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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邺城的深秋,繁华底下透着湿冷的算计。太初宫偏殿,丝竹声隔着重帷传来,却暖不透殿中冰封的气氛。西昌使臣、年逾五旬的中书侍郎崔琰,宽大朝服下的双手紧攥成拳,骨节发白。他刚经历了一场言辞谦恭却字字如刀的觐见。东盛国主李曦斜倚软榻,神色温和如长者。“崔卿忠义,孤心甚慰。西昌与我东盛,同气连枝,唇齿相依,此乃天数。杨主少年英睿,临危受命,整肃朝纲,孤闻之亦感佩不已。萧胤暴虐无道,妄动刀兵,实乃天下共敌!东盛上下,同仇敌忾之心,日月可鉴!”
崔琰心头刚升起一丝微光,李曦话锋如流水遇礁,自然滑开:“然,兵者,国之凶器,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东盛新定徐、兖,根基未稳,巢湖水师虽日夜操演,然楼船巨舰,非旬月可成。仓廪所储,应付本国军民已捉襟见肘,若再分输巨万西援,恐未及助友邦,已先乱己身,反为萧贼所乘。此其一也。”
李曦微微前倾,目光深邃如古井:“其二,萧胤挟倾国之势南来,锋芒正锐,其势如烈火焚原。西昌扼荆襄之险,据山川之固,杨主智勇,将士用命,民心可用。以逸待劳,挫其锐气,正当其时!若东盛仓促西进,远离江淮根本,一旦战事迁延,或萧贼狡黠,分兵顺流东下,袭我空虚……则建邺危矣!此非助友,实乃引火烧身,恐致两败俱伤,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崔琰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强压悲愤绝望:“主上明鉴!唇亡齿寒,古之明训!若荆襄不守,萧胤百万之众顺汉水、长江席卷而下,东盛纵有江淮之险,岂能独安?届时再思联手,恐噬脐莫及!壶关将士浴血,翘首盼援如盼甘霖!望主上……”
李曦抬手,轻轻截断崔琰的恳求,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无奈与沉重:“崔卿所言,孤岂不知?然国事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孤身系东盛万千黎庶身家性命,岂敢以国运为注,行险侥幸?”他话锋一转,推心置腹般诚恳,“崔卿且在馆驿安心住下,孤已命礼部妥为安置。荆襄战局,孤必时刻关切,一俟西昌能顶住萧胤第一波雷霆,挫其锋芒,使其师老兵疲,露出破绽……届时,孤必亲提劲旅,溯江西上,与杨主会猎荆襄!共诛国贼!此乃万全之策,亦是对贵邦最有力之援手!”
崔琰的心彻底沉入冰窟。冠冕堂皇的外衣下,是赤裸裸的坐观成败。那“万全之策”如同镜花水月。他张了张嘴,喉头腥甜,最终化作一声艰涩的:“外臣……告退。”
转身走出偏殿,身后虚伪的暖意瞬间被凄风冷雨取代。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混杂着屈辱的滚烫。他望向灰蒙蒙的西方,那里是烽火连天的壶关,是苦苦支撑的袍泽,是那位年轻的西昌之主。
“主上……臣……有负所托……”悲怆低语,消散在秦淮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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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襄大地,寒意刺骨。连绵冷雨将道路泡成泥潭。一支沉默而坚定的队伍,正冲破雨幕,沿汉水北岸艰难北行。
数百名甲胄肃杀的禁卫,拱卫着一辆朴拙坚固的四轮马车。车帘低垂,车轮碾过泥泞,发出沉闷的呻吟。杨匡并未安坐车中。行至稍平处,他推门下车,不顾内侍劝阻,翻身上马。雨水立刻打湿靛青常服,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梁。他拒绝油毡斗篷,就这样淋着雨,策马走在队伍最前。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浸透衣衫。他浑然不觉,目光锐利扫视沿途。官道两侧,村庄凋敝,田野荒芜,偶有扶老携幼的逃难百姓。麻木绝望的脸上,在看到那面雨中高擎的玄色龙旗时,骤然迸发出惊愕与微弱的光。
“是……主上的旗?”
