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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鸢和墨衣客缓步行于山野之间。突然,墨衣客第一个停下了脚步,他能感受到有数个大修朝着这边而来。
若是当年他手中之剑尚在、一身心气未泄之时,便是这几人一同围杀,也只当是驱蝇拂尘,半分不放在眼里。
可如今这般模样,莫说几人同来,便是单独一个寻来,也足以让他狼狈不堪,再无往日风光。
毕竟,他没了剑,更没了那颗握剑的心。
见杜鸢始终没有停步,正欲开口,却又突然醒悟。
自己都知道了的事情,这位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想来,这位多半是全然不在意罢了。
摇头笑笑后,他也是缓步跟上。
随着二人朝前行走了几步之后,杜鸢方才是隐约意识到好像来了人。
在抬头一看,赫然见到天幕之上有三道流光飞来。
正欲停步,便远远听见那三道人影从天幕之上以大法力朝着四野喊道:
“我等自知罪孽深重,特意赶来向先生请罪,还望先生从轻发落啊!”
这声音显然是用了不小的手段,一时之间,不仅杜鸢听的清清楚楚。
便是河西周遭也是如此。
田间劳作的凡俗百姓、深谷蛰伏的精怪、山头驻守的仙神,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百姓们皆是茫然四顾,不知这天上传来的声音是何意,只当是仙人降世显灵,慌忙丢下手中农具,朝着云端流光的方向跪拜叩首。
而各路仙神鬼怪则个个面露惊色,满心诧异——那三人皆是成名已久的大修,往日里眼高于顶,便是面对同境也少有礼让,如今怎会这般谦卑,甚至不惜在这般光景下以大法力传声,向人当众请罪?
他们岂不知这是在让天宪落刀?
众仙神正欲细思其中缘由,云端那道声音却再次响起,让他们齐齐心头一跳:
“昔年禅云子于深山顿悟,决意放下屠刀,遂不远三万里赶赴辟雍学宫请罪。当时作为学宫山主的大祭酒见他悔过之心恳切,便于梦中施术斩其头颅、封禁魂魄,命他以无头之躯镇守酆都三千年,以赎过往罪孽。”
“三千年岁月弹指而过,禅云子才从那场‘斩头之梦’中醒来,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头身完好如初!经此一劫,他才算真正大彻大悟,彻底放下过往执念,此后便主动去往酆都,一直到大劫落下都未曾离开。”
“我等深知,无论修为还是心性,皆远不及禅云子。可我等所犯之罪,亦不敢与他相提并论。先生既是辟雍学宫出身,还望能念及学宫山主当年的仁德之心,给我等一个赎罪的机会啊!”
禅云子是昔年有名的魔道,人屠和他一比都显得温顺可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某天不知为何于山中顿悟,遂放下屠刀,去往辟雍学宫向文庙大祭酒请罪。
还因此衍生出了这一段梦中斩头,酆都赎罪的佳话。
这个自然不算什么,毕竟是修行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当事人再厉害,那也是传说中的角色,落不到自己头上。
可现在麻烦的是,这三个居然说那儒生是辟雍学宫来人?
这问题可就大了啊!
文庙地界,学宫来人,谁敢造次?
一时之间,各路仙神都是忌惮万分。生怕这儒生突然以文庙的名头对着他们下手。
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三个混不吝的会这般行事。
感情是知道自己撞上了铁板,打算靠着‘仁德’二字给人架着!
那老乞丐也是在这个时候,慢慢塞住了自己的酒葫芦,继而皱眉道:
“辟雍学宫?不对啊,这小娃娃就算是某个学宫的,可独独不能是辟雍学宫的!”
他真亲眼见过杜鸢,也打过交道。最重要的还是,辟雍学宫他去过很多次。那边出生的儒生会是什么行事风格,他分外清楚。
且辟雍学宫里的人,他多多少少都认识。对方也知道他,如此一来,先前照面之时,绝不该是那般陌路人的情况!
