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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是在这里丢失的!?”
程处默听到刘树义的话,整个人直接就懵了。
“刘主事,你,你这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在这里丢失的?”
他忍不住追问。
赵锋也一脸的吃惊,他跟着刘树义,也完整的听到了杜构对此案的讲述,所以很清楚,尸首就是在这座墓室里诡异失踪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怎么现在,刘主事反而说,不是在这里丢失的?
真的假的?
跟随父亲一直参与此案调查,知道的信息要比其他人更全面的杜构,更是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盯着刘树义。
刘树义看着三人吃惊的神情,并无一丝意外。
他很清楚,自己这句话,究竟有怎样的杀伤力。
他没有吊几人胃口,直接道:“首先,我们说一说案发当晚,陵寝军感受到的摇晃,以及墓室坍塌之事。”
“原本,我的猜测是,有人用威力强大的黑火药之类的东西,炸开了墓室,导致了墓室坍塌,从而让他们得以进入墓室,盗取尸骸。”
“但这就有两个疑点。”
“第一,我发现出现裂缝之地,不止是这座墓室,连外面祭祀所用的献殿地面,都出现了裂缝……要知道,献殿距这里,可有段路程,而我们所知晓的由炼丹师制造的黑火药,威力再强也有限度,根本达不到在这里引爆,直接影响到那么远的献殿的程度。”
“而且,若真的能影响到献殿的地面,那威力至少也会把整座墓室都给炸碎,而不应该只有部分坍塌,所以,我对这种可能,产生了怀疑。”
“第二,如果贼人真的是利用黑火药炸开了墓室,那墓室里,就应该有爆炸之后的爆坑和黑焦的痕迹才是,可是……”
他看向几人,摇头道:“整座墓室,我都没有发现哪怕一个爆坑,一片黑焦之处。”
“后来,我想,是不是被落石挡住了,所以我便让程中郎将搬走那些碎石,但结果,仍是没有。”
程处默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让我清理石头,是为了这个啊,怪不得我说什么也没有,你还让我清理呢,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能证实你的推测。”
刘树义笑着点了点头,道:“而且,若真的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不可能没有声响,可是当晚的侍卫和户奴,除了暴雪的风声外,并未听到任何异响。”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墓室坍塌,非是黑火药之类的东西炸塌的。”
赵锋听着刘树义三言两语,就将一种可能排除,眼眸不由露出敬佩之色,连连点头:“刘主事说的有理。”
杜构在沉思过后,也赞同的点着头。
刘树义继续道:“如果不是由黑火药之类的东西炸塌,那如此坚固的墓室,又是怎么坍塌的呢?”
他目光扫过甬道的地面和石壁:“而且受到影响的地方,不仅仅是墓室,还有甬道的地板,还有石壁,甚至外面的献殿,地面也有如被人用一把刀给横劈了一般……”
“刚刚我也说了,即便是目前我们已知的,威力最强的黑火药,也做不到这种程度,那么,什么东西能做到?或者说……”
他眯了下眼睛,看向几人,声音忽然低沉了起来,有如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众人的心脏,让他们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听刘树义沉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为呢?”
“不是人力所为?”
程处默瞪大眼睛,黝黑的脸庞上,生动诠释着茫然不解四字是怎么写的。
“你难道是说……”
杜构似乎明白了刘树义的意思,道:“地龙翻身?”
古人把地震,称之为地龙翻身。
“你是说,这是地龙翻身造成的?”
谁知程处默听到这话,竟是直接摇头,笃定道:“不可能,这一点,杜仆射他们已经排除了。”
排除?
刘树义挑了下眉。
他看向杜构,杜构点头道:“其实阿耶他们来到这里后,也曾怀疑是不是地龙翻身,导致墓室塌陷。”
“所以,阿耶命人先询问了陵寝军,询问他们当时摇晃的程度,以及周边村落,是否也感受到了摇晃。”
“结果,陵寝军将士皆言当时就晃了几下,不算特别严重,至于周边村落,则完全没有感受到摇晃。”
“这就说明,倘若真的是地龙翻身,也应是程度很小的地龙翻身,可是……”
杜构话音一转,目光看向了石门。
他抬起手,指着石门道:“刘主事请看,这石门上,有着一道几乎贯穿的裂痕。”
“这石门,乃是陛下专门命人从崂山运送而来,本身是一块巨石,由工部的能工巧匠,将其切割打磨而成,其坚硬程度,十分罕见。”
“陛下专门打造这扇石门,为的就是确保息王安眠于此,不会被人打扰,按照工部估算,即便千百年过去,这扇石门也足以守护墓室,不被盗墓贼之类的贼人侵扰。”
“所以,这般坚硬稳固的石门,如果真是被地动震成了这般样子,眼看就要被裂缝给一分为二,那得是如何恐怖的地龙翻身,才能做成?”
“而那种程度的地龙翻身发生,别说这墓室了,就算是整个地宫,整个陵寝,都该化为废墟!”
