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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暮雨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了。她只记得那天D市迎来了冬天的初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不拘何处地降临,屋顶上、街道上、树枝上、小猫的头上。整个城市一下子变得安静洁白,宛若童话。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顾暮雨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书店逛逛。窗外悠悠地落着雪,雪花扑向书店的橱窗,却扑不进书店暖黄色的灯光里。顾暮雨点了一杯咖啡,挑了一本书坐下,开始读了起来。书店的环境有些让她分神,脚步声、细语声、店员招待顾客的声音、店门开关的叮铃声,以及掠过书页的人影憧憧。她却喜欢这样隐隐的骚动,仿佛在其中寻找宁静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手边的咖啡随着逐渐下降的温度收敛了香气,顾暮雨看书看得入神,忘记了桌上没动过几口的咖啡。突然,一个人在她对面坐下,呼吸急促。顾暮雨下意识地抬眼,只觉来人透着安静而严肃的气质。对方也拿着一本书,却不怎么翻看,只是一直看着她,频繁地喝着咖啡。
顾暮雨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仍旧低头看书。只是不知怎么心里却被这紧张的氛围搅得有些慌乱,却仍旧故作镇定,尽量控制自己翻书页的手指不作颤抖。
渐渐的,对方也安静下来,顾暮雨注意到他翻书的手上串着四圈棕红色的珠链。玲珑的珠链配上细白的手腕,沉稳的棕色中透出跳动的红,和来人的气质很搭。顾暮雨自己不爱戴饰品,却对研究别人的项链耳环很感兴趣。不知为何,顾暮雨没有跟他有任何交流,却能感觉到他干净沉稳的气质。
雪渐渐沉融在暮色中,书店的灯光在暮色中渐渐明亮起来。
渐渐地,顾暮雨注意到对方在靠着墙,好似在看她。她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鼓起勇气回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不在看她,只是在靠着墙发呆,一双眼睛凝了些许的悲哀,里面竟是一片白雪茫茫的世界。
怎么了?顾暮雨心想。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面前的书,竟是《古都》。
她也很喜欢这本书。永别的爱如同清晨的细雪,绵延不断,细腻纯洁,落入水中便消失不见。原来他也看川端康成啊。顾暮雨对对方来了兴趣,想和他有所交流。突然手机振动了一下,顾暮雨打开手机翻看短信。
舍友给她发了条信息。
快回来!晚上的专业课老师要临时小测!
顾暮雨看了看时间。完了。8点21了。8点半开始上课。书店离学校逸夫楼不远,狂奔大概十分钟能到。顾暮雨顾不得许多,赶忙背起包往外跑。
做完变态难的试卷,已经十点半了。顾暮雨查看了一下书店的营业时间。正好关门。
就这样错过了。
顾暮雨苦恼自己都没看清对方什么样子。她只记得一双好似在下雪般的眼睛。
“所以呢?你没问他要联系方式?”许小潺咬着奶茶的吸管,八卦地问道。
“没有啊,我以为晚上会跟他有点交流,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魔鬼测试。”顾暮雨道。
“哎呀,真像一首断片诗集,文字停留在了最精彩的部分。”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许小潺吸了一口奶茶,“再去那个书店咯,看能不能遇到他。”
“你也真是够奇怪的,明明对人家有感觉,为什么回避?”
“我怎么知道?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不会有情感障碍吧?怎么平常我没看出来。”
“你才情感障碍呢。”顾暮雨翻了个白眼,“我跟你做朋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哎呀哎呀,总是翻旧账。”许小潺打了个哈哈,“喝口奶茶消消气。”
顾暮雨接过奶茶,猛吸一大口,没好气道:“别以为能蒙混过关,你说说,你一开始为什么不理我?”
“这个嘛......”许小潺犹豫道,“可能是我太骄傲了吧。”
许小潺的骄傲,顾暮雨知道是有原因的。顾暮雨在高一刚分班的时候,就听说了班里有个语文成绩全年级第一的牛人。
“听说她看了好多好多的书,语文老师课上提及的书她都看过。”
“是啊是啊,一看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最佩服的就是她,好想跟她交流交流。”
班里同学的溢美之词,让顾暮雨对这个传说中的语文尖子产生了兴趣。顾暮雨也对文学感兴趣,但是以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坚韧毅力,多年来她徜徉于书籍的小水塘,到现在还是一只旱鸭子。从善如流这个词顾暮雨却早已熟悉,于是她兴奋地对舍友说道,我要和许小潺做朋友。
“想做朋友?先排队吧。”舍友不冷不热地说道。
“什么意思?”
