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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第一批疫苗运送到洪都,奥秘机械工坊的档案室就变得冷清许多,平日里聚集在此地聊闲的各国密探纷纷转移了目标。他们或主动,或听命,前往善母医院窃取赐福医药公司分发的疫苗。
这些疫苗从石塔镇送出,在各大工业城市进行扩大生产,源源不断生产出新的疫苗,以此满足全国需求。
生产疫苗的技术要求并不高,将病毒疫苗注射到受精鸡蛋里就能快速繁殖,接下来只需提纯即可。有理论基础的从医者,只需经过几天的专业训练就能在实验室复刻。
除了外国密探,没人偷窃这些疫苗,因为不值钱,都是免费接种。
密探们的窃取之旅也非常顺利,甚至不需要伪装身份。
一开始还有身手敏捷之辈,夜探医院库房,悄悄盗走存储疫苗的安瓿瓶,情报工作进行得非常专业。
到后来某些国家的探子发现,直接在医院义诊窗口向工作人员请求多要一份疫苗,居然就能轻易到手。
再然后,奇迹教派带着灵药造访洪都的第二天,赐福医药公司直接联系各国大使,宣布将疫苗生产的技术资料和样本无偿赠送,此举就更是让密探们倍感荒诞。
公司负责人维伦·珀尔子爵,帝国防情局局长,在间谍行业里被视作最无能的情报机关首领,从他手头泄露的科技资料不可胜数。
同样是他,在宣布向全球各国提供疫苗时,诉诸媒体记者,纵然疫苗可贵,不及生命贵重,绝不应该作为牟取私利的工具,更不该用作打压异己的武器。
子爵陆续和诸国大使会面,他的车架造访了洪都所有外交使馆,每一份资料和样本都是他亲手递交。
“珀尔阁下,安丰共和国的人民不会忘记你的援助,你永远是我国的好朋友,欢迎来安丰做客!”
“假如有机会的话,一定。”
媒体的闪光灯下,大使笑着和维伦·珀尔握手,再依依惜别。
回到使馆办公室里,暗中观察的密探在此等候多时,他不禁向大使感慨:“克宁的皇帝和内阁居然允许维伦·珀尔这么做!”
大使直视自己倚重的副手,“他们当然不会允许。克宁这个国家孤悬海外,近一个世纪以来都秉持‘均衡’政策,挑拨大陆诸国内斗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我看,柯文·埃温那个冷血的政治机器巴不得疫病把全世界的人都杀光才好。”
“可他为什么要派遣维伦·珀尔向我们释放好意呢?”密探温和憨厚的脸庞总是带笑,此时把眉峰聚拢,目光微微闪动。
“大概他和皇帝从来都不是一条心。为什么他不早些把疫苗交给我们呢?这两天洪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也心里有数。”大使仔细检查手里的资料和样本,笑容越来越盛。
密探恍然,压低声音,“维伦是神秘人的手下。”
“信徒。他是一个信徒。”大使也压低声音,几乎气若游丝,目光左右张望,在惧怕某种事物,但触及这个话题时,却语调升扬,有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兴奋。
密探抿嘴不语,片刻后才开口:“神秘人想要拯救我们。”
“恐怕是的,即便我们的总统和大祭司不承认祂,可祂又怎么舍得抛弃信徒呢?祂必然是爱我们的。我们的情报人员能在奥秘机械工坊窃取那么多科技,恐怕也是维伦·珀尔默许,也必定是祂的授意。”
“大使阁下,我有必要提醒你……”密探的语气严厉起来,老好人的面相也变得凶狠,“你效忠的是国家,而不是信仰!”
“当然、当然。”大使不愉快地摆手,“我忠心耿耿,成果斐然,你看,这些疫苗样本不就是外交的胜利吗?”
“我们的情报员早已经窃取了疫苗。”密探当即反唇相讥。
大使笑容一滞,“先生,我不得不注意到你的抵触情绪。你究竟在针对谁?”
“神秘人!你们都被他吓破胆了,看到那么多愚民跪在广场上,难道不应该觉得恶心吗?他把我们当牲畜。我有理由怀疑疫病就是他的把戏,否则凭什么他立即就能拿出解药呢?”