“可是,现实情况,却是就只有这里塌陷了,其他地方最多就是有些小裂纹,周围村落也没有感受到丝毫摇晃,这一切,都与石门的受损情况对应不上。”
“正因此……”
杜构看向刘树义,沉声道:“阿耶他们才会在最初的调查之后,就排除了地龙翻身的可能,转而考虑,贼人是如何弄塌的墓室。”
听着杜构的讲述,刘树义了然地点了点头。
之前调查此案的人,无论是杜如晦,还是魏征,便是对他充满敌意的裴寂,都是富有智慧的人,他们可能未必擅长查案,但绝对不会对眼前明摆着的可能视而不见。
而李世民又是那般在意此案,他们想到了,立马就去验证,也很正常。
不过……
虽然他与杜如晦等人的出发点一致。
但不代表,结果也会一致。
“杜寺丞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不知是否了解地动发生时的预兆,以及发生后,环境会有何变化?”刘树义突然向杜构询问。
杜构犹豫了一下,旋即摇头:“不瞒刘主事,这地龙翻身,乃是不吉之事,书籍记载,也多是寥寥几语。”
“如春秋时期的《竹书纪年》,记录地动之事,皆是如‘为黄帝轩辕氏一百年,有熊地裂,帝陟’,或如‘夏帝发,名后敬,或曰发惠。七年,陟。泰山震’等,十分简略。”
“内容稍微多一些的,也不过是《后汉书》‘建光元年九月己丑,郡国三十五地震,或地坼裂,坏城郭室屋,压杀人’这种。”
“未曾写过预兆,至于地动之后……也就是地裂,或者屋倒,再无其他。”
“而我也没有亲自经历过地龙翻身,所以对你所问之事,实在是汗颜,无法回答。”
刘树义笑道:“杜寺丞未曾亲身经历,书中也没有详细记录,不知晓很正常。”
杜构听着刘树义的话,心思敏锐的他,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刘主事……还是认为,这是地动造成的?”
刘树义没有隐瞒。
他说道:“我有幸,曾接触过因地龙翻身而逃难之人,听他们亲口说过地龙翻身的相关事情,所以正巧知道一些预兆和后续的环境变化。”
杜构忙道:“刘主事请说。”
刘树义道:“一般情况下,地龙翻身的到来,都是十分突兀,毫无预兆的,至少我们人是无法提前感知的。”
“但是……我听他们说,在地动发生之前,他们养的鸡狗,却有着明显的异常,它们会乱叫,会显得焦躁不安,就仿佛知道会有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而且不止是鸡狗,就连老鼠,都有异样,它们会从老鼠洞里钻出,向田野跑去……”
“这些牲畜的异常,不是一家两家出现的,而是八成以上的人家,都出现了,所以我想,这些牲畜,应能感应到地动的到来。”
程处默满脸的吃惊:“真的假的,这些牲畜比我们人还要厉害?”
赵锋也是闻所未闻。
刘树义笑道:“人与马比,跑不过马,马不就比人在速度上,要更厉害吗?所以,牲畜在某些事情上,比人厉害,不是很正常?”
程处默琢磨了一下,然后点头:“还真是,这么说,难道当晚真的有地动发生?”
杜构虽不知道鸡狗会不会预知地动的到来,但经过了前两个案子的配合,他对刘树义的性子,有着足够了解。
他知道,刘树义对查案之事,似乎有着某种莫名的执着,这执着让其绝不会在查案的事情上马虎出错。
所以,刘树义绝不会在这时乱说。
他既然说了,就绝对有着十足的把握。
听到程处默的询问,他也紧紧地盯着刘树义,心跳不由加快。
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判断。
而这,或许就是此案突破的契机!
“鸡狗等牲畜的异常,是地动之前的预兆,而地动之后,也会有相应的环境变化。”
刘树义没有让他们多等,直接道:“如地裂,如屋倾,但这只是最明显的地方,还有一些容易忽视的地方,往往更能代表地动的发生。”
“比如说……”
他看着几人,道:“井底的泥沙翻涌,导致的井水浑浊,以及深入地下的井壁,因地动产生裂纹等,这些环境变化,往往比地面出现明显裂缝,以及房屋倾倒,出现的次数更多。”
“毕竟不是所有地龙翻身都那般剧烈,一些小型的地动,最多摇晃几下,很难让房屋倒塌,可地动往往都是从地下深处往地面传来,所以越靠近地下,承受的程度也就越大。”
“而井底的泥沙,随便一个震动,就足以让其翻涌,所以这是最容易观察的环境变化。”
听到刘树义的话,赵锋这才明悟过来。
他说道:“原来这就是刘主事让属下问询这些的理由。”
程处默也终于明白了:“赵锋说,第二天的井水,确实浑浊了,能看到明显的泥沙……鸡狗的预兆对应上了,现在震后的井水也对应上了,所以,这代表……”
他忍不住咽了口吐沫,道:“当晚,真的发生了地动?真的是地动,导致的墓室坍塌?”