“许小潺身边总不缺人,多的是人想跟她做朋友。”
顾暮雨有些讶异,不就多看了几本书,哪来这么大的魅力?
“我可以插队呀。”顾暮雨笑嘻嘻道。
凭着不屈不挠的精神与铜墙铁壁般的脸皮,顾暮雨成功吸引了许小潺的注意。下课一起去小卖部,顾暮雨总是从后面跑上来,不由分说插到许小潺与其他同学中间,亲亲热热地对许小潺说道:“去买吃的吗?一起呀。”下了晚自习,顾暮雨站在教室门口,等许小潺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笑嘻嘻道:“一起回宿舍吗?”
许小潺对顾暮雨狗皮膏药般的行为甚感无语,但是嘴里却应付道:“嗯,好啊。”这是她应对热情的同学的一贯策略。不推不拒,不得罪也不接近。一般的同学也就和她说说话便满足了,所以还好对付。顾暮雨便不同了,时时刻刻都想粘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如同一块冰,被顾暮雨热乎乎的双手捂得快要融化。
这个人,真的好烦。许小潺发觉不推不拒的策略对顾暮雨根本不管用,心想该如何应对。
“叮铃铃......”晚自习下课铃响起,许小潺迅速收拾好东西,拔腿就往教室外走。等到顾暮雨收拾好书包,发现教室里早就没有了许小潺的踪影。
第二天,许小潺甚至提前收拾好书包,铃一响便不见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她不想跟我一起走啊......顾暮雨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心下有些失落。热脸蛋贴冷屁股。那我不再烦她了。
下课一起去小卖部,再没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影挤进许小潺与其他同学的队列,下了晚自习,许小潺终于能呼吸一口独自走在寒夜中的空气。发语文作业时,许小潺发到顾暮雨那一组,发现顾暮雨总是托着腮看向窗外,若有所思,手中的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子,发出轻微而寂寞的声响。
把顾暮雨一把推开后,许小潺发现被顾暮雨吵得嗡嗡作响的耳朵似乎还有些耳鸣。
“你吃橙子吗?我分一半给你。”
“你喜欢日本文学?有什么作家推荐吗?我也去看。”
“我想去尼泊尔的鱼尾山屋,我想有生之年还是要追求生命的美好与纯净吧。”
......
一个疯丫头。许小潺想道。但是心里的一块冰像是早已被捂得融化,再也冻不回原来的模样。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冰化为了水,在许小潺心里不知去向,焦躁地响着。
许小潺发现自己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挪到顾暮雨身上。她下课看漫画,笑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来;与同学嬉笑打闹,欢乐的笑声让许小潺有些失落;上课啃玉米,老师走到她身边才收敛......
也许,我不该推开她的。许小潺若有所思。
一个月后。
“你想看这本书吗?我可以借给你。”许小潺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拿着一本书走到顾暮雨身边。
顾暮雨十分惊讶地看着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许小潺伸着拿书的手,头略略低着,有些不好意思。
顾暮雨愣了愣,终于展颜一笑:“我倒是无所谓啦,但是你非要坚持的话,那我看就是啦。”说罢,她接过许小潺的书,放在手上摩挲着:“《起风了》......”
“讲的是一个人陪伴妻子走到生命尽头,从而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生命的故事。”
“哦...”顾暮雨放下书,托着腮看向许小潺道,“怎么想起要借我书看?”