“主上……要去前线?”
低低的、颤抖的议论在雨中蔓延。
一个被母亲紧抱的瘦弱孩童,睁着懵懂大眼,怯生生望着马背上淋雨的身影。母亲吓得脸色惨白,抱着孩子想跪,却在泥泞中踉跄。杨匡勒马,对亲卫队长低语。
亲卫队长下马,从粮车取出一小袋粟米饼,塞进妇人颤抖的手中:“主上赐的,给孩子。”
妇人愣住,看着手中沉甸的饼,又看看那雨中的身影,泪水混着雨水汹涌,抱着孩子扑跪泥中,嘶声哭喊:“谢主上隆恩!主上万岁!”
哭喊如石投水。周围的难民纷纷停下,望向龙旗,望向杨匡,麻木的眼神燃起生气。有人跟着跪下,有人啜泣,更多人挺直佝偻的脊背,望向北方的眼中,绝望渐被决然取代。
“主上亲临前线了!”
“主上没丢下我们!”
“跟北虏拼了!”
压抑的呼喊在雨中汇聚,虽不响亮,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杨匡未停,深深看了一眼泥泞中跪拜的百姓,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加速冲前。雨水冰冷刺骨,胸膛却滚烫。这一步踏出,便再无退路。他必须以己身,筑起一道比关隘更坚的精神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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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城,汉水北岸的雄镇,已完全笼罩在战争阴云下。城墙湿漉,守军身披蓑衣油布,持戈鹄立,警惕注视着北方阴沉的原野。空气弥漫着湿木、铁锈与紧张的气息。
傍晚时分,御驾抵樊城。没有盛大仪仗,只有总督邓羌率一身泥水、神情疲惫却亢奋的将校在城门跪迎。雨水顺着冰冷甲胄流淌。
“末将邓羌,恭迎主上!”嘶哑的声音带着金石铿锵。身后将领齐吼:“恭迎主上!”声浪穿透雨幕。
杨匡翻身下马,雨水将他浇透。他大步上前,亲手扶起邓羌:“老将军辛苦!诸位辛苦!速起!”目光扫过一张张风霜雕刻的坚毅面孔,“孤,与尔等同在!”
这句话如暖流注入心田。邓羌等将领眼眶发热,连日鏖战的疲惫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杨匡拒绝更衣,径直登上北门城楼。此地俯瞰汉水与北方平原,是制高点。邓羌紧随,指着城外泥泞原野与朦胧山影,语速极快:“主上,拓跋雄主力仍死死箍住壶关!高肃将军前日以响箭射出密报,言及鹰愁涧死士送达书信补给,关内士气尚稳!高将军誓言:人在关在!”
“然,”邓羌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白河谷地,眼中血丝密布,“萧胤前锋大将宇文破,统五万精锐步骑,已破我方城、博望数道警戒,正沿白河谷急速南下!其部多为剽悍铁骑,行动如风!据斥候拼死回报,其前锋距樊城已不足三百里!其意昭然,欲趁我大军未集,主上初至,直扑樊城,摧我中枢,撼动全局!宇文破乃萧胤爪牙之首,嗜杀成性,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杨匡目光死死钉在地图那支直插樊城的箭头上。三百里!对精锐铁骑而言,不过两三日的奔袭!樊城虽坚,仓促间守备空虚。宇文破这记掏心拳,狠辣刁钻!
“樊城现有多少可战之兵?”声音如淬火寒铁。
“回主上!城内守军不足一万!多为步卒!能调援军尚在途中,且多新募,战力堪忧!”邓羌声音沉重,“末将已命沿途军民断道、设鹿砦、焚桥迟滞!然宇文破凶悍,其先锋铁甲,寻常障碍恐难阻太久!”
城楼气氛降至冰点。雨声更急。不足一万疲惫之师,对抗五万挟新胜之威的虎狼前锋!几近死局!
杨匡沉默,目光从地图移向城外。雨幕中,汉水浊浪翻涌,北岸原野昏黄泥泞,如蛰伏巨兽。寒意侵骨,胸中烈火却熊熊燃烧!身后是襄阳,是荆襄腹地,是无边信任他的子民!无路可退!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城楼紧绷的将校士兵,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穿透风雨:
“传孤王命!”
