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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子那声撕心裂肺的“血止不住了!”,混着窗外乌鸦凄厉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气,像冰水兜头浇下。母亲日记本上那滴落的血珠,正缓缓晕开在四月十四日那片绝望的暗红水渍里,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父亲陈德贵在哪儿?爷爷那口泣血的黑棺又出了什么邪乎事?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闪,便被更强烈的冲动淹没——祠堂!张大爷塞给我那根兽眼血光的拐杖时,最后那句如同诅咒的低语再次回响:“陈家丫头,该去看看你真正的埋骨地了。” 而此刻,母亲日记里被掩盖的真相和那根嵌着朱砂痣的银簪,像两条冰冷的锁链,死死拽着我走向那个供奉着陈家列祖列宗、藏着所有秘密的禁地。
陈家祠堂孤零零地矗立在村东头,青砖黑瓦,飞檐翘角上蹲着几只石兽,在惨淡的晨光下如同沉默的鬼影。那扇厚重的、刷着暗红漆的柏木大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一把巨大的、早已锈蚀得看不出原色的黄铜锁,锁身上布满了铜绿和蛛网,像一张凝固的、布满疤痕的脸。
锁芯锈死了。用蛮力砸?动静太大,而且这锁看着异常结实。我下意识地摸向袖袋,指尖触碰到那根冰冷的银簪。簪头牡丹花瓣的轮廓坚硬而清晰。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母亲用它藏起朱砂痣的秘密,或许也能用它撬开这尘封的罪证之地?
几乎是赌命般,我抽出银簪,将簪尖那锋利坚韧的尖端,狠狠楔入锈蚀的锁孔深处!手腕用力,用上全身的力气,一边撬,一边拧!粗糙的铜锈摩擦着银簪,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的脆响!锁芯内部某个锈死的弹簧卡片,在银簪的暴力撬动下,终于屈服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肩膀顶住沉重的木门,用力一推——
“嘎——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尘封千年的腐朽木门被强行推开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混合了陈年香灰、木头霉烂、烛油凝固、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血腥的复杂气味,如同打开了一座积满尸骸的千年古墓!呛得我连连后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祠堂内部极其昏暗。高大的房梁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几缕微弱的晨光从高高的、布满蛛网的雕花木窗缝隙中艰难地挤进来,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正对着大门的深处,是一座高大的神龛,黑黢黢的,看不清供奉着什么。神龛前是一张长长的、同样落满厚厚灰尘的供桌。
就在我脚步踏入祠堂门槛的瞬间——
“噗!”
供桌正中央,一支插在落满香灰的粗陶香炉里、早已熄灭不知多少年的残烛,烛芯顶端猛地爆出一小团橘黄色的火苗!那火苗毫无预兆地凭空燃起,瞬间窜起老高,足有半尺多长!跳跃的火光猛烈地摇晃着,将昏暗的祠堂骤然照亮了一瞬!
火光映亮了神龛的轮廓——上面层层叠叠摆放着许多黑漆漆的牌位,那是陈家历代祖先的灵位。更照亮了供桌后方那整面墙壁——墙上挂着几幅巨大的、颜色黯淡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生卒年月,正是陈家的族谱!
摇曳的火光将那些族谱的影子投射在墙壁和地面上,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剧烈地晃动、扭曲,如同无数鬼魅在墙上无声地舞蹈、挣扎、发出无声的呐喊!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张大爷说的东西…在神龛最上层!
我强忍着心悸和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目光死死盯住神龛最高处。那里果然放着一个用褪色的明黄色绸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的东西,布匹边缘磨损得起了毛,颜色黯淡,像一块蒙尘的旧锦。
供桌底下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木板,又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爬行!在死寂的祠堂里,这声音清晰得如同响在耳边!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目光猛地投向声音来源——供桌下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那里有什么?!
摇曳的烛光刚好在此时照亮了供桌下方靠近边缘的一小片区域。
就在那片阴影的边缘,靠近供桌雕花裙板的位置,露出了一双极其小巧的、婴儿的鞋子!
鞋子是深蓝色的粗布做的,鞋头圆润,鞋帮上,用深红色的线,极其精细地绣着盛开的牡丹花纹!那针脚,那花纹的样式,和母亲包袱里那块血襁褓上的、老枣树洞里的破布上的、银簪头雕刻的、甚至昨夜纸灰凝成的襁褓婴孩身上的牡丹,分毫不差!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双鞋的鞋尖,正直直地、不偏不倚地对着我!仿佛鞋的主人,正躲在供桌下的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我!
这双鞋…是谁的?陈建军?还是那个“没了”的张家女婴?或者…是母亲真正的孩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我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朝着那双诡异的婴儿鞋伸去。指尖距离那深蓝色的鞋面只有寸许,鞋面上牡丹花瓣的纹理在昏暗光线下清晰可见。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鞋沿的刹那——
“滋啦!”
供桌上那支猛烈燃烧的蜡烛,灯芯突然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一个硕大的灯花猛地炸开,火星四溅!
“呼——!”
爆裂的灯花如同一个信号,原本猛烈窜高的火苗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矮了下去!但就在火苗矮下去的瞬间,那微弱的光线却诡异地、短暂地照亮了供桌下方那双婴儿鞋的鞋底!
