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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将积雪吹起,拍打在脸上,冷冰冰,凉飕飕。程处默一边抬起手,拂掉脸上的雪,一边忍不住咽着吐沫,回想着刘树义刚刚的话,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
他真的是从未怀疑过太常寺。
毕竟息王棺椁停放的那些天,白天有高僧不间断的诵经,晚上有侍卫在外看守。
人来人往,人员众多。
无论怎么想,贼人都不可能有机会,也绝不敢胆大包天的,在太常寺偷盗尸首!
可事实,却是贼人就是在太常寺动的手!
刘树义拿出了铁证,即便他再不敢相信,也不能不相信!
“这些贼人究竟是何等的胆大包天,敢在太常寺动手啊!”
程处默忍不住说道。
杜构也眉头紧锁,同样心神震动。
他和程处默一样,也是最先排除的太常寺。
却不知,他们差一点,就南辕北辙,彻底远离真相。
这让杜构震撼于刘树义推理的同时,也感到后怕不已。
而赵锋,则双眼更加崇拜的看着刘树义,当真是越跟随刘树义查案,就越能感受到刘树义的强大和魅力。
至于工部侍郎王昆,看向刘树义的眼神,已经和看待怪物一样了。
他忍不住道:“怪不得传言说你断案如神,娘的,你真是神了!”
刘树义笑着说道:“算不得神,不过是我比你们观察的更细致,想的更多一些罢了。”
这是多一些的区别吗?
简直就是瞎子和千里眼的区别。
王昆心里忍不住腹诽。
杜构深吸一口气,压下波动的心弦,他说道:“我们现在去太常寺?”
刘树义最后看了一眼黑色的棺椁,道:“程中郎将,抬上它,去太常寺,不出意外……”
“那里应该会给我们真相!”
…………
太常寺乃掌管礼乐丧葬的最高行政机关,是大唐九寺之一。
刘树义刚进入太常寺,就听到鼓乐之声,闻到了燃香之味,空气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些草药的味道。
“你们是?”这时,一个太常寺官员迎了过来。
刘树义给赵锋使了个眼色,赵锋便直接上前,说明了刘树义等人的身份。
这个官员这才恍然,连忙道:“原来是刘主事,还望刘主事担待,太常寺卿去了宫里,柳少卿去了礼部,孙少卿和韩寺丞去督造皇陵,吴寺丞又因病休息,太常寺暂时只能由我接待诸位。”
说着,他连忙自我介绍,说他是太常博士宏文路。
太常博士为从七品官员,属于太常寺的中层干部。
刘树义没想到来的如此不巧,太常寺的高层一个也不在。
而他接下来的调查,没有高层配合,只一个中层的小领导,未必能行。
他问道:“不知刘少卿、孙少卿他们何时会回来?”
“这……”宏文路摇着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命人去为刘主事传话。”
刘树义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又含有威严的声音:“何人来我太常寺?”
“是柳少卿,他回来了!”
宏文路双眼一亮,连忙走了过去,向太常寺少卿柳元明说明了刘树义等人的身份。
柳元明这才了然点头。
他看向刘树义,道:“刘主事是来调查息王尸骸丢失一案的?”
柳元明四十岁左右的年龄,面相严肃,眉宇间有着常年因皱眉而呈现的横纹,看起来不易接近。
刘树义识人无数,知晓什么性格的人,应怎样相处。
所以对柳元明这种不苟言笑之人,他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是!还请柳少卿能够配合。”
果然,见刘树义没有丝毫废话,行事利落,柳元明眉宇微微松了几分,点头道:“需要本官如何配合?”
虽然看起来难以接近,但接触下来,还是很爽利的。
刘树义道:“我想知道,息王棺椁在改葬之前,停放在了何地?”
柳元明蹙了蹙眉:“对查案有用?”
“是。”
“那就走吧。”
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在前面带路。
宏文路连忙解释道:“柳少卿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所有人都一样,刘主事莫怪。”
刘树义笑着摇头:“我很喜欢不废话,只做事的人。”
没多久,几人便在一座十分宽敞的大殿前停了下来。
柳元明道:“息王棺椁那七日,都停在这里……皇室中人有人去世,需要停灵,也都会置于此殿。”
刘树义点了点头,抬眸看去。
便见眼前的大殿面积不小,至少百平。
两根粗壮的红漆木柱,立于殿前。
左右木柱上,分别写着“玉叶凋零悲凤阙”、“金枝陨落泣龙楼”。
大殿的门敞开着。
站在门外,可见里面有着一张桌子,桌子铺着白布,白布上放置着香炉和贡品。
桌子后空落落的,想来应是放置棺椁的地方。
刘树义走了进去,便见大殿十分干净,地面澄净,低着头,甚至都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一边观察大殿,一边道:“我听说息王停棺那七日,门外一直有侍卫看守,日夜不曾离人?”
