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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静寂,坐在红木透漆圈椅上,云挽心思百转千回。

    一刻钟前,御前大内侍江公公在归去途中忽然拦下她,随后将她带到了此处。

    他未明说,云挽却清楚这是谁的旨意。

    江福盛乃御前内侍,他自然是奉景宣帝之命。

    殿内香兽吐息,烟圈如云似雾,渐渐扩散至无影无踪,只余下淡淡香气。

    雪松、苏合、辛夷、佩兰.......

    云挽默默辨认着其中所用香料,明明是具有静心安神之效,她内心却一点儿平静不下来。

    圣上是何意?

    为何独独召见自己?

    难道是她打着‘天子赐名’的名义出售云隐香引起了他的不满?

    或是今日大殿之上她行径有失?譬如紧要关头同朝臣辩驳,触及了皇家禁忌?

    还是今日阿绥的表现过佳,令圣上不悦?认为夺走了两位皇子的风头?

    亦或是圣上还记挂着上次阿绥踢球险些砸到他一事?

    总不会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云挽神色一凛,旋即放松。

    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绝不可能只喊她一人。

    ........

    云挽没头没尾地胡思乱想着,细究一切的可能。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殿中何时多了一人也没有注意。

    墨色朝靴踩在平滑的青玉石地板上,悄无声息,阔步行动间金丝绣云龙纹滚边相映衬,华美而暗藏锋芒。

    自踏入殿内,景宣帝眼底便多了一抹灰亮色。

    妇人端坐于圈椅,脊背微挺,身姿呈线般优美,周身流露出宁静雅致的气质。

    鬓发如云,蓝灰色暗花衣衫,本该是最不起眼的颜色,落在她身上却成了不容忽视的美。

    她目光盯着眼前某处,专注而悠长,似乎陷入了深思,就连刻意发出的脚步声也未惊动她。

    瞧她愁眉不展,神情变幻莫测,垂在腿上的一双手不断绞着帕子,仿佛要撕碎了去,景宣帝眉心耸动。

    跟在主子身后的江福盛嘴角抽搐,感到汗颜。

    不愧是母子,一样心大地可怕。

    掩唇重重咳了声,待看到对方如惊弓之鸟般受到惊吓,江福盛才满意。

    对嘛,这才像话。

    思绪忽然打断,云挽猛地转头,看到景宣帝时愣了下,“圣上?”

    意识到行为不妥,云挽连忙起身跪拜:“臣妇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她垂头盯着地面,立领微敞,露出一抹细腻雪白与一截后颈,举止间透着浑然天成的秀美雅致,令人移不开目。

    面前人未发话,云挽保持着姿势,不敢起身。

    蓦地,眸底多了一双宽大华贵的长靴,云挽屏息凝神,头颅更低了半寸。

    “朕进来时,陆夫人在想什么?”

    长靴的主人发话,语气平静随意。

    云挽暗暗埋怨这宫里的人不称职,怎么主子过来也不通传一声?

    她不敢放松,认真回道:“臣妇方才在思考这殿中所燃之香均是用了哪些香料。”

    这是云挽的日常习性,初学调香之际,她辨认香料,她习惯于将每种香料放在随处可见的位置,每每见到或路过闻到她便会认真思考,从而加深记忆。

    包括平日里与他人坐在一起闲谈时,云挽会刻意暗猜对方今日身上染了什么香,其中分别用了什么香料,精确到用量。

    “那夫人可辨出来了?”景宣帝不咸不淡道,嗓音醇厚似鼓点。

    他负手而立,闻言下颌微收,点漆般的眼睛凝着在她后颈的那抹白。

    纤弱地仿佛一握便折。

    后脊微凉,偶尔又似有焦灼感,云挽抬了抬头,想要驱逐那一瞬间的异样,发髻间三两支玉钗随之晃动,轻轻拍打着她白皙的耳廓。

    离得近,她甚至能闻到这天下间唯有帝王能用的龙涎香,夹杂着壮年男子的成熟气息,浓郁而滚烫。

    “回陛下,大致能说出一二。”

    报了一连串香料名,云挽没有丝毫糊弄。

    诧异一闪而过,景宣帝倒不认为她有本事糊弄自己。

    凤眸微挑,他笑得散漫:“夫人果真天赋异禀,不仅在制香一事上颇有天分,更有经商之才,无怪乎能在短短时日将铺子扭亏为盈,日进斗金。”

    这话听着不大对劲,要说是夸耀又不对,要说是嘲讽又不像。

    拿不准他是何意,云挽轻咬下唇,试探道:“谢陛下夸赞?”

    “..........”

    一旁的江福盛无语凝噎。

    要谢就谢,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景宣帝盯着她静默两息,随后抬步越过云挽。

    眼前的长靴消失,包括那气息霸道幽深的龙涎香,云挽悄然呼了口气。

    在双腿快要酥麻之际,她听到宛若天籁的声音:

    “陆夫人还不快请起?”

    江福盛瞧着眼前迟钝的美妇人,心中叹了口气道。

    “谢陛下。”

    提裙起身,云挽整理好裙裾。

    抬眸快速瞟了眼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的景宣帝,她选择站立。

    江福盛为其斟茶,有几分安静的殿内响起水声,接着茶香袅袅。

    暖阳透过雕花窗棂缝隙,正正好打在云挽身上,蓝灰色的衣裳瞬间添了几分暖艳。

    云挽双眸微阖,浓长的睫羽轻轻颤动,她下意识抬袖遮挡,却忘了自己是可以挪动的。

    空气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轻笑,云挽耳廓微微发烫,她默默地放下了手。

    眼见半个钟头过去,还未进入正题,她心底透着慌。

    犹豫半晌,云挽索性开口:“不知陛下召见臣妇是为何事?”

    景宣帝斜靠,单手支撑下颌,朝她看了过来,眸光幽深,染着淡淡笑意:“陆夫人以为呢?”

    云挽拧眉,思忖片刻她诚实摇头:“臣妇不知。”

    景宣帝隐去眼底的最后一丝情绪,不再拐弯抹角:“听闻陆夫人的云香阁香品繁多,受人喜爱,俱出自夫人之手?今日云隐香更是成了京中人人追捧的香品,一售而空,夫人赚得盆满钵满?”

    果然是因为云隐香一事?

    云挽忽然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她深呼口气:“受益于陛下恩泽,得了御赐之名‘云隐’二字,百姓慕名而来,这才令臣妇有了可观之利,这一切皆要仰仗陛下的恩惠。”

    她口吻诚挚,饱含真情,说完抬头朝景宣帝望了眼,深藏感激。

    话里话外,皆是对景宣帝的感恩。

    这谄媚奉承着实低劣,尚不及宫里最低等的小太监,景宣帝别开眼。

    神情微愣,云挽心口一沉。

    圣上这是不满意?

    难道是因为诚意不够?

    “陛下若觉不妥,臣妇今后不再出售云隐香?”云挽眉眼低垂,轻声询问。

    景宣帝侧目,似笑非笑道:“夫人这是准备做亏本生意了?”

    手中的帕子无意识绞着指尖,云挽咬了咬唇道:“臣妇自是不想的........”

    “陛下若不嫌弃,臣妇可将五成利献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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