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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城的盛夏,仿佛被架在炭火上炙烤。毒辣的日头悬在天际,将城墙砖石晒得发烫,连空气都扭曲着蒸腾起热浪。
蝉鸣聒噪地撕扯着耳膜,树影下的青石板上,偶尔有被晒晕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没扑腾两下便瘫软不动。
徐达斜倚在书房竹榻上,粗布汗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背疽发作时,那处溃烂的伤口像是被撒了把烧红的铁砂,又似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筋骨。
他强撑着半起身,想唤人取冰,喉间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案头的铜盆里,昨日换下来的草药已发酵出酸腐味,混着伤口的腥气,在闷热的室内凝成一团令人作呕的瘴气。
亲兵端着冰湃酸梅汤进来时,正撞见将军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墙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坠落,在砖缝里砸出细小的泥坑。
“大将军!”亲兵慌忙放下瓷碗去搀扶,却见徐达摆了摆手,颤抖着伸手去够案头的银针——这是他自创的法子,用银针刺破皮肤表层,暂时缓解深层的剧痛。
窗外的梧桐叶蔫巴巴地垂着,连风都带着火燎的气息。
徐达盯着墙上晃动的树影,忽然想起多年前鄱阳湖大战,火炮汤指挥炮轰陈友谅战船,整个鄱阳湖被火光照得通红,可再炽热的火焰,也不及此刻背上传来的锥心之痛。
他费力地翻了个身,却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溃烂处的脓血又浸透了衣衫,在凉席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去……取井水来。”徐达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当冰凉的井水泼在背上时,他浑身剧烈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那短暂到近乎虚幻的麻痹感。
然而不过片刻,灼烧般的疼痛便卷土重来,比之前更甚三分。
这顽疾如附骨之疽,每到阴雨天与酷暑天便发作得厉害,钻心的疼痛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急匆匆闯入书房,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函:“大将军,陛下八百里加急!”
徐达心中猛地一紧,皇帝陛下亲自送来密函,莫不是前线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急忙展开密函,目光扫过字迹的刹那,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的密函险些滑落。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文忠箭伤沉疴,已被炽儿与戴思恭联手治愈,命已无忧,若有良策亦可治愈你的背疽,速速回京!”
“这……这怎么可能?”徐达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与李文忠相识多年,太清楚那一身伤病的严重程度。
尤其是肩颈和胸口的箭伤,这么多年来反复发作,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直言是药石难医。
若非如此,李文忠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又怎能甘心解甲赋闲,管着大都督府与国子监这些琐事?
可是,李文忠如今竟被治愈了?
而且还是自己那外孙,小胖墩朱高炽?
徐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眶渐渐泛红。
他猛地站起身,却因动作太急扯动了背上的疽疮,疼得闷哼一声,却也顾不上疼痛,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若李文忠都能被治好,那自己身上这些折磨多年的暗疾,是不是也有了治愈的希望?
都说李文忠是以残身支撑着大明王朝的半壁江山,他徐达又如何不是呢?
早年间征战沙场留下的暗疾,再加上这顽疾背疽,几乎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奈何大明局势如此,北元没有覆灭,辽东还有一个纳哈出……哪怕他们这些老将重病缠身,也只能咬着牙撑下去。
现在,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
就在徐达激动难抑之时,长子徐辉祖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他望着父亲激动得通红的脸庞,又看了眼桌上的密函,心中满是疑惑与不解:“父亲,这消息当真?大都督李文忠的伤势我们都清楚,就连太医院都断言无力回天,高炽这孩子年纪轻轻,如何能有这般本事?莫不是有人假传圣意?”
徐达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儿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休得胡言!这是陛下亲手所书,岂会有假?炽儿自幼聪慧,虽天生疾病,却肯钻研医术。这次能治好曹国公,必是下了大功夫!”
徐辉祖仍有些难以置信,皱着眉头道:“可是父亲,医道博大精深,就算高炽天赋异禀,又能学到多少?更何况背疽乃是顽疾,古往今来多少名医都难以根治,他……”
“够了!”徐达厉声打断儿子的话,“你可知我这些年被这背疽折磨成什么样子?每到发作时,生不如死!如今有了希望,你却在这里质疑!”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辉祖,为父征战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病痛……唉!”
徐辉祖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心中一酸。
他自幼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何曾见过这位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如此脆弱?
沉默片刻后,徐辉祖低声道:“父亲,若消息属实,自是天大的喜讯。只是此事太过离奇,儿子一时难以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为父信!”徐达眼神坚定,“即刻备马,我要立刻动身前往金陵!”
“父亲!”徐辉祖急忙阻拦,“您的伤势尚未痊愈,这一路舟车劳顿,若是病情加重……”
“无妨!”徐达大手一挥,“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去搏一搏!若能治好背疽,就算拼了这条老命又如何!”
他的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那是对生的渴望,也是对亲人的信任。
再者,李文忠都被治好了,过不了又可以重新征战沙场,而他徐达却只能眼睁睁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所以,不如放手一搏!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徐达便带着几名亲兵,快马加鞭踏上了前往金陵的道路。
而此时的将军府内,徐辉祖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仍有疑虑,但更多的是担忧。
主要是京城近些日子,实在是太过蹊跷了些。
先是燕王朱棣被流放倭国,紧接着皇帝陛下就传父亲徐达回京,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奈何事已至此,徐辉祖也阻拦不得,只能寄希望于密函所说都是真的。
一路上,徐达归心似箭。
他不时催促亲兵加快速度,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金陵。
每到一处驿站换马,他都要询问是否有金陵传来的消息,生怕错过了什么。
而随着距离金陵越来越近,他心中的期待也愈发强烈,那个曾经在他怀中牙牙学语的外孙,真的能让他继续征战沙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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