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温度

    连续三天的实验室工作让程暖精疲力尽。

    周六一早，她如约到达远见科技的研发中心，与周暮远的团队一起测试各种传统防潮配方与现代材料的结合方式。令所有人惊喜的是，程暖父亲笔记中记载的几种古老配方经过现代化改良后，在模拟湿热环境下的表现远超预期。

    “程小姐，这个数据太惊人了！“年轻的研究员小李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添加了0.3%桐油微胶囊的样品，在85%湿度下稳定性提高了四倍！“

    程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嘴角不自觉上扬。过去三天，她几乎翻遍了父亲留下的所有笔记，将可能有用的信息全部整理出来。周暮远则带领团队日夜不停地测试各种组合，眼睛下方的黑眼圈越来越明显，但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新加坡客户刚回复邮件，“周暮远从会议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他们同意延长一周期限，让我们提交完整的改进方案。“

    实验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程暖看着周暮远被团队成员围住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领带早已松开，头发也因为频繁的抓挠而略显凌乱，但站在那里就像一座灯塔，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程暖，“他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我们下周要举办一个小型发布会，向客户和媒体展示改进成果。我想...“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不知道'暖语咖啡'是否愿意负责活动当天的茶歇服务？“

    程暖眨了眨眼。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的邀请。“规模多大？“

    “大约一百人。我们会按市场价支付费用。“周暮远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中带着期待，“你可以根据我们的新材料主题设计特别菜单。“

    程暖的大脑立刻开始计算：一百人的活动意味着至少两天的准备工作和五位临时员工。但这也是个展示“暖语咖啡“的好机会，远见科技的客户群正是她想要吸引的高端人群。

    “我需要具体时间和场地要求。“她最终说道，努力保持专业的语气。

    周暮远嘴角微微上扬。“小林会发详细需求给你。谢谢，程暖。“

    “只是商业合作而已。“她轻声回答，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周暮远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程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时，一个年轻女孩拦住了她。

    “程小姐？我是张蕊，周总的实习生。“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时尚的套装，妆容精致，“周总让我送您回去。“

    程暖注意到女孩说“周总“时语气中的亲昵，以及打量自己时眼中闪过的一丝评估。“不用麻烦了，我可以叫车。“

    “周总坚持的。“张蕊微笑着，但眼神并不友善，“他说您这几天辛苦了。“

    程暖跟着女孩来到地下车库，坐进一辆豪华轿车。车内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后座放着几个印有名牌logo的购物袋。

    “你跟着周总多久了？“车子启动后，张蕊突然问道。

    “我们只是旧识。“程暖简短地回答。

    “周总真是体贴，“张蕊自顾自地说，“对老同学都这么照顾。公司里多少女孩想得到他的关注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程暖一眼，“不过他向来公私分明。“

    程暖握紧手中的包带，没有接话。张蕊的每一句话都像裹着糖衣的刺，看似无害实则扎人。车子停在咖啡店门口，程暖道谢后迅速下车，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接下来的几天，程暖忙于设计发布会的咖啡菜单。她决定以“传统与创新“为主题，设计一系列融合古老配方与现代手法的饮品。正当她调试一款添加了肉桂和蜂蜜的冷萃咖啡时，门铃响起。

    “忙着呢？“周暮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比在实验室时正式许多。

    程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头发。“来检查进度？“

    “来送合同和预付款。“他将文件袋放在吧台上，“顺便尝尝新品。“

    程暖递给他一杯刚调好的咖啡。“这是受你父亲启发的配方——传统香料，现代萃取技术。“

    周暮远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太妙了！肉桂的温暖和冷萃的清爽完美结合。“他环顾咖啡店，“发布会后，估计你这儿的生意会翻倍。“

    “那得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程暖低头擦拭咖啡机，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

    “不，是我该感谢你。“周暮远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不只是为了这个项目，还有...重新认识你的机会。“

    咖啡店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咖啡机轻微的嗡鸣。程暖抬起头，发现周暮远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种让她心跳加速的东西。

    “我得回公司了。“他最终打破沉默，“发布会前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程暖点点头，送他到门口。就在周暮远即将离开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看来得等一会儿了。“程暖说。

    周暮远看了看表，眉头微蹙。“我还有个视频会议...“

    “我有伞。“程暖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黑色长柄伞，“不过只能撑一个人。“

    周暮远犹豫了一下。“你住得不远吧？我送你回去，然后借伞去公司。晚上让司机送回来。“

    程暖想拒绝，但雨越下越大，她确实需要回家拿些材料。“好吧，谢谢。“

    他们挤在一把伞下，肩膀紧贴着肩膀。周暮远为了不让程暖淋湿，将伞明显向她那边倾斜，自己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程暖闻到淡淡的古龙水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让她想起大学时代他们共撑一把伞的日子。

    “记得大学时那场暴雨吗？“周暮远突然开口，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我们被困在图书馆，最后冒雨跑回宿舍。“

    程暖微笑。“你第二天就感冒了，还坚持不肯吃药。“

    “因为你说要照顾我。“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程暖的心猛地一颤。那些回忆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七年了，为什么他还记得这些细节？

