,竟苟活至今!
熬过大劫的这些年,他渐渐接受了现实——他没自己想的那般洒脱,也算不上纯粹剑修。
就是个耍剑有点天赋的普通人而已。
如今脚下埋着的每一个人,都比他像样。谁都有资格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你算个什么剑修?’。
可他唯独没法接受,连“人屠”那样的魔头,竟都比他像个剑修。
杜鸢自然瞧出了他的迟疑。斟酌片刻,他握着那柄名为“夺命”的魔剑,缓缓道:
“当年来到这里的,不是人屠。”
墨衣客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可片刻后,又羞愧地垂首——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杜鸢继续解释:“当年过来的,是那个被魔剑侵蚀的人。”
魔剑“夺命”本在无名崖底,正是靠着侵蚀一名青年,才造就了凶名赫赫的人屠。
可那沦为剑奴的青年,自始至终未曾放弃抵抗。人屠动辄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漫长蛰伏,除了它自身的谨慎,更多是因与青年常年缠斗所致。
只是魔剑血祭的次数愈多,青年的抵抗便愈发难以为继。
是以最后百年里,他几乎放弃了抵抗。
魔剑只当自己终于赢了,可事实上,青年一直在等这场大劫。他清楚,再这么下去自己终究赢不了,便要借大劫之机一举毁了魔剑,也为当年自己放出魔剑赎罪。
终于,李拾遗南下斩出那惊天一剑,天下剑修之剑齐齐鸣响,青年也抓住了这最后的机会——反客为主,随众南下赴死赎罪!
自始至终死战到底的,从不是人屠,而是那个连杜鸢都不知姓名的青年。
杜鸢的话落,墨衣客胸腔里那股憋了不知多少年的浊郁之气,终于重重松了出去。
至少,他没连“人屠”这般魔头都比不上。
可单凭这一点,想捡回从前的心气是绝无可能的。不然方才那般紧要关头,他也不会又一次自己先颓了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往后的日子里,他总能好受些了。
此刻卸去了泰山压顶般的重负,连带着吐出了满胸积郁,墨衣客身形愈发佝偻地向杜鸢拱手:“多谢阁下揭开因果。”
有时候,人心里憋着的那口郁气,反倒能撑着人往前走——毕竟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吐出来。
可真等这口气散了,又没了旁余念想撑着,人便会像他此刻这样,连脊梁都似要弯断。
杜鸢心头轻轻一叹。
此人又有什么错呢?当年他能毅然南下赴劫,本就胜过了世间无数人;最后逃了,也实在怪不得他。
如今,他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罢了。
这般时候,自己这个外人,最好的做法便是什么都不说。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戳得他更痛。
当年逃了之后,他就半死至今。
杜鸢见状,只得转了话头问道:“可还有旁的想说?”
墨衣客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我心结已解,再无他话。”
话落,目光却仍黏在杜鸢手中的魔剑上,终究按捺不住开口:
“此剑来历成谜,却邪性至极。而且,若我所料不差,这柄剑.恐怕没有定数,能够无限拔高。”
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大多皆有定数,该是何等境界,便只能到何等境界,鲜少能有逾越那道界限的。
可这柄魔剑,墨衣客方才细细审视时才骤然惊觉——它怕是某个道行深不可测之人,不知以何种手段逃过了天数定夺,亲手铸造而出。
使得只需不断以血为祭,它的力量便可无限拔高。
念及此剑专门屠戮人族,墨衣客暗自揣测,它或许是某位化外天魔的手笔。
虽为不祥之物,却异常珍贵,毕竟能逃开天数定夺的宝物,放眼世间也极为罕见!
只是墨衣客还在斟酌着,该如何劝杜鸢将这魔剑好生看管,便见杜鸢忽然轻笑一声,掌心骤然发力,竟直接将这柄魔剑捏得粉碎!
魔剑剑柄上的那只瞳孔,先是骤缩,随即猛地瞪大,内里翻涌过无数情绪,最浓烈的便是深入骨髓的惊恐。
想来它也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人竟会如此轻易地毁了自己。
“这、这可是柄稀世宝剑啊!”墨衣客惊得脱口而出。
杜鸢反倒有些诧异,挑眉问道:“可它不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人屠’吗?”
墨衣客瞬间瞠目结舌,继而喉头不住耸动。最终,他的腰杆几乎断掉,缓缓垂下身子,愧然道:
“在下.惭愧!”
