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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中午,春珍糖糕铺子。这个点正是直播人数达到峰值的时候,路过的游客也都纷纷停下驻足。其中一颗熟悉的脑袋也从门外探进来,娴熟且大声地跟春珍问好。
赵屏南正在给切糖糕的孙泰禾擦汗,孙泰禾低头和她耳语两句,赵屏南脸红地催促他:你快切!
郑妙嘉正抱着数位板懒洋洋地给他俩画画。
一旁钟肃则给妙嘉又是递水又是递有信息的手机。
郑妙嘉墨镜架在脑门上,瞥他一眼,不知道释放什么信号。
钟肃低头不情不愿地在她脸上亲了口。
然而,一声响亮地春珍奶奶好!空气瞬间凝固几秒,四个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视线齐齐朝他汇集过来——高典却像只被雷劈中的呆头鹅立在门口。
……
四人排排站,高典绕着他们足足走了三大圈才停下来,然后面色平静地开口,“是不是按照籍贯来的?对吧?”
他指指这边,“一个本地人,一个外地人,”
又不可思议地指指那边,“一个外地人,一个本地人。对吧?”
高典仔细一琢磨,非要遵循这么个定律的话,留给他的只剩一个谭韭……
他直接呸了出来,反倒替他另外两个蒙在鼓中的朋友感到心酸:“你们倒是看看咱们喵和桥都累成什么样了,他俩心无旁骛地给小画城搞事业,搞流量,你们在干什么!”
孙泰禾一边架手机一边对赵屏南说:“他说咱俩很配。”
赵屏南忿忿地拧他胳膊,“他说有什么用啊,要我妈说!”
高典一个箭步过去:“我说呸呸呸!!”
孙泰禾头也不抬:“谢了,兄弟,吃糖糕吗?”
高典:“………………”
郑妙嘉“啪”地关上数位板,连同pad一起塞回帆布包里,甩着黑色大衣摆和春珍说了拜,拉着钟肃欲走。
钟肃一动不动,瞥了眼高典说你发小好像在吃醋,郑妙嘉刚把墨镜架回鼻梁上,又往鼻尖一拉,一脸莫名其妙地从墨镜上方审视他,“吃什么醋?”
钟肃脸色微微一僵,别开脸低声说:你感觉不到吗,他喜欢你。
郑妙嘉笑出声来,钟肃,不会是你在吃醋吧,你不会真喜欢我了吧?
钟肃俊脸微愠,骂了句滚。
高典回头看他俩,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郑妙嘉拽着钟肃跨出门槛,她冲钟肃笑,然后默默伸出三根手指,慢悠悠地一根根弯下来:三、二……
果然,不出三秒,两人听见高典在身后颐指气使地大声吼孙泰禾:“喂狗呢!这点够谁吃!切大块点!”
***
小画城要大换血,这个消息在景区办公室不胫而走。
高典拿着孙泰禾切好的糖糕一进门就听见吴娟和潘晓亮还有隔壁财务部的柴娜正在嘀咕这件事。
高典忙凑过去,冒着糖糕被瓜分完的风险,得出来的情报就是:桥桥要升职啦!
张宗谐拉着各部门负责人和李映桥开了一天的会。傍晚时分,才见她从会议室出来,回自己办公室,高典刚要把从虎口夺回来的最后一块糖糕给李映桥送进去,脚步还没迈开,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就从门口进去了。
李映桥整个人陷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悠悠地转着圈,任毛呢裙摆打了个旋儿。
张宗谐站在落地窗旁,身影修长,轮廓冷硬,眉峰微微蹙着,他几次低头和她对视,终是别开头看向窗外,直到他抬手扯松了领结,咽了下喉结。
沉默片刻后,他这才侧过脸,目光复杂:“我这次回北京就不会再回来了,小画城的事我会转给其他人对接,几个股东的股权在Convey资本稀释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的话几乎可以不用听,但你真的想清楚了?”