“......”许小潺一时无语,犹豫了良久道,“你不是要我推荐日本作家的书吗?我想你会喜欢这本,所以借给你看。”
“还有......下了晚自习一起走吗?”许小潺看向顾暮雨,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顾暮雨没有回答,而是直视着她,过了良久也没开口。
“这个嘛......”顾暮雨作出思索模样,“好啊。”
她看向许小潺,露齿一笑。
许小潺舒了一口气,完成任务般地回到自己座位上,语文课上竟破天荒地走了神,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时值寒冬,蜡梅花香渗透着寒意,从枝头逸散,清香浮动至人心神处。顾暮雨与许小潺都围着围巾,戴着厚厚的手套,仿佛蹭在一起能取暖似的,紧紧贴着彼此,有说有笑地走着路。许小潺不停地说着喜欢的作家,从这个作家聊到那个作家,顾暮雨静静听着,虽没看过,却好似随许小潺逛书展似的,对许多作品都有了大概的了解。许小潺讲着故事情节,有时背诵出印象深刻的几句话,顾暮雨一边听一边思索,像复读机一样口中喃喃着许小潺的话。有时看完了许小潺借给她的书,她会一脸兴奋地和许小潺分享自己的体会,许小潺微笑地听着,心想,她虽然不怎么看书,却好像明白很多东西。
三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从春至夏,从秋到冬。三年的同窗相伴,顾暮雨与许小潺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顾暮雨有一天问许小潺道。
“可能是为了逃避现实吧。”许小潺有些黯然道。
“现实不美好吗?”
“嗯...我从小到大都不是很开心。”
“为什么?”
“我爸爸酗酒,还会家暴我和妈妈,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跑走了。”
“啊...”顾暮雨有些讶异。
她拍了拍许小潺,笑道,“现实也不总是残酷的,你看你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吗?”
“少臭美了你。”许小潺翻了个白眼。
“还有啊,我们很快就要去上大学了,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你爸爸就打不着你了。”
“那我们约定好了,要上同一个大学。”
“啊啊,你这要求提的,比我班主任还高。”顾暮雨苦恼地抓头。
“你还想不想跟我一起玩了?想的话就努力学习。”
“是,是。”顾暮雨叹气道,“我尽力。”
顾暮雨和许小潺真考上同一个大学了。倒不是顾暮雨考得有多好,而是许小潺发挥失常,数学考砸了。她们一起填报了D市的师范大学,一个读外语,一个读中文。
“你有没有加入什么社团?”
“没有啊。”顾暮雨打了个哈欠。
“你没有什么感兴趣的社团吗?”
“懒得加。”
“加社团有综评加分的呀。”
“管它什么加不加分,上大学了就是要享受人生,放飞自我。这几年不松松骨头,工作了还想偷懒?”
“你这什么歪理。”许小潺无语道。
“我猜你加了文学社吧。”顾暮雨斜眼看向许小潺道。
“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顾暮雨道,“整天就知道文学文学。”
“你别说,我在文学社真遇到了一个有才的人,文章写得很好。”
“谁呀?”
“叫凌寒。”
“凌寒独自开?男的女的?”
“男的。”
“哦吼。”顾暮雨挤着许小潺的肩膀打趣道,“你不会对人家有意思吧。”
“说什么呢。”许小潺红了脸,有些慌道。
“你不对劲呀。”顾暮雨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红红的脸颊,“我们凌霄仙子也要跌落凡尘了吗?”
“打住打住,越说越起劲了。”
“哪天让我会会他,先替你把把关。”
“不劳您老费心啦,影都没有的事。”
“别到时候见色忘友啊。”
“怎么会呢?谁也没你重要。”
顾暮雨一听,高兴得心花怒放,是啊,谁能比我重要?
顾暮雨的得意,没过几天便被打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日渐灼热的不安。
“暮雨,我跟你说,凌寒这期推送出来了,他介绍的是《浮生六记》,文字温柔细腻,推送浏览量破千了呢。”
“那是因为我们学校名气大,多的是人看我们学校公众号的推送。”
“不对不对,你看呀,之前的文章浏览量都只有几百的,最高的一个也就六百多。”
“哦,那他挺牛的啊。”
“是呀,你看看他写的文章嘛。”
“不看。”
“为什么?”
为什么?顾暮雨想到,就看你这个上头的样子,我没打他就不错了,还看他文章?什么温柔细腻,一个大男人娘们兮兮的拈绣花针绣花呢,一点执笔纵横的气势都没有。
“我哪看的来这么好的文章呀,我目不识丁的,见着皇帝不拜,那叫失礼,见着好文章不赞,那叫失敬。”
“哪那么多讲究?文章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啊。”
“行我有空看。”顾暮雨打了个哈哈。
“暮雨,我发现凌寒这个人还挺好相处的诶,远看冷冷的,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你真跟他接触之后,会发现他很真诚,听你讲话也很认真,回答也是温和有礼,还会主动帮你的忙。”
“嗯哼。”顾暮雨刷着手机敷衍着,心里却莫名烦躁起来。
“暮雨,凌寒在团建的时候说他喜欢看书、弹琴,打网球。你说他弹的是吉他还是钢琴?他不能吃辣,团建的时候吃了几根串串就被辣的直喝水,嘴巴还被辣肿了。”
“哦,是吗。”顾暮雨呵呵冷笑。
......
