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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中的灯火,用明灭的阴影将老人脸上的凝重,刻画得愈发深邃。在老人的目光中,齐政微微一笑,爽朗轻快的笑容,伴随着因风跳跃的烛火,让屋子里都仿佛亮了几分。
“晚辈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齐政只是这么说了一句,笑容便传到了陆十安的脸上。
他没有质疑齐政的言语,更没有怀疑齐政能否做到,只是笑着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这就是口碑!
“回答晚辈几个问题就好。”
齐政缓缓开口,询问起陆十安几个他很关心的问题。
陆十安也展现了一位合格的朝堂重臣该有的素养,对这些问题,不说了如指掌,但也言之有物,让齐政收获颇丰。
等问完了,齐政便笑着道:“其余的事情,就是随机应变了,若有需要陆大人配合的,一定提前通知。”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信,在纸上盖了个章,将那张纸递给陆十安,“敌人势力庞大,神出鬼没,以防万一,若有重大事项,在其余查验手段之外,我还会附上这个印章,陆大人定要核验之后,才可行事。”
陆十安神色一肃,郑重接过,放进怀中。
而后两人又扯了些闲篇,便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翌日清晨,陆十安邀请钦差一行前往江宁,被齐政拒绝。
“本官去苏州看望一下义父一家,便直接去杭州了,诸位好意,本官心领。”
这话落进众人耳中,不少都是心思微动,但面上没有任何表露。
一番话别,双方的船队,在江面上,一向西,一向南,各自杨帆。
等船队启航,休息一会儿之后,贺间来到甲板上陪着出来透风的齐政说话。
但他识趣地没有追问或者试探任何关于昨夜齐政和陆十安密谈的内容,只是笑着与齐政聊起了江南风物。
齐政说了会儿话,便打着哈欠,回了船舱。
接下来,一路直到苏州,齐政几乎都没怎么露面,将自己关在船舱里,写写画画,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似乎是陆十安向齐政讲述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终于引起了齐政对接下来行动的重视。
当船接近苏州城,齐政才伸着懒腰走出了船舱。
他看着贺间,笑着道:“这几日忙于公务,未曾与贺御史长谈,贺御史切莫觉得怠慢啊!”
贺间连忙道:“齐侯言重了,这几日下官也在思考,看看以下官浅薄之能,可有帮得了齐侯的地方。”
“哦?那贺御史可有所得?”
齐政挑眉看向贺间,面露期待。
贺间想了想,开口道:“下官以为,若是将江南视作一个整体,那江南五省之力,绝非我等一支钦差队伍可平。”
“但若把江南那些攀附楚王、对抗朝廷、参与走私的士绅从中摘出来,那江南便是大有可为。”
“这当中的关键就是,要如何找到这些心向朝廷,愿意配合朝廷与齐侯行事的官员、士绅、百姓。”
“有了他们的相助,敌我力量便可以得到改变,我们也就有了胜算。”
之前的路上,齐政已经向身为副手的贺间吐露过此行要顺带查办走私的事情,只不过没有提及越王,所以贺间此刻说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齐政听完,不由点头,哈哈一笑,“贺御史不愧是人中龙凤!这番见地与本官不谋而合啊!”
老实讲,齐政这话说得略显自大,看似夸贺间,实则夸自己,但配合着他的过往经历,似乎又没什么问题。
贺间闻言却没有多少欣喜,苦笑道:“这知道如何行事,和最终做好之间,还隔着千沟万壑啊!”
齐政却依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有了方向,便已经成了一半了!走吧,该下去吃好的了!”
贺间一愣,这才听见远处码头上传来鼓声。
抬眼望去,繁华得让人震惊的苏州阊门码头上,一道道身影,正整齐而立,翘首以盼。
贺间不由暗自咋舌。
自在运河登船以来,不论是扬州、镇江、苏州,这阵仗,都是热烈得夸张。
而且,前两处他看得出来,对齐侯那是真心的欢迎和拥戴。
而苏州也自不用说,那是陛下和齐侯曾经的起家所在。
或许,这就是陛下和齐侯,敢于在江南开这一局的底气所在吧!