鞋底是干净的,没有泥土。但就在那干净的鞋底中央,靠近脚后跟的位置,赫然用某种暗沉发紫的颜料(像极了爷爷棺材底血字的颜色!),清晰地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陈建军!
轰隆!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脑海!
陈建军!那个族谱上记载的、一九九三年四月十五日“血月降灾”夭折的陈家男丁!他的婴儿鞋,为什么会出现在供桌底下?鞋尖为什么对着我?鞋底为什么写着他的名字?而鞋面上…却绣着属于张家女婴、属于母亲真正孩子的牡丹花纹?!
“你在找什么?”
一个冰冷、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
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说话的人就贴在我的后颈!一股带着浓烈汗味和泥土腥气的呼吸,猛地喷在我的耳畔!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伸向婴儿鞋的手僵在半空,脖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一寸一寸,极其僵硬地扭了过去。
祠堂门口,逆着门外惨淡的晨光,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那里,几乎堵死了整个门框!
是父亲陈德贵!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祠堂门口!此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鬼火,死死地、充满暴戾地钉在我僵在半空的手上——那只正伸向供桌底下那双绣着牡丹、写着“陈建军”名字的婴儿鞋的手!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侵犯禁忌的暴怒而扭曲着,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突,每一根都充满了骇人的力量。他手里没有铁锹,但那双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发出“咔吧”的轻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出致命一击!
“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乱翻的?!” 他发出一声低沉、却如同受伤野兽般充满威胁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他不再掩饰,那眼神里的暴虐和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刮过我的皮肤!
他的目光扫过我僵住的手,又猛地扫过我另一只手里紧握着的、那本刚从神龛上取下的、用明黄绸布包裹的族谱!当他看清族谱封面上那褪色的“陈氏族谱”字样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着恐惧和毁灭欲的疯狂所取代!
“放下!给我放下!” 他狂吼一声,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如同失控的火车头,猛地朝我扑了过来!衣角带起的劲风,瞬间扫翻了供桌边缘那支燃烧的蜡烛!
“当啷!哗啦!”
沉重的粗陶烛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蜡烛滚落,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旁边散落的、干燥的纸钱和香灰!
“轰——!”
一小片橘黄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如同毒蛇般,瞬间扑向了那幅挂在供桌后方墙壁上的、巨大的陈家族谱!
干燥的纸页和厚重的卷轴布帛,如同最好的助燃剂!
“噼里啪啦——!”
火焰瞬间就窜了上去!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密密麻麻写满名字和生卒年月的纸页!陈家的列祖列宗,在火焰中发出无声的哀嚎,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昏暗的祠堂照得亮如白昼!也将父亲那张因暴怒和火焰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族谱!我的族谱!” 父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被挖了心肝般的惨嚎!他扑向火焰的动作猛地一顿,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景象惊呆了!火光映在他赤红的瞳孔里,疯狂跳动,将他眼里的恐惧和绝望无限放大!
就在他因族谱燃烧而分神的刹那——
“哐当!”
供桌下那双绣着牡丹、写着“陈建军”名字的婴儿鞋,因为地面的震动和火焰的冲击,猛地从桌沿掉落下来,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父亲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声音吸引,落在那双掉落的婴儿鞋上。当他的视线触及鞋面上那熟悉的牡丹花纹时,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所取代!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鞋底那三个暗紫色的“陈建军”字样时,那惊骇瞬间变成了灭顶的绝望!
“这是…你…” 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双鞋,又猛地指向我,眼神混乱到了极点,“你哥的东西… 这… 这不该在这里…”
“我哥?” 我借着火焰带来的短暂勇气,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嘶哑,指着地上那双诡异的婴儿鞋,鞋底的名字在火光下如同血书,“陈建军才是你亲儿子,对吗?!我是从张家换来的女娃,对吗?!那个脚后跟有朱砂痣、四月十六日死在石碑下的‘陈秀兰之女’,才是你和我娘的孩子,对吗?!”
火焰在族谱上疯狂蔓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父亲猛地转头,看向燃烧的族谱,看向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的“陈建军”的名字和他旁边的空白,他眼中的火焰像是被瞬间点燃,映出了开棺时棺材底那四个滴血的大字——“换子者死”!
“当年你奶奶拿着刀抵在你脖子上!” 他猛地转回头,对着我发出石破天惊的嘶吼,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却比平时响了十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说陈家不能没有男丁!说你娘生的女娃克夫!是祸根!她抱着刚咽气的陈建军,堵在张家门口!她逼我!她逼我签字画押!她逼我用刚出生的你,去换张家那个八字硬的女娃来顶替建军!她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陈家的香火!保住我的命!”
供桌下那“悉悉索索”的抓挠爬行声,在父亲这石破天惊的坦白中,陡然变大!变得急促而狂躁!
那双掉在地上的婴儿鞋,突然“哐当”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踢动了一下!
我低头看去,惊骇欲绝地发现——
其中一只鞋的鞋口处,赫然露出了一小截!
那是一截极其细小的、属于婴儿的、脚踝!
那脚踝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气沉沉的青白色!
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如同蛛网般清晰可见!
而在那截细小的、青白色的脚踝上,赫然系着一根细细的、褪色发暗的红色丝线!
那红线的编法… 和母亲包袱里那根用来捆扎蓝布包袱的红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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