如今这个市场环境下,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拿出钱来稀释这些股权,李映桥太清楚这钱多来之不易,她当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好像梁梅在电话里和她讲的,命运里那只猛兽会闻着她没有愈合的伤口和血腥味不断地拨弄风雨,她本来就不打算躲:“我不会让彩虹羑里的事情再发生。”
张宗谐冷笑:“如果发生了呢?这些事你能预料到吗?下次没人会帮你再保留录音。”
“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李映桥开玩笑说。
张宗谐回头看她,久久没挪开视线,最终也只是勾了下嘴角,用丰潭话骂她傻瓜,“春张。”
“春张”似乎还有回声,李映桥想起她刚入职那会儿,俩都知道彼此是丰潭人,但很少讲方言,全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好像故意卯这劲儿在比谁的普通话更标准,丰潭人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李映桥听笑了,视线终于撇到他身上去,起身打算去给他倒杯水:“第一次听你讲方言,还挺奇怪的。”
“你和俞津杨平时不讲吗? ”
“我们从小就很少讲,”李映桥用纸杯给他倒了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捂手,跟他并肩站在落地窗前,嘴角不自觉上扬,她从没觉得四十天那么长过:“喵小时候很高冷的,我俩上课其实没少打架,有一次老师还让我们拍了一张握手言和的照片,真的就只有两只手,你能想象吗?我们当时被同学笑了好久。”
张宗谐莫名能想象到他们小时候生活的热闹。他的童年乏善可陈,高中之前的照片只有一种,全是和各种资助人的合照,他当时还特别傻问人家能不能只拍手,不想拍脸。人家回他:总理会晤都要拍到脸呢,你算老几呀。因为他不爱笑,一拍照紧张就更严肃,人家发到报纸上,奶奶捡回报纸一看,骂他怎么不笑,不笑以后没书读了。
唯独高中遇到了俞人杰,他挥挥手说拍什么照,不拍,他做慈善不要人家留影的。
他默了会儿,又转头看她,“是因为我有点像他是吗,如果我当初没把你扔到彩虹羑里,我们会怎样?”
“不会怎么样,你也不像他。”
“你现在当然这么讲——”
张宗谐未说完,直接被人打断。因为那个“春张”的回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越来越近,直到蓦然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两人回头,原来是真的有人在闹事。
来人一路骂骂咧咧从门外闯进来,李映桥放下杯子,走出去,看着来人,神色不耐:“钱东昌,你什么事?”
潘晓亮和高典左右护法也立马到位。吴娟评价说,不如李映桥一个人站着气场强大,他俩一过去,白糖糕还粘着牙,气势立马落了半截。
李映桥办公室门口围满了人,钱东昌顾也不顾地一脚踹翻面前的茶几,金属腿在地上摩擦刮出一声刺耳锐响,一张法院传票“啪”地甩过来:“李伯清呢,我要见李伯清!我看倒是谁告我,谁他X的敢告老子!”
刚好砸在高典脑门上,带着一股韭菜蒜味,“这手是拨过屎啊!钱老板,怎么拿过的纸都这么臭!”
高典拿下来,一字一句念到:“南来市丰潭县人民法院XXXX案号,传唤人:钱东昌,传唤事由:商业贿赂……”
众人一愣。
李映桥看着钱东昌说了一句话,表情很平静,像是在说,明天要下雨,我打得雷。
而这句话像一条无形的橡皮筋,猝不及防地就弹在钱东昌的脑门上,发出一声震响,那震响好似一声长钟,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一下子就把他拽回多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
画城小学一向很安宁,安宁得连知了都发不出声儿,被欺负了,也没人会出头,不会失态,只是在他身下奋力挣扎,痛得撕心裂肺也没有尖叫,怕惊醒正在午睡的孩子们。
后来钱东昌看见梁梅写在日记本上的一句话。
幸好。孩子们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得像被裹了一层厚重、潮湿的棉被。
那时候,女人好像是习惯沉默和隐忍的。每年新来的老师年轻又水灵,还带着师范院校生的高傲。
按理来说,梁梅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她吃到了时代红利,早年考上中师,理应编在初中教师队伍里。但偏生她性子硬,又不懂得怎么钻营,经常得罪人当然把她下放了。
钱东昌从来没打过她的主意,那时新来的一个女老师,性格好,说话也细声细气,他至今都记得她的样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还会唱歌,开朗得不像话。
梁梅大概是察觉到异样了,于是在好几次他借由教研会名义单独留她到办公室,一向准点就走的梁梅,总是三番两次借故把人拖走。
他终于恼羞成怒,直到那次,她班级期中考成绩下滑厉害,钱东昌终于抓到机会,名正言顺地让梁梅留下,然后他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将人拖进办公室。
他第一次失手,还被梁梅用柜子里的奖杯砸破头,他怒火中烧,咬牙发狠地想,今天就算要把人掐死,也不能让她走出这里!
却没想到,那天门卫来巡逻,他忘了告诉他这边不用来,门卫听见门里的动静,过来敲门,梁梅抓到空隙跑了出去,一直躲在卫生间里。
他在梁梅眼中看见了女人对清白、对世俗眼光那熟悉的恐惧。
他断定,梁梅也一样,会让小画城一直安宁下去。
让孩子们一直裹着这层潮湿又温暖的棉被。
所以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当警察们走进画城小学的荣誉教师办公室,亮出国徽证件,问他是不是钱东昌的时候,他脱口而出:“谁敢告我?”
那个梁梅放下教案,抬手把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转头看他轻描淡写说:“我告的,怎么了。”
此刻。满屋子人神色各异,在一众看热闹的,装糊涂的,愤怒的,害怕的,惊讶的,甚至想息事宁人的眼神中,李映桥也只是目光淡淡攫住他:“我告的,怎么了。”
我告的。
怎么了。
不咸不淡又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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