思来索去,老乞丐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比起那些腌臜货色,这娃娃他看的顺眼多了。
没啥事情,自然最好。
出了岔子,他也能帮把手。
再说了,今日结个善果,日后万一遇见了他的先生,双方都好交流。
于公于私,都该过去瞧瞧。
——
而在杜鸢身前,已然停步的他便看见那三道流光在道出了这一大段话后。
便是主动落了下来。
三人全都诚惶诚恐,一见了杜鸢就急忙拱手跪下:
“还请先生从轻发落啊!”
“我等真的是真心悔过!”
说话的同时,他们还眼角狂跳的看了一眼杜鸢身后的墨衣客。
春风剑主,剑修一脉的大剑仙之一。
不说旁的,便是这一位,他们三个并肩子上都决计是自寻死路。
没想到这位居然跟在这位先生身后。
看样子,真是学宫来的先生。不然,怎么会这般巧的?
先前在平原上,墨衣客惹出了不小动静,但这边的人,基本只是知道有这回事,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惹的动静。
看着眼前三人,杜鸢显得饶有兴趣。
为首的是一个屠户打扮的男人,在他右边是一个妖艳无比的女子,左边则是一个乌衣男人。
三人全都诚惶诚恐,伏地而拜。
这三个家伙显然是弄错了自己的身份,以至于自己吓自己的跑来请罪。
这真的有点叫人好笑了。
杜鸢想了一下后,便是开口道:
“你们弄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
屠夫和妖艳女子心头闪过一丝不对的茫然抬头。
乌衣客却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的伏地在后。
杜鸢看着他们道:
“主动前来请罪,想要从轻发落自然是可以,于情于理都是如此。只是,呵呵,你们大概是以为我是那辟雍学宫的人吧?”
屠夫眼皮子疯狂抽搐的说道:
“难道.不是?”
与此同时,他也慢慢从乌衣客的话里回过了神。
那三点,看似无懈可击,实则全都是似是而非。
杜鸢摇头笑道:
“不是。”
这一刻,屠夫和妖艳女子几乎倒吸一口凉气。随之便是盛怒勃然而发。
他们弄出这么大阵仗,为的就是讨个活路。
没曾想居然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只是到这个时候,二人还能勉强压制怒意,因为这儒生的确像是跟脚极正。就算不是辟雍学宫的先生。
只要他真是儒家正统,那就还是没法得罪。
尤其是这种弄出这么大阵仗的时候。
不然,那就真得和辟雍学宫的先生们解释解释自己是不是皮痒了。
“那那您可是文庙遣来的?”
杜鸢依旧是淡淡摇头,语气无波无澜:“不是,都不是。我的确是儒家出身,不过没什么正统跟脚,算是个野路子。”
这一刻屠夫和妖艳女子两人几乎面色铁青。
他们的声名今天过后,怕是彻底没了。
可忌惮仍压在心头。春风剑主的名头实在吓人,那可是实打实的大剑仙啊!
更遑论他们没猜错的话,仙剑春风多半就藏在附近,随时能出鞘护主。
想来这份威慑,才是这儒生敢如此随意的根本。
就在二人满心纠结时,终于好好抬眼看了一番的屠夫突然瞳孔一缩,随即心头涌上狂喜,目光死死锁在墨衣客身上。
他、他好像没法握剑了?
旁人或许难以看出,可他不同,他是天南斋第一朝奉。别的可能不行,但唯独一双招子,从没吃过亏!
剑修剑修,他见过无数。他们什么时候是什么样子,他清楚的很。
再就是,这位大剑仙,根本没有隐藏的心思,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旁人,他握不了剑了!
是而,屠户马上传音给了妖艳女子和乌衣客道:‘动手,立刻杀了他!’
妖艳女子心头一震,怯意大生:‘春风剑主可还在呢!万一’
‘别怕,握不了剑的剑修和路边一条野狗能有多大区别?!’
