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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院子里,难得清静下来。连那几只整天叫唤的老母鸡,也像晓得事似的,咕咕哝哝两声,便安分回窝去了。
不过几日功夫,柳秀莲那边便有了动静。
先是腰间一阵阵地紧,再慢慢绷到小腹,坠坠的,带着些钝痛,人也跟着沉了下来。
姜义一瞧,便知是时候了。
虽是第三胎了,该见的场面也都见过,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脚底发虚。
连声说了句“快”,让姜明去村尾报信。
牛家婶子果然没让人等,背着接生的那口黑木箱子,一路风似地赶了来。
一进门,打量了柳秀莲几眼,点头道:
“胎动了,快了。你家这胎啊,来得稳当。”
她年纪虽大,手脚却不慌。
指挥起人来不急不躁,麻利得很。
前头两个小子都生得顺,这回也没出岔子。
屋里传来柳秀莲低低的喘声,像压着痛忍着,一声都舍不得叫高。
再听那牛家婶子叮咛着:“再一口气……好,再一口气……”
接着,忽地便响起一声清亮的啼哭。
像院里早春第一只破壳的小雀,脆生生的,把天都叫亮了半分。
牛家婶子抱着那小小一团、红扑扑的婴儿出了屋。
脸上带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
“母女平安,是个闺女,随她娘,模样乖巧,带着福相呢。”
姜义站在门口,望着那团皱皱小肉,心头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咚”地落了地。
也不知是风暖了,还是心热了,只觉身子一松,脸上泛起笑来。
初听牛家婶子说,这闺女生得活泼带劲,将来身子骨结实,少病少灾。
姜义只当是稳婆惯常的吉言,图个口彩吉利。
面上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
毕竟那才刚生出来的婴儿,软得像未蒸熟的白面馍,哪儿瞧得出什么劲头来。
可真等他接过来,手臂一沉,倒是愣了一愣。
这小家伙瞧着轻飘飘的,实则一身筋骨藏着力道。
手脚蹬得飞快,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一边蹬还一边哇哇叫。
声音虽细,却透着一股清亮不散的韧劲儿。
姜义心头不由一动。
这可不是头一回当爹了,前头两个儿子刚出生时啥模样,闭着眼都能想起来。
那是真软,是真虚,是真一点劲儿都没。
如今这一比,便知不同。
脸上还挂着老父亲的平静与深沉,心里却早打起了鼓。
这丫头,怎地像是带了把子力气来投胎的。
细一琢磨,才隐隐找着点眉目。
自这娃儿刚怀上起,柳秀莲便在自己指点下,日日练那门呼吸之法。
起初也只想着调养一番。
谁料这门功夫,越练越见奇处。
柳秀莲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结实,没了往日那股虚乏气,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这回临产,比起前两胎,简直轻省得不像话。
想来这孩子在娘胎里,便日日随着娘亲一呼一吸,耳濡目染,胎息相连。
这般日夜熏着,人还未落地,骨头却先强了。
这一通念头翻来覆去地转,姜义心头也不觉热了几分。
若那呼吸法真有此般玄妙,连娘胎里的小儿,都能受润泽、改体质。
那若是自牙牙学语起,便跟着练。
不论筋骨,还是气息,岂不是从根上就扎实了。
如此再传下去,等小女儿长大成亲,生出外孙,那资质又得拔高一筹……
屋檐滴水,代代相承。
照此推想,一家子往下数,生出来的怕不是个个虎背熊腰,天生异禀。
这念头乍一想,有些玄乎。
可落到姜义心头,却不觉荒唐,反倒觉出一丝念想来。
正神游八百里开外,怀里那小丫头一扭,小脚一蹬。
牛家婶子在一旁看不过眼了,咳了一声,道:
“莫光顾着傻乐,娃儿有了,该起个名儿了,别叫得不亲不熟的。”
姜义一愣,回了点神。
自家不讲究什么辈分字派,也轮不到文绉绉地翻谱系、起堂号。
只图个响亮吉利。
左右看着这丫头,生来便活泼有力,哭声也亮,叫人听着精神。
再瞧瞧家里那两个哥哥,一个明,一个亮,心下便有了主意。
“就叫‘姜耀’吧。”
一门三字,皆带光辉,也算是个吉利名儿。
名字落定,院里暖风拂面,小鸡在墙角扑棱着翅膀跳高,柳枝抽新,山色也都柔和了几分。
姜义低头瞧着怀里那一小团,红扑扑的,皱巴巴的。
偏她还蹬着腿,不服气似的,哼哼唧唧,要挣不挣地拱来拱去。
眼角不觉弯了,笑意自心底泛起,连带着屋里阴影都明亮了些。
从柜子底下摸出个油纸包来,是早先就备好的喜钱,实打实二百文,红纸包着,压手又喜气。
塞到牛家婶子手里,这是喜钱,老稳婆自不推辞,只笑着收了。
又说了几句“福星临门”、“旺家兴户”的吉利话,背上木箱子便走了。
人一走,屋里便只剩自家人。
床上柳秀莲还没起得来,靠着枕头歇着,面色微白,却神情安然。
见他望来,还轻轻一笑,像春风拂过桃枝,柔得紧。
那头厢,小婴儿裹在襁褓里。
踢踢小腿,手指头蜷着,嘴角还挂着点奶泡,模样滑稽又叫人心疼。
家里添丁,总得熬些日子的。
前头两个儿子,可是把柳秀莲折腾得脱了形,姜义自己也瘦成了柴火棍儿。
好在如今身子练得扎实了些,底子在,熬夜也熬得起。
只是夜里睡不塌实,得有人守着。
娃一哭,鸡都还没打鸣,人就得爬起来哄。
姜义看着秀莲,心头只想着,这回出月子后,那桩功也得传她。
呼吸法养里,桩功练外。
一个管气血,一个打筋骨,一并练了,才算真把这身子底子打牢了。
再去找李郎中,开副温温补补的药浴方子。
一家子轮着泡,泡得筋骨松活、五脏调和、百病不生。
念头转到这儿,姜义却忍不住心头一沉。
药浴的药材,练桩功的补食,哪个都不是便宜货。
家里余钱眼看着见底了。
秀莲坐月子的补汤补药,鸡鸭鱼肉,那是半点也省不得的,落了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
再说还有这刚出生的小丫头,吃穿用度,从头到脚,哪样不是钱。
姜义摸了摸那一小团的脑袋,软软的,热热的。
“搞钱啊……”
他轻声叹了口气。
前世也好,今世也罢,终归还是逃不过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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