柳元明点着头,语气认真严肃,似乎所有事都值得他严肃对待:“不错,殿外一直有陵寝军看守,那七日,未曾听闻陵寝军说出现过什么异常。”
陵寝军……
刘树义点了点头:“我听说还有高僧一直诵经?在何处诵经?时间几许?”
柳元明闻言,不需要思索,开口便道:“来自感业寺、慈恩寺等五座寺庙的高僧,一共七七四十九人,为息王诵经,他们就在这里诵经,每日辰时开始,午时休息一个时辰,未时又开始,直到戌时为止。”
“七天未曾中断,循环往复。”
刘树义一边沉思,一边道:“他们四十九人都是一起到来,一起离开,未曾有人单独留在这里诵经?”
“没有。”柳元明道。
刘树义摸了摸下巴,想了想,继续道:“那七日,不知都有哪些人,曾单独在这座大殿停留过?”
“单独……”
柳元明这次思索了片刻,才说道:“陛下在第一日时,单独在这里停留了两刻钟才离去。”
杜构和程处默等人:“……陛下可以不用说。”
说了他们也不敢怀疑啊!
柳元明道:“那就没有了。”
“没有了!?”
程处默瞪大眼睛:“怎么会没有?”
贼人就是在这里偷走的尸骸,怎么可能除了陛下外,没有其他人单独在这里停留过?
如果没有,那贼人是怎么又拔出棺钉,又将其敲回的?
柳元明对程处默质疑他感到很是不满,他眉头迅速皱起,面色不虞,道:“没有就是没有,程中郎将若是不信,可问询其他人,他们也都知道,本官何须说谎?”
柳元明和魏徵是一类人,平时就严肃的不行,最是让程处默这类跳脱之人忌惮,此刻眉头紧皱,语气呵斥,便更让程处默头皮一凉,顿时怂了。
刘树义笑着打圆场:“程中郎将非是怀疑柳少卿,他只是很意外罢了,毕竟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贼人很可能就是在这里偷走的息王尸首。”
“什么?”
柳元明第一次表情有了变化:“你说,息王尸骸是在这里丢的?”
刘树义点着头:“我们有证据。”
“怎么可能?”
柳元明眉头紧锁:“那七日,门外时刻都有陵寝军守卫,除了陛下外,也再无人单独进入过这里,贼人怎么可能会是在这里偷的尸首?”
“是啊,我也很不解,贼人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避开陵寝军的耳朵,偷走的尸首?”
刘树义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丢失半年的玉佩,眸中不断闪过思索之色。
忽然,他向柳元明问道:“不知陛下改葬息王的日子,是谁确定的?停棺七日,又是谁的提议?”
“这个啊……”
柳元明没有迟疑,道:“改葬息王的吉日,是吴寺丞亲自卜算出来的,停棺七日,也是吴寺丞按照规制,提出的建议,后经陛下点头,确定下来。”
“吴寺丞?”
宏文路忙道:“就是我刚刚所说的因生病,在府里休养的寺丞吴起。”
刘树义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吴寺丞很会卜卦吗?”
宏文路笑道:“卜卦是吴寺丞的拿手绝活,他为许多贵人都卜过卦,一向很准。”
“而且,我们太常寺,不止是吴寺丞会卜卦,柳少卿的卦术也不弱于吴寺丞,不过柳少卿自升任少卿后,就很少卜卦了。”
刘树义有些诧异的看向柳元明,没想到和魏徵一样严肃古板的太常寺少卿,竟还会这一手。
柳元明只是淡淡道:“能进太常寺的人,多少都有些特殊本领,这不算什么。”
程处默闻言,不由看向宏文路:“你也一样?”
宏文路不好意思的笑道:“下官师承袁天纲,略懂一些相面的技艺。”
袁天纲的弟子?
刘树义多看了宏文路一眼。
“不知吴寺丞是何时进行的卜算,何时确定要在元月十三改葬?”刘树义继续询问。
柳元明道:“贞观元年的十二月初,息王陵寝修建完毕,陛下命我太常寺卜算改葬日期,吴寺丞进行卜算,最终确定时间。”
十二月初?
距离元月十三,时间可不算久。
前太子改葬,事关重大,中间不知要动用多少人力。
更别说,这里面还夹着一个新年……
“选择元月十三,会不会太仓促了?后面没有更合适的日子吗?”刘树义询问。
柳元明摇了摇头:“吴寺丞说,半年以内,只有这一天,若不选择这一天,就得六月之后了。”
那时间确实有些远了。
李世民登基后,命人快马加鞭修建李建成陵寝,就是为了早日改葬,让天下人知道他是一个如何宽厚重情的君王,以改善玄武门之变的形象。
所以,李世民不可能等那么久。
而只有一个选择,那么息王改葬的事,就成了确切之事……
他眸光闪烁了一下,道:“不知吴寺丞生了什么病?我能见见他吗?”