刹那之间,屠夫已然暴起发难。
“狗贼好胆!”
他打算直接杀了杜鸢了事,至于那春风剑主,为了防止仙剑护主。他准备随便应付一下就立刻撤退。
可他刚扑出半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厉喝:“你这狗贼好生歹毒!既是前来请罪,无论先生如何发落又是何来历,皆该服气,怎敢暗下杀手!”
是乌衣客!
虽然不是这两个人自己反应过来的,但也没关系了,他要的就是这两个没有任何准备的主动凑了过来。
他想要活命,非常想!想的不得了!
在清楚自己打不过杜鸢又被那贱人阴了一把以至于逃不出去时。他就发现自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卖掉这两个混账!
拿他们的脑袋,换自己的活路!
当然,这绝对不能莽撞,因为他就算没有受伤,也不会是这两个家伙的对手。
那么就得创造一个,他们必然把后背留给自己的万全机会。
思来想去,他就想到了将这两个混账主动骗来,
他之所以故意不挑明杜鸢的厉害,不说此人绝非他们三人能敌的理由有两点。
一来,他怕说破了,这二人会立刻抛下他独自跑路,留他一人面对杜鸢;二来,他更怕这两人察觉不对,反倒先联手宰了他这个“知情者”好断开因果。
毕竟,遇上不明来历的大修士,惹不起还能逃;可若是文庙遣来的先生,除了乖乖请罪,再无半分退路。
如今他苦心经营出的局面,可是一片大好!
捏碎了魔剑的那等大能压在前头,他再从后偷袭,前后夹击之下,怎么算都没有失败的道理。
掌心金光如熔金般泼洒,离屠夫后心不过三寸之距,这蓄力已久的全力一击眼看就要得手——
可就在此时,乌衣客的身子突然僵住,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喉头一阵腥甜猛地涌上,一口黑紫色的污血“噗”地喷溅而出。
当其溅在身前的空地之上,瞬间将如热水融雪一般烫出一道道深坑。。
那股没能宣泄出去的法力,好似奔腾的江河撞上绝壁,瞬间倒卷而回,震得气海翻涌崩裂,金丹剧烈震颤,片刻间就轰然炸裂。
他踉跄着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怎么会?”
他看过自己的伤势,也认真思索推演了那门秘术的情况,料定那贱人不应该再能以此伤他才对了。
可现在是?
就在这个时候,乌衣客终于反应过来的怔怔看向了屠夫。
啊,他只顾着防备那贱人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这混账算计了的?
乌衣客想不明白,只能在无尽的不解中眼前轰然一黑。
屠户只是嘴角冷笑一声,继而催动屠刀全力杀向杜鸢。
刚刚一幕不过是眨眼之间就生出的事情,就连那乌衣客都没还能彻底倒下去。
看着因为自己过快的速度,而让四周几乎彻底慢下来的这一刻,屠夫只是扫了一眼杜鸢,便不再理会的将自己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那墨衣客身上。
对方乃是鼎鼎有名的大剑仙,昔年不管是天南斋的大朝奉,还是如今的自己,见了他都只能唯唯诺诺,像是一只老鼠。
可如今,他却能在对方的脸上看出错愕不已的神色来!
这种“高高在上者也会失态”的画面,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若不是忌惮仙剑春风多半就在附近,他真想上前,把这位昔日只能仰望的大剑仙,当成一条落水狗般痛打一番。
可看着看着,屠夫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墨衣客的错愕,并非他预想中的模样——他本以为,那错愕里该掺着“你怎敢在我面前动手”的暴怒,或是“你怎有这般胆子”的难以置信。
内里最好还得再裹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惊恐。毕竟,他会发现自己不是当年的大剑仙了!发现已经没人怕他了!