    到达公寓楼下，雨势更大了，几乎形成一道水帘。

    “你确定要现在走？“程暖看着周暮远湿透的肩膀，“上来擦干一下吧，等雨小点再走。“

    周暮远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程暖的公寓不大但温馨，满屋子都是书和绿植。她递给周暮远一条干毛巾，然后去厨房烧水泡茶。

    “你还是喜欢在窗边看书。“周暮远站在客厅的书架前，语气肯定而非询问。

    程暖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打翻茶杯。他怎么知道？然后她看到了书架旁那把靠窗的扶手椅和小茶几，上面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和半杯咖啡。

    “红茶可以吗？“她转移话题。

    “加一片柠檬，不要糖。“周暮远自然地回答，然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补充道，“如果你有的话。“

    程暖的手停在茶叶罐上方。他还记得她泡茶的习惯。七年前就是这样，他总是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而她却常常忘记他不吃甜食。

    她端着茶回到客厅，发现周暮远站在照片墙前，专注地看着她和父亲的合影。

    “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接过茶杯，“他的笔记救了我们的项目。“

    程暖坐在沙发边缘，与周暮远保持着安全距离。“他一定会很高兴自己的知识还能派上用场。“

    “程暖，“周暮远突然转向她，眼神认真，“我一直想问你...你父亲最后的日子...他痛苦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猛地刺进程暖的心脏。她父亲去世时，她和周暮远已经分手两年了。他是怎么知道具体时间的？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

    “我一直关注着。“周暮远放下茶杯，“我去了葬礼，只是站在最后排，你没看见我。“

    程暖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她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来悼念的人不多。她全程强撑着没有哭，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在墓前崩溃。而周暮远，那个她以为早已忘记她的前男友，竟然就在现场？

    “为什么？“她声音颤抖。

    周暮远向她走近一步，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因为我答应过他，会一直照顾你。“

    程暖猛地站起来，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地毯上留下一片深色痕迹。“什么？你什么时候答应过他？“

    “就在我们分手前一个月。“周暮远的声音低沉，“我去医院看他，他...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让我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确保你平安快乐。“

    程暖的世界天旋地转。父亲和周暮远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而她完全不知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分手？“这句话脱口而出，七年来的疑问终于浮出水面。

    周暮远的表情变得痛苦。他张嘴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紧锁。“我必须接这个。“

    通话很短，但程暖能看出情况紧急。挂断后，周暮远深吸一口气。“实验室出了点问题，我必须马上回去。“

    雨仍然很大，但已经小了一些。周暮远将毛巾放回浴室，拿起湿漉漉的西装外套。“我们...改天再谈，好吗？“

    程暖点点头，仍然处于震惊中。她机械地将伞递给他，送他到门口。

    “程暖，“周暮远在门口转身，雨水顺着他的轮廓滑落，“有些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但请相信，我从未停止...“

    他的话没说完，电梯门开了。周暮远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程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她的脑海中回放着周暮远的话——他去了父亲的葬礼，他向父亲承诺过照顾她，他“从未停止“...什么？爱她吗？那为什么当年要那么决绝地分手？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林嘉。

    “暖暖，你还好吗？声音怎么怪怪的？“

    程暖这才发现自己在哭。“林嘉...周暮远刚才说，他去过我父亲的葬礼。“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知道。“

    “什么？“程暖猛地坐直。

    “我当时看见他了，但他请求我不要告诉你。“林嘉叹了口气，“暖暖，有些事情...也许你应该听他亲口解释。“

    “他刚才差点就要说了，然后被电话打断。“程暖苦笑，“就像七年前一样。“

    “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从来没详细说过。“

    程暖闭上眼睛，那个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约我出去吃饭，说有话要说。那天雨很大，他迟到了两小时，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他说...他爱我，比什么都爱。“她的声音哽咽，“第二天，他就发信息说要分手，没有任何解释。后来我才知道，他当天接受了国外名校的全奖offer。“

    “你确定这就是全部真相？“林嘉轻声问。

    程暖沉默了。她曾经以为这就是全部，但现在...

    “暖暖，我查到的关于远见科技的资料里，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林嘉的声音变得严肃，“尤其是关于徐世谦和周暮远父亲的关系。“

    程暖的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明天见面说。这事电话里讲不清楚。“林嘉顿了顿，“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张蕊的女孩吗？她好像是周暮远的助理。“

    “今天刚见过。“程暖皱眉，“怎么了？“

    “她在社交媒体上晒了不少和周暮远的'工作照'，配文很暧昧。“林嘉犹豫了一下，“不过可能只是小姑娘的一厢情愿。“

    程暖勉强笑了笑。“和我没关系。我们...只是商业合作伙伴而已。“

    挂断电话后，程暖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她想起周暮远湿透的肩膀，他记得她喝茶的习惯，他去过父亲的葬礼...这些细节拼凑出一个与她认知完全不同的周暮远。

    而最大的问题是：她准备好听那个可能的真相了吗？如果七年前的分手另有隐情，她能否原谅他的隐瞒？更重要的是，她能否再次信任他，冒着再次心碎的风险？

    窗外，一轮明月从云层中露出，洒下清冷的光辉。程暖轻轻触碰窗玻璃，仿佛能透过夜色触摸到那个正在实验室忙碌的身影。七年了，他们之间的引力似乎从未减弱，只是被时间和误解暂时掩盖。

    而现在，就像那轮破云而出的月亮，真相似乎也即将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