许小潺自从认识凌寒的几个月以来,每天三五句都绕不开凌寒这个话题。顾暮雨感觉到,她们之间的话题慢慢发生了变化,从你参加了什么活动,你今天上了什么课,吃了什么好吃的蛋糕,到凌寒今天和她说了几句话,凌寒要和她一起采访一个专家,应该怎么准备,再到凌寒对她到底有没有好感......
凌寒。凌寒。凌寒。
突然有这么一个叫凌寒的家伙,横一脚插入顾暮雨与许小潺之间,把顾暮雨以为固若金汤的友谊、亲密无间的关系搅得面目全非。
“许小潺,除了那个叫凌寒的你就没有其他能跟我聊的了吗?”顾暮雨忍了许久,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开口。
“啊...”许小潺一时语塞。“我以为你也喜欢和我一起谈论他,我才一直说的。”
“没有,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每次都是你滔滔不绝地说,我耐着性子等你说完。”
“哦,忽略你的感受了。对不起。如果你不爱听的话,我不跟你说他就是了。我们去哪个食堂吃饭?”
“学苑食堂吧。你得请我吃鸡排,我委屈了。”
“好好好。”
“对了,你周末有空吗?我想你跟我一起去书店看看新出的书。”
“周末啊...”许小潺迟疑道,“周末我约了凌寒一起出去玩了。”
“......”好啊,好啊,又是凌寒。你想丢下我跟他二人世界是吧?我偏要当电灯泡,把你们眼睛都亮瞎。让我去会会这个叫凌寒的,看他有几斤几两。
“那就一起吧?你讲了这么久关于他的事,我倒想会会真人呢。”顾暮雨似笑非笑道。
“那,也行吧。我去问问他。”许小潺迟疑了一会儿,转身给凌寒确认消息。
凌寒同意许小潺和她闺蜜一起来了。顾暮雨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把降妖除魔的金箍棒吹小了藏到自己耳朵里,人畜无害地挽上许小潺在书店门前等凌寒。
“怎么不是去你之前说遇到那个人的书店?”
“那书店装修升级停业了,要明年才重新开业。”
“啊,那你不是没法遇到那个人了。”
顾暮雨耸了耸肩。
“啊,你朋友真是不守时啊,让女孩子等他等这么久。”
“他可能今天起晚了吧,是我们来太早了。”
“他应该喷香水的吧?”
“啊,为什么?”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呀。一个大男人,文邹邹香喷喷的,怕是头发也要打摩斯吧。”
许小潺听她刻薄凌寒,有些不悦,刚要开口争辩,身后便想起了温和的男声:“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许小潺与顾暮雨循声望去,只见凌寒站在她们面前,微微地笑着。
顾暮雨带着敌意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没有喷香水,头发剪的齐耳碎发,长相嘛也就平平,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眉眼温和舒展,眼中似有清冷的光影流动,穿一身黑色呢子大衣,围着红黑色的围巾。
顾暮雨挑了挑眉。现在文青就爱这身打扮,以为自己日剧男主呢。文人在骨不在皮,听过吗?
“没有没有,是我们来太早了。”许小潺看见他,脸上立马绽放了笑容。
“凌寒,这是我朋友顾暮雨,暮雨,这是凌寒。”
凌寒看向顾暮雨,竟愣了一愣。
“哈喽,我是凌寒。”凌寒对顾暮雨笑了一笑。眼中那一潭清冷的池月,似被锦鲤摇乱,清风吹皱。
“...”顾暮雨冷冷地看了看他,礼貌性地回复,“哈喽,我是顾暮雨。”
许小潺看着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今天应该下雪的吧?我们暮雨遇到了凌寒,就像雨水遇上了冷空气。”
“瞎说什么呢。我最讨厌冷空气了。”顾暮雨吸了吸鼻子,不悦道。
凌寒感受到顾暮雨对自己似有几分敌意,也不计较,道:“那我们进去书店吧?”