见墨衣客的心气,无意之间又被自己打断了一截。
杜鸢也有点无奈。
此人当年虽然逃了,可如此表现,反而说明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真的极高。
不然换个差一点点的人来,都该是另外一番景象。
所以杜鸢也只得继续岔开话题的指了指远方道:
“我们去看看旁余地方的剑吧。不是说,还要看看这些剑是否找到了合适的归宿吗?”
墨衣客微微点头。
这算是他最后一点动力了。
就这样,两人慢慢缓步而行,朝着其余藏剑之地而去。
——
待到两人离开不久。
一乌衣客便从山里小心冒出,哪怕瞧见左右无人,也还是接连甩开数张符篆做出布置,才敢小心而来。
待到看见了地上的碎片后。
他方才不敢置信的连忙将其捡起拼凑了出来。
见零零散散真给拼出了那柄魔剑后。
乌衣客是看的汗如雨下。
“居然真给捏碎了啊?!”
一口仙剑被人弄碎了不可怕。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再厉害,总有更厉害的。更何况是被压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主人的剑。
所以,真正可怕的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给碎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口仙剑差了那人太多太多了!
对比之下,不也就等于自己同样差了别人不知道多少吗?
想到这里,乌衣客忙不迭的擦着额头冷汗。
自从发现自己揭不开那木牌后,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曾想,居然还是看轻了来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既然是那把剑在,文庙的老爷们就不可能不来!”
“该死的贱人,真是被她害苦了!”
想到此处,他在不敢耽误的掏出了那妖艳女子交给自己的秘术。
心道:
‘好在我还算机灵,早早换来了这东西。它不仅能助我销声匿迹,竟还能斩断因果。’
‘难怪那女人能在涂山从那群狐狸手里偷师,果然有些门道。’
‘自从涂山若轻娘娘去了之后,涂山上剩下的那些狐狸,还真没几个能拿捏住这门秘术。’
这术法本就依托修为而生,并非触及根本命脉的法门大纲。
以他如今的境界,修行起来本就进展神速;再加上先前早已认真推演钻研过,此刻细细看过秘术要诀,越发觉得心应手。
他回忆着先前试验过的法力流转路径,原地踏出繁复的篆文,跟着咬破指尖,屈指凌空一点,喝出一个“去”字!
可下一刻,他非但没像先前推演时那样消失在原地,心头反倒猛地一突,跟着气血翻涌如沸,体内法力瞬间暴走。
到这时,他那里还不明白——定是那该死的贱人在秘术里动了手脚!
试验之时,跑的不远,自然无事。
如今想要远遁,就会瞬间遭重!
惊怒交加间,他破口骂道:
“果真是个贱人啊!”
亏得他仗着修为深厚,强压下法力翻涌的间隙,急忙给自己贴了一道玉符,借玉符之力锁死了周身气机。
虽说不管也未必会当场身死,但若没这玉符,定然要落个元气大伤的下场!
可即便处置及时妥当,他体内法力依旧滞涩难行,体魄也透着一股萎靡。
这秘术本就厉害,一旦弄错关键之处,反噬自然越发凶猛。
不然世人怎会不敢贸然推演编撰术法?不正是怕稍一弄错关键,就引火烧身、招来反噬么?
他捂着心口,勉强倚着一株老树坐下。
内视完体内周天循环,乌衣客只觉喉头一甜,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那贱人定然是精心篡改了这门秘术!
弄得他如今不仅受损惨重,更难缠的是,竟没法长时间催动法力了。
这意味着,他想单凭自己的力量逃出去,已是难如登天。
“好毒的贱人!”
乌衣客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悔恨——当年那群妖狐明明早就教过他“最毒妇人心”的道理,怎么如今还是栽了跟头!
恍惚间,他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年他进京赶考,因天色太晚,见前方有座庄园,便上前敲门求宿。
一进门,满院莺莺燕燕,直看得他眼花缭乱。
当时他便隐约觉得,荒山野岭突兀出现这么一座庄园也就算了,怎么还有如此多的轻佻美人?
这定然不对劲!可终究是心走了,腿却没有跟着走.
