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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张老栓和村长陈德贵一左一右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拖出了那片如同巨兽喉咙般的黑暗老林。脚底板被碎石和枯枝划破的伤口沾满了冰冷的泥污,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刺痛,但这痛楚与我内心的巨大恐惧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火把的光晕在身前跳跃,勉强撕开浓稠的夜幕,照亮脚下崎岖不平的归途。村民们沉默地围在四周,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我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我能感觉到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惊疑、恐惧、探究,如同芒刺在背。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曾经受人尊敬的风水先生,更像是在看一个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满身邪祟的怪物。
尤其是铁柱,他紧紧跟在他爹身后,时不时惊恐地回头瞥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仿佛我随时会变成什么择人而噬的厉鬼。他裤裆那片深色的湿渍在火光下隐约可见,散发着淡淡的臊气,无声地诉说着他刚才遭遇的极致惊吓。
“回…回哪儿?”我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个问题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
“还能回哪儿?先去我家!”张老栓斩钉截铁地说,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恐惧,“你那宅子…今晚是万万不能回去了!七爷,听我的!先去我那儿凑合一宿,等天亮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陈德贵也闷声附和:“老张说得对。七爷,你现在这样子…回那宅子,不是…不是自寻死路吗?先去老张家缓缓神。”
自寻死路…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片冰冷刺骨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再次嵌入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是啊,那栋宅子…那栋压在地狱入口上的宅子…我还能回去吗?那镜中的厉鬼,那悬在树上的脚,那无处不在的坟土气息…它们都在那里等着我!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过心头,我无力地垂下头,不再言语,任由他们架着我,像拖着一具行尸走肉般,朝着村东头张老栓那低矮破旧的土坯房走去。
张老栓的家,与我的新宅相比,如同云泥之别。低矮的土墙被经年的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院墙是用碎石胡乱堆砌的,勉强围出一个不大的小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柴火烟味、牲畜粪便味和潮湿土腥气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栓柱!去!把东屋炕上收拾收拾!铺上那床新点的被褥!”张老栓一边吩咐着还在发抖的儿子,一边和村长合力把我架进了堂屋。
昏黄的煤油灯下,堂屋里简陋的陈设一览无余:一张缺了角的破桌子,几条瘸腿的长凳,墙角堆着些农具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带着霉味的贫穷气息。
“七爷,你先坐下,缓缓神。”陈德贵把我按在一条还算结实的条凳上。张老栓则忙不迭地去灶间倒了一碗温热的开水,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
我浑身冰冷僵硬,手指麻木得不听使唤,试了几次才勉强接住那个粗糙的陶碗。碗壁的温热透过手心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我骨子里的寒意。我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碗里浑浊的水面,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映出镜中厉鬼的脸。
“七爷…”张老栓搓着手,在我面前蹲下,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声音压得很低,“你…你刚才在林子里…到底看见啥了?那脚…那瓷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我紧紧攥着的右手,那里还死死捏着那片不祥的碎瓷。
铁柱也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躲在张老栓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里恐惧未消。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说话,却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刚才在树林里的恐怖景象——那双悬空的寿鞋、滴落的冰冷粘液、浓烈的腥腐气——再次无比清晰地冲击着我的脑海,让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陶碗也跟着剧烈晃动,浑浊的水洒出来,溅湿了我沾满泥污的裤腿。
“鬼…是鬼…爷爷…他…他透不过气…”我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恐惧和绝望,“瓷片…压棺的…它出来了…就在那儿…悬棺…悬棺压不住了…”
“嘶……”张老栓和陈德贵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虽然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我口中听到“爷爷”、“悬棺”、“鬼”这些字眼,还是让他们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七爷,你是说…”陈德贵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得如同山石,“那天…老爷子下葬…棺木悬空…是真的凶兆?你…你压在上面盖了宅子…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贪念!都是那该死的贪念!为了那块所谓的“风水宝地”,我亲手把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唉!”张老栓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老脸愁苦地皱成一团,“造孽啊…七爷,这事儿…这事儿可咋整?那宅子…还能住人吗?老爷子他…他这是怨气冲天啊!”
“东屋收拾好了!”铁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打破了堂屋里沉重的气氛。
“好,好!”张老栓连忙起身,“七爷,先去炕上躺会儿吧,暖和暖和身子,看你这冻得…铁柱,扶你七爷过去!”
铁柱犹豫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我的胳膊。他的手指冰凉,也在微微颤抖。
东屋比堂屋更小更暗,只有一铺小小的土炕,炕上铺着一层还算干净的草席,上面放着一床打着补丁但洗得发白的薄棉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稻草和尘土的味道。
“七爷,你…你先歇着,有啥事就喊一声,我…我和铁柱就在堂屋。”张老栓站在门口,语气带着安抚,但眼神里的担忧和恐惧却藏不住。
我麻木地点点头,任由铁柱把我扶到炕边坐下。炕是凉的,并没有烧火,但比起外面冰冷的夜气和树林里阴森的腐叶,这里至少有了些许遮蔽和微弱的人气。
张老栓父子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门缝里透进来一丝堂屋煤油灯微弱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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