“够了!”大使砰然拍桌,脸上竟一下子涌出了许多汗水,目光不停左右四顾,似乎怀疑有无形眼眸在凝视他。
密探收敛表情,重新露出淳朴笑容,“抱歉阁下。”
“你身为祖国重要的公职人员,有些话不该说。我尊重你自由选择信仰的权利,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何会有这种危险的思想倾向,但你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密探沉声应是。
“我会安排人员护送疫苗和资料回国。接下来,你要想办法接近那口坩埚,多弄一些药品,为我们的总统阁下和诸位国家公器的健康保驾护航。”
“明白。我这就去准备。”
“事关重大,需要你亲自执行。”大使冷着脸。
密探敬礼后转身离去。
有件事他心知肚明,留在洪都的各国游客,乃至公职人员,基本都是五神信徒,而他们对奇迹教派有着超乎寻常的认可与钦慕。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代表了一场兵不血刃的征服。
还有一件事,他更加心知肚明。奇迹信仰的扩张不是区区个人可以阻挡的,就像天灾一样,留给凡人的选择只有接受。这场征服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任何目睹神迹之人都不会怀疑。
但这不是放弃反抗的理由。
他坚持己见,人和宇宙之间的联系已经足够崇高,理性的世界不容许神明存在。奇迹降临会把文明的斗志摧垮,让人民耽溺在安全的满足感里,昏昏沉沉,失去实现自我价值的可能。
趁着一切还不晚,理性之人应当终止这场信仰天灾。
密探做好准备,将枪袋别在腋下,将一封写有遗嘱的密信投递给非本国的情报系统。
今天是远行队抵达洪都的第二天。
追随者们的数量再度扩张,从白石岛乘船而来的信徒与洪都本地的朝圣者会合,密探得以顺利融入队伍。
他靠近观察护送坩埚的成员,石塔镇的黑衣教士都只是平凡人,除了老祭司外,就连基本的专业素养都不完善,从不讲说经义,只是负责维护秩序。
那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值得警惕,他们会阻止追随者靠近远行队。只有在帮忙分发汤药的时候,追随者才能近距离接触坩埚。
最值得提防的,是那四个披斗篷的人。他们是奇迹行者的弟子,被信众视作圣徒,也的确掌握非凡的力量,只是很少显露,他们从不让坩埚离开视线。
想要突破重重封锁,强行偷窃灵药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假装成远道而来的求药人,只需言辞恳切,往往就能获赐灵药,密探亲眼目睹好几个外国同行假扮身份,求药成功。
他的目标却不是灵药,而是破坏这口坩埚,借此打击奇迹教派的威信,哪怕只是一丝污点也已足够。
哪怕往后被定为历史罪人也无妨,只要人类的理性能够挣脱束缚,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世人会为他重新正名。
远行队在洪都的第二天正午,他们将坩埚送往了疫病肆虐的下水道,这个繁华都市的暗面,从不愿被提起的边缘地带,聚集着最凄惨的群体,最疯狂的罪犯和最无耻的黑帮。
密探几乎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老祭司捧着一只海鸥,一马当先踏入下水道的排污口,进入幽暗的地下世界。
八名青壮挑着月亮般莹白的巨大坩埚紧随其后,魔法金属散发温暖皎洁的光辉,照得下水道一片明亮,横陈尸体的污水里翻涌老鼠的集群,它们在光芒中发出吱吱尖叫,飞快逃窜。
蜷缩在纸箱和铁皮下褴褛的流浪者被人群的脚步惊动,他们睁开眼睛,发出呛咳,挪着身子躲避这一大群人的行进路线,以免遭受恶意的欺凌与驱赶。
但那些人的脚步停下了。
海鸥的洁白羽翼在光中闪烁。
老祭司俯下身来,观察这些浑身恶臭,奄奄一息的流浪者,向他们张开双臂。
“教友兄弟姊妹,别再担忧,神明委派我们来抚平尘世苦痛。请来喝药吧。”
流浪汉们被一条条臂膀搀扶着服用汤药,舒缓温暖的药力从肠胃扩散,颓败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
“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起来,不是吗?”老祭司擦去几个流浪孩童脸上的眼泪,“跟我们走,好不好?”
他们只是点头,抽泣声穿透涵道里奔流的污水河浪。
洪都的地下水道从中心向四周蔓延,将污水和积雨排出,奇迹教派的队伍从外沿向内部溯流,将沿途沉寂的尸骸收殓,将活人救下。
滋生鼠群、病菌和死亡的阴暗地带被皎皎月光照得透亮。
当他们一行来到最深处,此处洞窟里有一座棚屋聚集的城市,是罪犯、黑帮、黑市盘踞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黑色心脏。
潜藏在此地的数千不法分子比鼠群更加激动,在一行人进入洞窟时,棚屋之间响起密集的示警枪声。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尖锐惊慌的怒骂声此起彼伏。
四位灯塔学徒对视一眼,相继迈步而出,服下蕈油药剂。
他们向着眼前绵延的不法地带念诵咒语,制造了一团雨云,随后将致眠药物投入云中,淅淅沥沥的雨水降落在棚屋上,淡蓝的烟雾在黑色城市弥漫,盘踞在此地的生灵纷纷陷入沉睡。
所有目睹此景的追随者都在大声赞美奇迹的圣徒。
密探心头砰砰作响,他此刻扮演分发汤药的志愿者,距离坩埚不过三步之遥。
他一手抽枪,一手取出小型炸药管,悄然走到坩埚旁。
他看到一只海鸥站在锅沿,用三只眼眸凝望自己,鸟爪攀着滚烫沸腾的锅子,似乎毫无痛觉。
密探刚从怀里拿出武器,忽然看到一道白影闪过,海鸥的翅膀打了过来,抽在他的脸颊上,力道堪比棕熊的巴掌,让他当即昏厥过去。
“坏了……”这是密探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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