自那以后,他便被那群妖狐缠上,榨得大道根基受损。好在她们玩腻之后,没真把他吃干吃尽,只是随手丢了些不值钱的东西,就把他像破烂般扔了出去。
天资一落千丈,大道彻底崩塌,便是一身的肉都没了几十斤。
整个人看着和不知道那里捡来的干柴一般!
当年还能靠着那群狐狸仅存的一丝“良心”侥幸活命,如今这局面,又能靠谁呢!
乌衣客茫然地望着天,心头满是绝望。
而石桥那边,从地上爬起来、草草穿好衣物的妖艳女子,忽然张口吐出一枚莹润的金丹。
她拿着金丹走向那懒洋洋躺在地上的屠夫,开口道:
“你当年是天南斋第一朝奉,眼力过人,帮我瞧瞧这枚金丹,有没有问题。”
屠夫依旧没打算起身,只是躺在地上,伸手挠了挠光溜溜的肚皮。见那女子催得实在紧,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道:
“拿来,我仔细瞧瞧。”
女子将金丹递去,屠夫接过,翻来覆去认真端详了半晌,才笑着开口:
“这丹是好丹,而且跟你的修行路数十分契合,吃了保准能让你更上一层楼。只是送你这丹的人,心里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妖艳女子嗤笑一声:“我就知道那家伙不会这么好心。”
“屠夫指尖捏着金丹把玩,慢悠悠道:“至于破解的法子也简单。这丹的手脚,就做在金丹本身。换句话说,必须在特定时候服下,不然丹力会全数化为丹毒,反伤自身。”
妖艳女子闻言,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喃喃道:
“难怪我先前怎么看都没找出问题,原来是藏在这儿.”
先前被那儒生用浩然正气压得抬不起头时,她本想吞下这金丹反击,幸好最后还是忍住了,不然此刻怕是早已被那乌衣客算计死了。
“那什么时候服下这丹才合适?”
屠夫随手将金丹丢回给她,笑道:
“简单!就现在!你此刻春情萌动,正是最合适的时候!那家伙心里定是觉得,你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服下这枚金丹,才故意这么设局。”
“还真是这个道理。”妖艳女子嗤笑出声,“这厮为了害我,倒真花了不少心思。”
屠夫见状,笑着问道:“看来你也没让他讨着好?”
“那是自然!”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不用那门秘术倒还罢了,既然用了,那后果可就怪不得我了!”
那厮费尽心思讨要这门秘术,摆明了是想拿了就远遁脱身。
既是如此,他若安安分分不逃远,这秘术于他便是极好用的助力;可他要是敢想着丢下自己,独自溜之大吉。
呵呵,那便只能等死了!
可就在妖艳女子指尖捏着金丹,正欲送入口中的刹那,动作却忽然顿住。她抬眼看向仍躺在地上的屠夫,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警惕:
“你该不会也骗了我吧?”
屠夫依旧没起身,只是懒洋洋抬了抬胳膊,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声色毫无起伏只余懈怠的道了一句:
“吃完了就过来接着陪我。你要对付的那儒生,天知道底细多深、手段多凶。我害你做什么?我跟儒家一脉,本就不对付。”
他顿了顿,指尖在肚皮上随意划了两下:
“何必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栖身的天南斋,当年就是因为不合文庙定下的礼法,被硬生生压灭。
这里面过节,可不是一星半点。
想到这一层,妖艳女子心头最后一点疑虑才彻底散去,当即张口将金丹吞了下去。闭眼内视片刻,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果然如屠夫所言,此刻服下,金丹药力不仅毫无异状,反而温顺得很!
先前被那儒生用浩然正气压出的暗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消散;连带着滞涩许久的修为,也跟着蠢蠢欲动,隐隐有上涌之势。
瞳孔里还泛着少许代表金丹药力的灿金,她却已重新解开衣带,软着身子靠向屠夫身旁,声音黏腻:
“待会儿对阵那儒生,我可就全仗着你的刀了!”
屠夫眼神带着几分玩味,盯着她瞳孔里的灿金渐渐褪成嫣紫,笑着应道:
“嗯,那你可得先照顾好我的另一把‘刀’。”
妖艳女子立刻娇嗔一声,伸手缠上他的胳膊,两人再度滚作一团。
摇曳缠绕之间,妖艳女子瞳孔中的颜色越发深紫,而屠夫原本光洁的后背,不知何时已悄悄爬满了树状的黢黑纹路,像极了老树盘根,诡异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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