“好啊。”许小潺道。
书店恰巧在举办读书分享会,他们三人一起坐下,听作家分享写作体会。作家姓周,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戴着方框眼镜,眼中的光芒透过眼镜片流露而出。脸上被岁月雕刻出了细细的皱纹,也许平时也不注重打扮保养,看上去有些显老,像一张浸在潮湿空气中的纸,慢慢地泛了黄,起了皱褶。她通体素淡,穿一条藏青色亚麻裙子,脚踩一双深色棉布鞋。她坐在麦克风前,看向听众,道:“很高兴可以在这里与大家分享我的写作体会。我的新书《水影》于今年三月付梓,是我历时三年完成的作品。虽然还存在诸多不足,但也算是一个完整的作品。写作初期,我......”
在周先生介绍自己作品的时候,顾暮雨对她手上戴的玻璃戒指起了兴趣。她纤细的手上戴着一枚玻璃戒指,似水流被冻结在扭动之中,投射出明荧的光亮。玻璃也可以当饰品啊。顾暮雨心想,便想扯扯坐在身旁的许小潺,提醒她注意作家手上的戒指。可刚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便停了下来。
只见许小潺正侧身与凌寒聊的起劲。
“你有看过这位作家的书吗?”
“看过。”凌寒道。
“你觉得她写得怎么样?”
“她的写作风格和她本人还挺有反差的。”
“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文字比较辛辣凛冽,但她本人看上去很温和。”
“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哦。”
顾暮雨看他们二人聊的起劲,便坐回原位,吸吸鼻子,听作家分享心得。只是一双耳朵像探测仪,绕着许小潺周围不断探测着。
许小潺没有注意到顾暮雨的关注,听分享会时时不时想到什么,侧身低声与凌寒交流,有时聊的高兴,掩着嘴巴微微笑起来。
重色轻友的家伙。顾暮雨在心里冷哼道。
一只巴掌拍不响,小潺再怎么喜欢这个凌寒,凌寒喜欢小潺吗?顾暮雨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一双眼睛不自觉地探到了凌寒身上。
只见凌寒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许小潺探过身子与他讲话时他便侧过头听,不时轻声回复许小潺。许小潺讲好笑的事时,他报以淡淡的微笑。与许小潺的兴奋相比,他显得冷静而沉着。
也许是感觉到了不远处的目光,凌寒在与许小潺交谈时转头向顾暮雨看去。顾暮雨被他的注视惊得猝不及防,慌忙转过头看向前方。
这个人好敏感啊。顾暮雨心下想道。
分享会临近尾声,主持人邀请听众参加抽奖环节,一等奖是作家的新书,二等奖是精美书签一份,三等奖是书店布袋子一个。大家纷纷扫描屏幕上的二维码进行抽奖。
“好了,现在揭晓抽奖名单。”主持人看着抽奖结果,宣布道:“共有三位听众抽中一等奖,这三位幸运听众是陈稠女士、徐莹莹女士,以及邹舒尔先生。请三位听众上台领奖。”
发过一等奖奖品后,主持人继而公布二等奖获奖名单。“获二等奖的是凌寒先生、曾月女士、沈囡囡女士。”
凌寒起身上台,拿到了精美的书签回座。
“最后,宣布三等奖获奖名单。获奖者分别是苏微女士、李强先生以及顾暮雨女士。”
顾暮雨听到主持人念到自己名字,有些讶异,好像一颗金蛋砸到自己的头上。她起身上台,领了书店的布袋子,与作家一起合影。
“哎呀呀,运气真是好,听讲座还得了一个布袋子。”三人走出书店漫步在大街上时,顾暮雨道,“只是如果是二等奖就好了。”
“要不我们交换吧?我更想要布袋子。”凌寒突然开口。
“啊,这怎么好意思。”顾暮雨心下想道,你抽中的我才不要。
“没有什么的呀,你和凌寒今天认识了就是朋友了,你想要他的书签,他想要你的布袋子,换一下不是各得其所。”许小潺道。
凌寒笑着将书签递给她。
“谢...谢谢啊。”顾暮雨接过书签,心里感觉怪怪的。
走到地铁站,凌寒对她们说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我坐公交。”
“好啊,拜拜。”许小潺与顾暮雨对他挥手道别。
“怎么样?”许小潺与顾暮雨走在地铁通道里,她贴近顾暮雨,问道。
“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凌寒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像我之前说的那么温文尔雅,气质不凡?”