“一,即刻起,樊城全城戒严!军民尽入保甲编伍!十五至六十男丁,悉数征发助守!妇孺老弱,转运物资,烧水造饭,照料伤患!违令者,斩!”
“二,拆毁城外无用房舍!取其梁木砖石,加固城墙,赶制擂石滚木!收集城中所有铁器、沸油、火种!备巷战!”
“三,命邓羌总督坐镇城楼,总揽防务!孤,亲为监军!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四,遣出所有斥候!死死盯住宇文破!孤要知其每一刻动向!更要让他知晓——”
杨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与玉石俱焚的意志:
“他宇文破想取孤项上人头?让他来!孤就在这樊城城头,候着他!看他有无本事,踏过孤与这满城军民的尸骨!”
“遵命!!!”城楼上,邓羌与所有将士爆发出震天怒吼,声浪压过潇潇雨声,直冲铅灰苍穹!再无恐惧,唯剩背水一战的疯狂战意!雨水冲刷脸庞,也冲刷着城楼上那面在风雨中猎猎狂舞的玄色龙旗!
杨匡一把推开侍从的伞盖,大步走到垛口最前,任冰冷雨水将他彻底浇透。他凝视北方那片战云密布、杀机四伏的混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炽烈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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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关,死寂的囚笼。
冷雨浇灌着残破雄关,将关墙血迹冲刷成道道暗红溪流。饥饿与伤病如跗骨之蛆。伤兵营里,呻吟微弱,死气弥漫。
高肃拖着沉重步伐,再入那间充满药味死气的营房。邓瑶卿依旧躺在简陋木板床上,脸色惨白近透明,呼吸微弱。伤口在恶劣环境下恶化,高烧反复。老军医愁眉不展,看着空药罐摇头。
“瑶卿……”高肃蹲在床边,避开伤处握住她冰凉的手,“主上……已移驾樊城了!离我们……很近!”
邓瑶卿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用尽全力才睁开一丝缝隙。灰翳蒙住的眸子努力聚焦在高肃满是胡茬泥污的脸上,一丝微弱的光,如风中残烛亮起。
“主……上……”干裂嘴唇翕动。
“是!主上!”高肃用力点头,眼中血丝密布,闪着狂热光芒,“就在樊城!亲口说,与我们同在!主上……在看着壶关!在看着我们!”他想起了那封由鹰愁涧死士用命送来、浸染鲜血的帛书,带着君王的体温与力量。
就在这时,关墙方向传来压抑骚动与惊呼!
高肃猛地站起按刀:“何事?!”
一名浑身湿透、脸带不可思议的哨兵跌撞冲入:“将军!关外!北虏……退了一箭之地!营寨……在拔营后移!”
“什么?!”高肃瞳孔骤缩,难以置信。拓跋雄的铁桶合围,松动了?他顾不上多想,拔腿冲上残破关墙。
风雨扑面,几乎睁不开眼。他奋力抹去脸上雨水,向关外望去。
只见拓跋雄连绵营寨,果然异动!靠近关墙最前沿、承受守军最多反击的几座营盘,正冒雨拆卸!栅栏拔起,帐篷收起,士兵推着辎重,缓缓后移约百步!这点距离对大军微不足道,但在壶关守军眼中,却是绝望黑暗中刺破的裂痕!
“拓跋雄这老狗耍何花样?”身边伤疤校尉嘶哑问,满眼警惕与不信。
高肃死死盯着后移营盘,雨水顺头盔流淌。突然,一个大胆念头闪过!他猛地转身,对关墙上所有惊疑士兵,用尽全力嘶吼,盖过风雨:
“弟兄们!看到了吗?!拓跋雄退了!他怕了!为何?!因我们的主上!主上就在樊城!主上亲临前线了!主上的龙旗,就在我们身后!北虏探子必已知晓!他们怕主上天威!怕我西昌万众一心!拓跋雄老狗,他心虚了!”
声如滚雷,在残破关墙冲撞,点燃士兵眼中黯淡火焰。
“主上万岁!”