可眼下,墨衣客眼中的神色,分明是“你为何要自寻死路”的不解,以及“你莫不是疯了”的荒谬。
直到这一刻,屠夫方才是惊骇的看向了杜鸢。
只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而去!
只因他看见杜鸢脸上竟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底甚至还带着几分看戏般的饶有兴致,仿佛眼前的生死搏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惊恐之下,知道没有退路的他,只能愈发催动法力悍然刺向杜鸢心口。
只要能捅进去,只要能搅碎对方的灵脉气海,就算对方是天大的修士,也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看戏的杜鸢也终于出手了。
看着在自己眼中缓慢的好似儿戏的屠刀,杜鸢想了一下,还是打算效仿一下那个最帅的姿势!
只听铿锵一声,屠夫便无比惊恐的看见,灌满了法力,几乎与自己人刀一体的屠刀,居然被对方两指并起的夹在手中!
更恐怖的还是,他无论如何催动用力,都是纹丝不动。好似小儿拔树一般招笑。
不等继续反应,杜鸢便朝着他道了一句:
“闹够了吗?”
屠夫慌乱抬眼,只见对方嘴上虽然在笑,可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才是张了张嘴,就听见薄冰破碎的声音从手中传来。
定睛一看,竟是对方不过两指微微用力,就给捏碎了他手中屠刀不说,那破碎之势居然还顺着屠刀传到了他的手上!
片刻之间,他一身法力竟是丝毫用处都没有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臂如冰块般崩碎。
在剧痛和更大的惊恐之下,他方才是道出了一句:
“你不是野路子吗?!”
野路子出身的儒生,怎么能这么厉害的?
杜鸢笑道:
“我是野路子出身,可谁说过野路子就收拾不了你们这几个混账了?”
屠户急忙一掌打碎肩骨,如此才算是止住了那股子崩碎。
并借势倒飞出去,继而再不敢停留半分,直接化作一道流光便要逃窜。
难怪了,难怪那乌衣客,要费尽心思把他们骗来背刺。
原来是他早就反应出自己几人根本不是对手!
可恨自己自诩聪明一世,居然没有反应出这一截来。
屠夫只觉满心悔恨。
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不过才飞上半空就又身体一僵,继而原路掉头。落在杜鸢跟前。
“拦住他,死了都要给我拦住他们!”
妖艳女子的声音骤然传来,屠夫后背亦是宛如枯树一般全是扭曲的黢黑纹路。
正如乌衣客临死之前反应出,是自己不知何时着了屠夫的道一样。
他也终于反应出自己是着了那贱人的道,只是他比乌衣客好点,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算计的。
不出意外的话,定是与之合欢之时!
果然是贱人!
心头怒骂一句之后,屠夫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鼓起仅剩的法力悍然朝着杜鸢冲去。
这必是死路一条,还是鸡蛋碰石头一样的死路一条。
不过,屠夫临死之前,却是好笑的对那逃走的贱人道了一句:
“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刹那之间,丹毒反噬。妖艳女子瞬间从空中跌落。
继而好似乌衣客一般不断呕血,烧的身前地面轻烟狂冒,体内气海疯狂翻涌。
声带都被烧透了的妖艳女子,同样是挣扎着对屠夫道了一句:
“丹毒.的事情,你.骗了我?!”
屠夫周身被直接打碎,已经没法回答她了。
只是被去势裹挟,飞落她身前的脑袋上,却是透着无穷无尽的讥讽。
你害了我,就以为你能跑的了吗?
看着这般恶心自己的面容,妖艳女子显然万分激动。
只是丹毒实在了得,她才挣扎了几下,就跟着眼前一黑的倒了下去。
看着大张旗鼓而来,又马上一地鸡毛的三人。
杜鸢不由得好笑摇头,这般邪魔道,怎么一直没变过的呢?
西南是,这儿也是。
正欲说几句,却又听见一声怪叫,抬头看去,发现一个蓑衣客马上从山野之中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
“先生饶命,先生饶命,我、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想来看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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