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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叉锻成后,过了三天,刘家庄子便遣了人来取。来的是两个仆从,衣着素净,神色木讷,走起路来没一点响动。
两人倒也干脆,不声不响地围着那钢叉转了一圈,试了试分量与手感,便放下一袋沉甸甸的钱袋。
合力将那半丈钢叉抬了出去,顺着山道,一声不响地走了。
等人影没入远山,唐铁匠才弯着腰,从炉边捞出一个小巧些的钱袋。
拍了拍灰,放在那只大袋子旁头。
那是刘家头里付的定金。
两只钱袋并排摊在地上,银光闪闪,白花花得晃人眼。
唐铁匠索性在地上盘腿坐了,抹了把额头的汗,搓了搓粗手上的老茧,便开始盘账。
“一共是一百五十两。”
他低着头,眼皮也不抬。
“刨去六十两的生铁炭料钱,剩下九十。兄弟你这回出了大力,我不给你说空话,分你两成。”
说着,从钱堆里拨出一十八两,推到姜义面前。
这份子,在村里头可不算少。
寻常做帮工的,一天能有百八十钱,就谢天谢地了。
可这回姜义不是寻常,他那膀子头一挥,几百锤砸下去,顶得上仨壮劳力。
姜义嘴上客套几句,心里也知唐铁匠这回挣得实在,没再多推,银子实打实地落了荷包。
“回头还有这等差事,唐大哥可别忘了叫我。”
笑着抛下一句,拍了拍膝头的灰,便转身往家里赶。
这一趟,不上山、不涉险,全凭一身筋骨,便挣了十八两白花花的银子。
换作在地里刨食,只怕得刨上两三年,还不定能凑出这么多。
姜义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布袋,抬手轻轻一拍,眼角带着几分笑意。
这年头,手里有门硬手艺的匠人,过得确实比庄稼人体面些。
不过转念一想,这等大活,三五年也未必来一桩,也就不那么得意了。
一路拐回家门,把银子取给秀莲看了,仍旧收进老地方,压得妥妥当当。
歇了一口气,脚底还热,索性又出门,往李郎中的药铺去了。
李郎中正打盹,听得脚步声,一抬头,见是他来,也不多问。
“还是上回那副药,只是这回火候要慢些,药性温和些,别太冲。”
姜义说得简洁,李郎中便只捻了捻胡子,点头应下。
上回进的药还有余,不消久候,转眼就包好了。
临走前,姜义随口又问了句:
“婴孩也能泡的药浴,可有方子?”
这倒不是临时起意。
他那小闺女姜耀,自娘胎里,便随她娘吐纳行功。
真论起根骨资质,怕是姜家下一代里头,最扎实的一个。
李郎中听了,拈须一笑,却摇了摇头。
“这事儿听倒听过,只是我这等手艺,配不出来。”
说着,又叹了一句:
“况且是药三分毒,能给不足岁的娃儿用,还不留后患的药材,价自然也不低。”
“没个几十上百两,想都别想。”
姜义点点头,也没甚失望,倒像早有预料。
只是顺手从柜上又添了一株老山参,搭着药包一并付了钱,转身出了门。
肩头一拎,脚底生风,回到家中便开火熬药。
汤锅咕嘟咕嘟,滚了两个时辰,药香漫了整间屋子。
照旧分作两桶,一桶给两个小子挤着泡,一桶留在自家卧房。
这回兄弟俩同蹲一桶,虽有些挤,倒也热闹。
姜明泡得脑袋冒汗,还想东问西问几句,被姜义一句话堵回去,只好噤声。
安顿妥当,姜义回到卧房,随手将门栓上。
夫妻俩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眼下正是熬炼筋骨的好时机。
不消片刻,药劲化开,两间屋里便都闹腾起来。
翌日天光微亮,一家四个竟都精神十足。
尤其秀莲那张脸,仿佛抹了层晨露,月子里压下的疲惫一扫而空,走起路来都透着风声。
若非乡间邻里,知她已是仨孩儿娘,怕还要误作哪家初嫁的新妇。
姜义昨日也细问过李郎中。
这药浴中正平和,最宜打根基、养精神。
常泡虽不能立见奇效,却胜在绵长深厚。
半月一次,最是正法。
一包药五百文,一个月两次,算上山参鸡汤钱,也才一两银子出头。
以往或许还得掂量掂量。
如今姜义手头宽裕,便也干脆爽利,直接定下了半年的药量。
吃过早饭,姜义便照旧出了门。
打算往田埂上走走,看看那片麦苗的长势。
昨夜落了些露,阳光一照,叶尖儿还挂着晶光。
可没走出多远,脚下忽然慢了。
村里这气氛,怪得很。
静得有些出奇,连鸡鸣都轻,狗也不吠了。
姜义心头一动,随手拉住个路过的汉子问了声。
对方压低了嗓门,只回了五个字:
“山上出事了。”
细问之下,才知是上山打猎的几个青壮,栽了跟头。
一死,两伤。
这几人姜义也认得,都是村里数得出名号的“老把式”。
常年走山打林,什么阵仗没见过。
寻常的虎豹豺狼,哪怕真撞上了,凭他们几个的身手,就算宰不得,也该能全身而退。
这回却折了仨,实在不对劲。
姜义脚下一顿,那田间的事便顾不得了。
转身回屋,换了件素净的灰衣,便往出事那户人家去了。
那门口,素缟已经挂起,风一吹,晃悠悠地飘着。
院里院外都是人,有帮忙张罗的,有默默递茶送水的,忙里忙外,倒也不乱。
只是说话的声儿都低,像生怕惊着什么。
姜义没挤进去,就那般静静站着。
不用开口,耳边已尽是低低嗡嗡的议论。
只听得一句接一句,便拼起了个大概。
说是那几人上山打猎,远远瞧见一头大野牛,膘肥体壮,四蹄带风。
几个老把式眼一亮,当场便认定是笔横财。
野牛性烈,缠斗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困住,眼瞧着就要成事。
哪知这时,忽喇一声草响,从林子里窜出头吊睛白额虎,身后还跟着头黑毛大熊。
几人见状,自知牛是保不住了,索性撒手认栽,想着让那虎熊斗个你死我活,说不得还能伺机收尾。
偏偏邪门就在这处。
那一虎一熊,竟瞧也不瞧那牛一眼,径直调转头来,齐齐奔着人杀将过来。
这光景……几人哪曾见过。
往常山里头,不管虎熊豺狼,见着人多都晓得避让几分。
如今倒好,像是认准了他们几个,咬也要咬死,追也要追尽。
几人且战且退,挡得一时,挡不了久。
饶是些打惯山林的,还是折了一个,伤了两个,才连滚带爬退下了山来。
说来也怪,几人一路滚到两界村前山口。
那虎熊却忽地止步,不再追赶,只回身去了。
若非如此,这回怕不止是一个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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