“西昌万岁!”
不知谁先喊出,沉寂火山骤然喷发,无数嘶哑疲惫却饱含疯狂的声音汇聚滔天巨浪,冲破死寂囚笼,在凄风冷雨中炸响!
“主上万岁!!”
“西昌万岁!!”
“死守壶关!!”
……
吼声震天动地,关外后移的北朝营寨似乎为之一滞!那面屹立箭楼最高处、被风雨硝烟撕裂的“高”字大旗,在士兵狂热注视嘶吼中,如被灌注无穷力量,在铅灰雨幕中更加疯狂不屈地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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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天启城,昭阳殿。
炭盆驱散深秋寒意,殿内温暖如春。北朝皇帝萧胤,身着玄黑常服,背对殿门,负手而立,凝视着壁上巨大的天下舆图。他身姿挺拔如松柏,虽只背影,却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帝王威严。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皆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陛下,”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身着深紫文官袍服的老者缓步而入,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正是北朝司徒,萧胤倚为柱石的老臣崔宏。“宇文破将军急报已至。”
萧胤缓缓转身。他约莫三十四五年纪,面容英挺,鼻梁高直,一双凤目开阖间精光慑人,顾盼自有雄主气度。只是此刻,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念。”声音低沉,带着金铁之音。
崔宏展开军报,声音平稳无波:“臣宇文破启奏陛下:臣部五万精锐,已突破西昌军方城、博望等数道警戒,沿白河谷急速南下,距樊城已不足二百八十里。沿途所遇抵抗微弱,西昌守军似无备。唯道路泥泞,稍滞行程。臣必于三日内兵临樊城城下,为陛下叩开荆襄门户!另据探报,西昌主杨匡,已于日前移驾樊城。”
“杨匡……去了樊城?”萧胤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锐利。“倒是有些胆色。想学周世宗亲征,提振他那点可怜的士气?”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可惜,他不是柴荣,朕,更不是刘崇!宇文破这柄利刃,够他喝一壶了。”
“陛下圣明。”崔宏微微躬身,“宇文将军骁勇善战,麾下铁骑冠绝北地,樊城守军孱弱,杨匡此举,恐是自陷险地。”
萧胤踱步至舆图前,手指点向樊城位置,又缓缓划过荆襄广袤之地。“樊城若下,襄阳门户洞开,荆襄腹地便如熟透的果子。杨匡小儿,不过是困兽之斗。”他目光转向崔宏,“壶关那边如何?拓跋雄可有消息?”
“拓跋将军军报晨间已至。”崔宏从容道,“言壶关已成死地,守军粮尽药绝,形同饿殍,士气濒临崩溃。其依陛下‘困死’之策,步步紧逼,不日即可不战而下。唯……”崔宏略作停顿,“拓跋将军提及,西昌总督邓羌似遣小股精锐,以非常之法潜入关内,送去些许给养与杨匡书信,关内守军因此嚣叫一时,气焰复张。拓跋将军已加派巡哨,严密封锁。”
“哦?”萧胤眼中精光一闪,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杨匡……竟还能玩出这等花样?邓羌老匹夫,倒还有几分手段。可惜,杯水车薪,难解滔天烈焰。”他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由他去。几粒米,几封书信,能撑几天?传旨拓跋雄,不必理会这些许波澜,稳扎稳打,壶关,朕要定了!”
“老臣遵旨。”崔宏应道,随即又言,“陛下,大军南征,粮秣转运乃重中之重。新附并、冀诸州,今岁收成欠佳,若催逼过甚,恐生民变……”
“崔卿多虑了。”萧胤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朕要的是荆襄沃土,是混一宇内!些许小民怨怼,何足道哉?传旨有司,征粮加赋,务必确保前线供应!敢有懈怠或滋生事端者,无论官吏军民,严惩不贷!”他话语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与急迫。
崔宏眼中掠过一丝忧色,但深知皇帝此刻听不进逆耳之言,遂不再多言,只是躬身应诺:“是。”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个清越带笑的声音:“陛下与崔司徒商议军国大事,臣苏衡冒昧求见,可有扰圣听?”