顾暮雨翻了个白眼:“没感觉啊,就普普通通的人一个。”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许小潺道,“一定是才刚认识,所以没发现他的闪光点。”
“好了好了,他就是块金子,你挖出来了就自个藏着看吧,晃我的眼做什么。”
“下周你还会见到他的。”
“为什么?”
“下周我生日啊,我请的朋友里面有他。”
“许小潺,以前生日都只有我陪你过的。”顾暮雨强烈抗议道。
“现在上了大学不一样了,高中整天就两个人黏在一起没有什么,现在是时候结交新的朋友,拓展社交圈子了。”
“哦...”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海底捞吃饭吧?”
“你是寿星,你做主。”
“好,到时候带点卡牌什么的,大家可以吃吃玩玩。”
地铁时值午高峰,一车厢挤满了乘客。顾暮雨靠着地铁扶手,随着车厢的摇晃轻轻摆动着身子,怅然若失。
虽然许小潺生日请了一堆人,从班级同学到社团同事,但是顾暮雨还是用心准备着给许小潺的生日礼物,希望自己的礼物是所有礼物中最闪闪发光的那个。她买了针和毛线,下了课就没日没夜地织着围巾,想给许小潺这个冬天最温暖的礼物。
许小潺的生日不知不觉到了。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顾暮雨和许小潺一起出发去地铁站。
“啊...”顾暮雨走在大街上,哈欠连连。
“你没睡好吗?怎么一直打哈欠。黑眼圈也很重。”
“为了给你准备礼物啊。”
“什么礼物要准备这么久?”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顾暮雨说着,心里甜丝丝的。
到了海底捞,有些同学已经就座了。许小潺一一向顾暮雨介绍。
“这是董冬冬,是我同班同学。”顾暮雨朝他笑了笑。黑色方框眼镜,黝黑的皮肤,爆炸头底下绽放一个憨憨的笑容,一排牙齿格外的整齐洁白。
“这是徐子琦学姐,文学社组长。”顾暮雨与她互相打了个招呼。只见她烫着黄色的微卷,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都像个淑女。只是顾暮雨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她以后应该会适合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这是汤若欣,是我们社美编组干事。”汤若欣朝顾暮雨点头致意,顾暮雨见她剪着短发,眉目潇洒,只是一张脸楞在那里时呆若酷鸡,让人有些想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凌寒提着蛋糕,气喘吁吁地赶到。
“辛苦你拿蛋糕啦。蛋糕重不重?”许小潺关切道。
“不重。”凌寒笑道。
“等菜还要等一会儿,我们先吃蛋糕吧。”
“好,好。”大家一致赞成。
蛋糕很漂亮,柠檬黄色的奶油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水果。顾暮雨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许小潺切蛋糕。
第一块蛋糕切下来放在盘子上了。
给我的。给我的。
顾暮雨仿佛在给蛋糕下咒,仿佛蛋糕在她的默念下能鬼使神差地送到她嘴边。
在顾暮雨殷切目光的注视下,蛋糕成功放到了凌寒面前。
顾暮雨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许小潺切下第二块蛋糕,放到顾暮雨面前。
“来,暮雨,这是给你的蛋糕。我特地买了你爱吃的柠檬口味。”
顾暮雨勉强笑了笑,用叉子吃了起来。真是柠檬味的。酸酸的。
“好啦,吃完饭啦,我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吧。”许小潺提议道。
“好呀。”大家跃跃欲试。
许小潺开始投色子。色子哗啦啦的翻转起来,最终停在三上。
第三个人是顾暮雨。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你小时候最自卑的一件事是什么?”
“你真要听啊?”
“嗯呐。”
“我看的书没你多。”
许小潺有点讶异。“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这种事跟你说干嘛?”
“怪不得你这么多年都在努力看书。”
“但还是追不上你啦。”
“接着玩接着玩。”董冬冬道。
哗啦啦。色子停在2上。轮到凌寒了。
“说出你对你左边的左边的人的感受。”
顾暮雨看向凌寒。他会说什么呢?顾暮雨心想,大概不是什么好话吧,我对他有敌意他应该也感觉到了,说不定正在肚子里搜刮刻薄我的话呢。
只见凌寒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顾暮雨,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这位妹妹我见过的。”汤若欣哈哈大笑。
“是呀,学校那么大,肯定哪天擦肩而过了。”顾暮雨漫不经心地说道。
色子再次开始转动。
轮到徐子琦了。
“真心话大冒险?”