柳元明皱眉道:“具体是何病,得问问太医署,不过应该不是特别严重的病,若刘主事需要见他,我可命人唤他。”
刘树义原本想自己去拜见,可他时间有限,便道:“辛苦。”
“无妨。”柳元明不是墨迹之人,转身便命人前去传话。
在此间隙,刘树义迈步在大殿之内走动。
他先来到放置着香烛、香炉和贡品的桌子前,只见桌子上的香烛是完整的两根,十分粗壮,未曾点燃。
香炉上有着一些蓝色的香灰,他指尖捻起些许香灰,感受了一下触感,旋即微微点头。
“程中郎将。”
刘树义看向程处默,道:“让人把棺椁搬过来吧,就放在之前放置的位置,分毫都不要差。”
他要场景重现。
程处默自是不会迟疑,很快就让金吾卫把棺椁抬进了殿内,在宏文路的指挥下,放置在了桌子的正后方。
刘树义站在桌子前,看着桌子后的黑色棺椁,忽然一阵风从外面传来,将香炉内的些许香灰吹起,飘飘摇摇,落到了棺椁上。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殿门方向。
便见大殿的窗户都是封死的直棂窗,没有办法开启,殿门只有一个,侍卫守在门外,任何人都没法避开侍卫进入大殿。
而诵经的僧人,来自五座不同的寺庙,串通的可能性也极低。
那贼人,是如何进入大殿的?
在锤击棺钉时,又是如何瞒过门外侍卫的耳朵的?
他想了想,旋即向杜构道:“杜寺丞,劳烦你命人去大牢,帮我向当日守在这里的陵寝军询问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询问他们,他们是如何分配的守卫任务,如何交接,可曾有过离开大殿的时刻,可曾听到过什么大的声响……这个声响,可以是他们亲眼见到的,不认为有任何异样的声响。”
贼人如何进入的大殿,刘树义暂时不清楚。
但他知道,贼人一定拔出又敲击过棺钉,而只要敲击,必然会有声响,这是无法避免的!
而只要是贼人亲自必然做的事,就有机会,借此找到对方!
他从不怕敌人做了什么,只怕敌人什么也不做,只要做了,必有痕迹!
杜构心思敏捷,一听刘树义的话,便顿时明白刘树义的意思。
他点头道:“这里距离大理寺不远,我亲自走一趟!”
说罢,他便快步离去。
刘树义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看向大殿。
想了想,他抬起头,看向大殿顶端。
只见这座大殿挑高很高,几根粗壮的木头搭建的横梁,十分稳固。
琉璃瓦片堆叠成的屋顶,密不透风又奢华美观。
沉思了一下,刘树义看向程处默,在程处默耳边说了些什么。
程处默目光一闪,当即命人搬来了梯子,没几下就爬了上去。
赵锋疑惑的看着程处默,不知道程处默爬上横梁是干什么。
但很快,程处默就爬了下来。
然后在刘树义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刘树义眼眸眯了眯,旋即来到柳元明身前,道:“柳少卿,不知息王棺椁停放那七日,都有哪些人,夜间留在了太常寺?”
“夜间留在太常寺?”
柳元明想了想,道:“不少!息王改葬之事,事关重大,我们不敢有丝毫松懈,几乎日夜不离太常寺。”
“而且除了我们太常寺的官员,那些高僧,以及陵寝军,都住在太常寺,那七日,太常寺的人数,比我们平日要多近十倍不止。”
那不得近千人了?
刘树义皱了下眉,人数未免过多。
想了想,他又道:“吴寺丞那些天,晚上也都留在了太常寺?”
“吴寺丞?”
柳元明点头道:“当然!改葬之事,就是由他卜算的,停棺也是他提出的,他岂能不在?”
“那吴寺丞晚上的时候,是自己一人休息,还是与其他人一起办公休息?”刘树又问。
“吴寺丞负责具体事宜,劳心劳力,晚上为了让他能够休息好,我们专门为他单独提供了一个房间。”
“也就是说……他是独处的,没有人能知晓他在晚上做了什么?”
柳元明听着刘树义的话,眉头不由皱起:“刘主事难道是怀疑吴寺丞?吴寺丞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严肃认真,未曾有过任何懈怠,他绝不可能做出偷盗息王尸骸的事情来。”
见柳元明因自己怀疑他的同僚而不满,刘树义笑道:“我不是怀疑他,我只是根据贼人图谋已久的计划,以及动手的条件,而合理的进行一些发散,但这并不代表吴寺丞就一定有问题。”
柳元明见刘树义这样说,严肃的表情这才缓和几分。
“不好了!”
可谁知,就在这时,一道无比慌张的呼声,突然从外传来。
几人心中一凛,连忙转头看去。
就见太常寺的一个吏员,一边跑来,一边惊慌大喊:“下官去寻吴寺丞,结果,结果发现……”
“吴寺丞死了!”
“他七窍流血,死在了自己宅里!”
“什么!?吴寺丞死了!”柳元明第一次失了冷静。
而刘树义,则瞳孔一跳,眼眸陡然眯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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