随着话音,一个身着青色文士衫,年约三十许的男子步入殿中。他面容俊雅,长眉入鬓,嘴角天然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明亮锐利如鹰隼,步履间带着几分洒落不羁。正是萧胤近年来极为倚重的谋士,以奇谋诡略著称的苏衡。
“苏卿来得正好。”萧胤见到他,脸上冷峻之色稍缓,“朕正与崔卿议荆襄之事。杨匡小儿亲至樊城,宇文破前锋不日即至。苏卿以为,此子可能守几日?”
苏衡随意地向萧胤和崔宏拱了拱手,算是行礼,目光扫过壁上舆图,轻笑一声:“杨匡此举,看似悲壮,实则色厉内荏。樊城守军不过万余疲卒,纵有杨匡亲临,又如何挡得住宇文将军五万虎狼之师?三日?或许能撑五日?陛下,”他转向萧胤,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臣所虑者,非樊城之坚,而在东盛之狐。”
“李曦?”萧胤凤目微眯。
“正是。”苏衡点头,“老狐狸坐拥江淮,兵精粮足,却按兵不动,坐观我大军与西昌死斗。其意无非待我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陛下虽已遣使威慑,然李曦老奸巨猾,恐非言语可动。”
崔宏颔首:“苏侍郎所言甚是。李曦不动,实为心腹之患。”
苏衡踱步至殿中,眼中精光流转:“臣有一计,或可令此老狐不得安枕,或迫其提前入局,或至少……乱其方寸,不敢轻举妄动。”
“哦?计将安出?”萧胤身体微微前倾,显出浓厚兴趣。
苏衡嘴角笑意加深,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陛下可再遣一使,快马赶赴建邺。此番不须威逼,只需‘恳切’告知李曦:我大军破樊城、下襄阳只在旬日之间!陛下感念与东盛‘旧谊’,不欲兵戎相见。若李曦识时务,愿奉表称臣,献出扬州江北三郡为觐见之礼,则陛下可保其宗庙富贵,永镇江南!如若不然……待荆襄底定,王师东指之时,恐玉石俱焚!”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同时,陛下可密令张荣在建邺城中的内应,将此‘劝降’消息巧妙散布,尤其要传入东盛朝堂与那些世家大族耳中!李曦根基,在于扬州世家。若世家闻此消息,是战是降,必生分歧!李曦自顾不暇,焉有余力西顾?此乃一石二鸟,攻心为上!”
殿内一时寂静。崔宏眉头微蹙,似在权衡此计得失。萧胤则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激赏:“好!好一个攻心计!苏卿此谋,深得朕心!虚虚实实,乱其心,分其势!纵不能迫降李曦,也必使其内部生乱,不敢妄动!”他转向崔宏,“崔卿,即刻拟旨,按苏卿之策办理!使者要选能言善辩、胆色过人之辈!”
“老臣……遵旨。”崔宏躬身,心中暗叹苏衡手段之辣。此计若成,东盛必乱。
苏衡微微一笑,仿佛只是说了件寻常小事,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那标注着“樊城”的小点,悠悠道:“至于杨匡……陛下,臣观天象,荆襄之地,阴雨连绵,寒气日重。宇文将军破城之日,或有大雾……”
萧胤目光如电:“苏卿是说?”
“天时地利,若再加一把火……”苏衡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陛下,壶关将破,那困兽犹斗的高肃、邓瑶卿,与其留给拓跋将军强攻折损士卒,不若……放他们一条‘生路’?”他嘴角那抹笑意变得意味深长,“疲兵残卒,若‘侥幸’突围而出,其溃逃方向,会指向何方?若他们身后,再缀着拓跋将军‘紧追不舍’的精锐……这溃兵洪流,撞向的,会不会是某个……正严阵以待、却猝不及防的地方?”
崔宏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苏衡所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此计不仅毒辣,更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萧胤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猛兽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兴奋与冷酷!他猛地一拍舆图,声震殿宇:“妙!绝妙!苏衡,真朕之子房也!传旨拓跋雄!壶关破后,网开一面,放高肃残部南逃!给朕死死咬住,将他们……驱向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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