“大冒险。”
“与你左边的人一人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
徐子琦看向凌寒,有些扭捏道:“这不太好吧...”
凌寒面不改色。
“是你选大冒险的。”董冬冬起哄道。
徐子琦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桌上的高脚杯,正打算喝,凌寒接过杯子,仰起头咕咚咕咚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也行?”董冬冬大跌眼镜。
“是你说的,一口喝光。”凌寒放下杯子看向他,淡淡笑道。
“算你能喝。”
色子转到了许小潺。
“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
“在座的人哪个对你来说最重要?”
许小潺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都很重要。”
“端水大师。”汤若欣道。
顾暮雨听了,有些出神地看向许小潺。原来是,都很重要吗......
吃完饭,顾暮雨与许小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喏,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顾暮雨伸出一只包装精美的袋子。
“谢谢。里面是什么呀?”许小潺好奇地打开。
“啊!围巾。”许小潺展开围巾端详着,“就是有点歪歪扭扭的,是最新的风格吗?”
“这是暮雨风格。喜欢吗?”
“你亲手织的啊?暮雨你对我太好了。”许小潺给了顾暮雨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冷啊,刚好围上。”许小潺小心地将围巾围好,问顾暮雨道:“好看吗?”
说实话,不大好看。但为了哄她多围一会儿,顾暮雨夸道:“真是佛靠金装,人靠围巾。围上去气质一下子显出来了。”
许小潺笑了。
“暮雨,谢谢你。”
过了几个月,那间书店重新开张了。顾暮雨第一时间赶到书店,找到之前的位置坐下,因为一路赶来,心跳的有些快。
他会不会来呢?已经过了这么久,应该早就忘了这件事了吧。
顾暮雨带着不确定坐下,似看非看地翻着书。书店古典挂钟的钟摆在期待与失望之间来回摇摆,不知不觉一下午过去了。
顾暮雨合上书,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的沉沉暮色。
顾暮雨收拾好东西,路过店长时跟店长打了个招呼。
店长是一位将近不惑的女子,烫着微卷的日式短发,一颗年轻的心帮她抵挡住了许多岁月的皱纹。她的双眼明亮而清澈,笑起来还带着点小女孩的娇憨。
“暮雨,要回去啦?”店长正在咖啡机旁忙活。
由于顾暮雨经常光顾这家店,店长与她已经很熟了。
“嗯...”顾暮雨心不在焉地答道。
“每次来都看这么久的书,你都快成我们书店的招牌了。”店长打趣道。
“不要取笑。”顾暮雨撅了撅嘴。
“你怎么啦?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没有啦,我明天再来。”顾暮雨朝店长笑了笑,说罢便推开书店的玻璃门,转身走了。
第二天。
“欢迎光临。”店长见到顾暮雨,亲切地打招呼,“今天又来啦?喝点什么?”
“一杯芋圆奶茶。”顾暮雨看了看菜单,道。
“好勒。”
顾暮雨拿着奶茶,在那个位置坐下。同样的氛围,同样的座位,同样的书籍,同样的等待。不同的是周围与对面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男的,女的,胖的,瘦的。大家都在低头做自己的事,要么看书,要么用电脑办公,要么喝咖啡吃点心,不时刷着手机,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唯独顾暮雨的心,被周围环境的风吹草动牵引着。
暮色再次降临。如同一个必然的结局。他还是没有来。
明天,后天。就这样一天天消磨着,顾暮雨的期待渐渐落空了。
这样下去不行。顾暮雨心想,或许,我可以在桌子上留张字条?
顾暮雨翻找起书包里的水笔和笔记本,在本子上刷刷地写起来。
对面的陌生人:
你好。
我是今年冬天初雪那天在坐在你对面的人。我记得你在看《古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被书中的氛围感染,我觉得你的眼睛好像在下雪一样。我很想和你有进一步的交流。我的手机号17763087969,如果你也愿意和我交个朋友,请联系我。
一个陌生人
2020.12.20
顾暮雨看着信的内容,内心有些犹豫。
贴在这里,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还是吃饱了撑的?
不管了,豁出去了。反正没人认识我。
顾暮雨将字条贴好,起身去找店长。
“溪姐好。”
“你好呀暮雨,怎么啦?”店长招待完顾客,笑着问顾暮雨道。
顾暮雨犹豫了半晌,开口道:“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呀?”