“可是……”
程处默看向石门,道:“可是这石门又要怎么解释?那地动明显不是特别厉害,它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杜构也满是不解。
他阿耶和裴寂等人,之所以会排除地动,主要原因就是这扇石门。
“石门啊……”
刘树义缓步来到石门前,看着一尺厚的石门,看着石门上那贯穿上下的直线裂缝,忽然道:“你们可知道,地动造成的裂缝,也是有规律的?”
“裂缝有规律?”杜构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明悟,但又没有完全明白。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隔了一层薄雾,已经能看到轮廓,却还是看不真切。
“杜寺丞不妨回忆一下献殿的地面,献殿铺就的石板,也有裂缝,那裂缝是什么样子的?”刘树义提醒道。
“献殿的地面……”
杜构先是露出思索之色,接着,他眼眸突然瞪大,表情不由一变:“难道……”
他猛的看向眼前的石门,又仰起头,看向石门上方石壁上的裂缝,接着低下头,视线又看向脚下的地面。
“原来是这样!”
听着杜构的话,程处默不由茫然的眨眼:“杜寺丞,你明白什么了?”
杜构脸上仍旧有着骇然与震动,道:“献殿地面上的裂缝,是类锯齿状的,还有我们头顶的石壁,以及脚下的裂缝,都是弯弯折折的。”
“可是眼前这座石门……”
他双眼紧紧地盯着石门,道:“其裂缝贯穿上下,几乎将其一分为二,但这裂缝……不是锯齿状的,而是一条直线,一条光滑无比的直线!”
“这足以说明,石门上的裂缝,与地动产生的裂缝,根本就不是一种裂缝!也就是说……”
杜构看向刘树义,声音都忍不住发紧:“石门上的裂缝,根本就不是因地动而出现!”
“什么!?石门的裂缝不是地动造成的,这……真的吗?”程处默心中不由一紧。
他虽迟钝,却也意识到如果真如杜构所言,那岂不就是说,地动就是事实!
杜如晦他们错了!
所有人都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迎着众人紧张又期待的视线,刘树义终于缓缓点头。
他说道:“从裂缝的样式足以确定,石门的裂缝,绝不是地动会造成的裂缝,但地动,也许是一个引子,引起它出现这样的裂缝。”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足以确认,当晚地动就是发生了。”
“只不过地动并不是特别剧烈,辐射的范围也不算大,而这座墓室,许是正好就处于地动的中心地带,许是因挖空导致并不稳固……总之,正好就被那不算严重的地动给震的坍塌了。”
“地动的出现,没有规律,无法预知……我们无法预知,贼人也是同样。”
“所以,这是否能说明一件事……”
刘树义看向三人,缓缓道:“墓室的坍塌,属于意外!”
“不仅是我们的意外,同样也是贼人的意外!”
贼人的意外?
三人想了想,旋即皆点头赞同。
确实,无论怎么想,贼人都不可能知道地动会什么时候发生,会在何地发生。
“而地动发生时,正是暴雪最厉害的时候。”
刘树义道:“那时,连守卫这里的陵寝军都不得不躲在屋子里,无法外出,那贼人……又如何能知晓,这里发生了地动,墓室坍塌呢?”
“他们不知道,又如何来偷盗尸首?”
“这……”杜构三人皆怔住了。
因为他们发现刘树义的问题,他们根本没法回答。
无论怎么想,贼人,确实都不可能过来偷盗尸首。
“还有这棺椁……”
刘树义来到棺椁前,道:“棺椁的盖子没有被打开的痕迹,钉子仍旧紧紧地钉着,唯一可以看到里面的裂缝,还是落石撞击导致的,可那裂缝,根本不足以把尸骸取出,更别说手伸进去写字了……”
“我知道,你们想的,肯定是贼人用了某种特别的手段,完成了这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
“可如果,是你们想多了呢?”
“无论怎么看,贼人都不可能从棺椁里取出尸首……这件事,本身就是事实呢?”
“当我们将所有能够确定的可能性都排除后,剩下的可能,即便再如何惊人,那也是事实!”
刘树义看着几人,声音有如鼓槌一般,重重敲击着他们的内心。
让他们完全屏住了呼吸,内心之激荡,简直有如巨浪般翻涌。
刘树义道:“事实就是,他们不可能从眼前这座棺椁里,取出尸骸!”
“再加上我之前所说的,地动是意外,他们不可能提前预知,不可能在暴雪时听闻消息,及时赶来……”
“那么,息王尸首失踪,是不是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
深吸一口气,刘树义声音缓缓响起:“尸骸,原本就不在这座棺椁之中,他早在运来之前,就已经不见了!”
“你们会发现空棺,会发现血字……只是一个巧合,一个连贼人都没有想到的意外!”
“息王尸首真正失踪的时间,也根本就不是墓室坍塌的那一夜,而是……”
众人下意识咽了一口吐沫吐沫,紧张的浑身绷紧。
就听刘树义的声音幽沉响起:“棺椁送来之前,即正月十三之前,距离坍塌那一夜……”
“已然过去至少一个月!”
“而这,也是为何你们毫无收获的原因。”
他看着神情震动的三人,缓缓道:“用追捕刚刚逃走的贼人的手段,去找一个月之前逃走的贼人和偷走的尸首,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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