“就是,我前不久在书店遇见了一个人,我很想和他交个朋友,可是当时走得急,没
交换联系方式,我在桌子上留了张字条,你可以将它保留一段时间吗?拜托你了。”
沈云溪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玩味地问道:“这个人是男的女的?”
“男的。”
“让我看看你写了些什么。”沈云溪说罢朝顾暮雨刚才坐的桌子走去,低头阅读了起来。
“真是年轻啊。”沈云溪看罢,抬头看着顾暮雨道,“好吧,就留着吧,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溪姐对我真好。”顾暮雨璀然一笑。
“没想到我的书店还是个姻缘宝地。”
“什么姻缘,只是想交个朋友。”顾暮雨有些脸红。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让你这么牵念。还眼睛里在下雪,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可能是我夸张了吧?总之给人感觉挺干净的。”
“你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感觉哦。”店长以过来人的口气说道。
也许是留了字条这么一个小分身,再加上最近是考试月,顾暮雨很久都没有去书店了。她每天都忙着背德语单词,复习语法,连和许小潺见面的次数都变少了。
一日,顾暮雨背书背到深夜,疲倦不堪地走回宿舍,在宿舍楼道里,迎面撞见了同学院的胡珊珊。她和她不是一个班的,所以只是面熟而已,再加上胡珊珊在学院十分活跃,经常参加各种活动与比赛,因而顾暮雨经常在舍友那里听说有关她的事情。
胡珊珊看见她,像是见了鬼一样吃了一惊,本能地将头躲闪到一边,随后十分紧张地走了过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胡珊珊碰见她,都是相似的反应。她甚至在教学楼里、校园路上、宿舍楼道里,都能感受到她如影随形的目光,但每次四目相对,她都闪躲不及。
莫名其妙。顾暮雨想道。但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而已。
但没过几天,顾暮雨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你好,我是胡珊珊。
留言里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暮雨皱起了眉头。都是一个学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同意了吧,说不定有什么事呢。
顾暮雨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同意。
过了一会儿,胡珊珊发来了一条消息:哈喽,我是3班的胡珊珊,学院这次组织德语配音大赛,听说你口语很好,有兴趣和我组队吗?
找谁不行找我?我跟你一点都不熟。顾暮雨心里嘀咕道。她正想着该怎么拒绝,对方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已经和你们班班长组队了,是她推荐你的,很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斩获佳绩。
顾暮雨皱眉良久,心里掂量着不好拒绝,只好回复道:好的,合作愉快~
“啊,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可一点不想跟她扯上什么关系。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顾暮雨向许小潺吐槽道。
“不就配个音吗,没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拿个奖呢。”许小潺安慰她道。
“你不知道她每次在我身边,我都感觉阴森森的,总觉得她在窥视我。”
“她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顾暮雨讶异道:“怎么会?”
“我们暮雨可招人喜欢了,多少男生女生喜欢你。而且我听说,外国语学院很多拉拉。”
“要是真是喜欢我,那可麻烦大了。你得保护我。”
“我怎么保护你?”
顾暮雨朝许小潺邪魅一笑,娇嗔道:“讨厌啦,天天在我身边的就是你,还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打住打住,少跟我打情骂俏。有缘的话,还是叫那个bookshop boy 保护你吧。”
“哎,我和他就一面之缘。”
“你是不是天天守着手机,期待着短信奇缘?”
顾暮雨被许小潺戳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道:“谁整天做白日梦啊。”
“那你赶紧去书店把字条撕了,整天挂在那里不嫌丢人,手机号码公之于众也挺麻烦的。”
“是,是。”顾暮雨听到许小潺的建议,晚上便去了书店。
“暮雨呀,好久没来了。”店长见到顾暮雨,打招呼道。
“是呀,最近考试月,忙死了。不过今天终于考完了。”顾暮雨边回答着,边往桌子那里走。走到桌子旁,却愣了一愣。
“溪姐,这张字条是你帮我撕掉的吗?”
“啊?没有啊。我都快忘了这事了。”沈云溪凑近桌子,道,“可能是店里伙计哪天没留神,把它撕了吧。”
“好吧。”顾暮雨有些失落。她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书店,外面正滴滴答答地下着雨。雨浸湿了路灯与街道,一切仿佛在冷冷地流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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