在他的思索间,船队缓缓靠上码头。
仪仗摆出,齐政下船,和苏州知府高远志、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等人,以及跟着他们前来的属官和士绅代表,经历了一番和之前在镇江府一样的流程。
要说区别,那就是今日的苏州码头,熟人更多。
不过齐政的义父周元礼,虽然如今实力大增,却并未出现在迎接的队伍中。
高远志解释了一句,是怕齐政此番代表陛下而来,若有周员外在,多有不便,更放不开,齐政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一番活动之后,众人便一起动身,赶赴接风宴。
至于地点,自然是放在了沧浪园中。
这座如今已经成为苏州第一等宴饮之所的地方,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这次迎接钦差的重任。
熟悉的陈设,熟悉的小桥流水,熟悉的凉亭,大部份人都还是熟悉的。
不一样的是,如今的主位上的,不再是卫王殿下,而是舟山县侯、钦差,齐政。
身为钦差,他自然是要讲几句的。
在知府高远志的邀请下,齐政缓缓站起了身。
四周的声音,缓缓消失,人工湖畔是十几个凉亭之中,鸦雀无声。
齐政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在众人耳畔响起。
“江南五省,人口稠密,占据天下赋税过半,富饶而秀美,东南之重,世人皆知,无需多言。”
“当初太祖正是以此,挥师北上,第一次由南向北问鼎中原。”
“此番奉皇命南下,清查皇甫烨逆党,并巡抚五省诸事。许多人都劝本官,不要来,让别人来。”
众人听到这儿,几乎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齐政。
谁也没想到,这位当朝红人,春风得意,少年得志的钦差大臣,居然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
贺间也是面色陡变,但齐政面朝众人站着,他又不可能起身阻止,只能疯狂使着眼色,哪儿料齐政压根不看他。
齐政的表情一凝,语气一肃,“本官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着曹操败走赤壁,仿佛这江南之地对本官对朝廷注定了凶多吉少!”
“一年之前,本官就在这苏州,与尚为卫王的陛下,和一些不法势力,进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将他们绳之以法,取得大胜,陛下遂由此崛起。”
“当时,陛下队伍所到之处,士绅竭诚欢迎,百姓欢欣鼓舞,可谓占尽人和。”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短短一年之后,难道这里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抗拒朝廷,不尊号令之地了么?不可能吧?”
在一片死寂之中,高远志站起身来,决绝道:“侯爷放心,绝无可能!我等愿为朝廷尽心竭力!”
若是楚王真成了,他或许要考虑考虑自身退路,但现在卫王殿下登基,他又没犯错,还有并肩作战的友谊,青云之路就在眼前,有什么好犹豫的!
而他这一带头,其余众人不论心头如何想,也都只能站起身来,向着齐政表起了决心。
齐政十分开心地一笑,豪迈地举起装着水的酒杯,“有诸位如此表态,咱们众志成城,不论前方有多少困难险阻,本官就一句话送给他们,优势在我!”
“诸位,且饮!”
当宴会散去,这一番讲话,便像是一封底气十足的战书,迅速从苏州,传向了江南大地。
至于齐政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请高远志将同行的贺间等人好生安置下来,便辞别众人,直接去了周府。
这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以齐政现在的身份,到了苏州,回去探望一下义父义母,那是十分合理的。
不去,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诟病的。
回周府的时候,齐政并没有摆仪仗,只是在田七和张先等人的护送下前往。
但周府门口,周元礼和周陆氏已经早早带着人,站在门外迎接。
齐政连忙跳下马车,迎了上去。
还不等他行礼,周元礼和周陆氏就朝着他下跪,口中喊着拜见钦差之类的话。
齐政连忙将他二人扶住,“义父、义母,你们这不是折煞孩儿么!”
周元礼坚持道:“你既为钦差,又是朝廷大官,周家虽为商贾,亦知礼不可废啊!”
齐政赶紧解释,“你没见孩儿都没有钦差仪仗嘛,孩儿就是以个人身份,回个家,你们要这样,那孩儿就只能调头离开了。”
二人这才不再纠结这个,开心地把着齐政的手,进了家门。
虽然江南之地,义子义女之风横行,很多都是主家和奴仆之间规避朝廷制度的手段,但周家和齐政显然不是这样,周氏夫妇是真将齐政当儿子看的。
周元礼一脸欣慰地看着齐政,“哎呀,没想到,仅仅一年,政儿你就成了侯爷了,卫王殿下也继位了,真是太让我们开心了。”
“你是不知道,之前听说你和卫王殿下去了山西,我们都急坏了。”
“不过,这下好了,大局已定,终于没有什么问题了。”
“可惜今日不能饮酒,不然咱们一家三口团圆的好日子,怎么都该不醉不归才是!”
周陆氏安静地陪在一旁,只是温柔地看着齐政,欣慰地笑着,并没有出言打断丈夫的话。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在下意识地附和点头之后,才猛地意识到了不对。
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政儿,坚儿还好吗?”
周陆氏终于想起来缺了啥,轻声开口。
一听这个名字,周元礼也是一愣,然后一拍额头,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周陆氏,连忙问起周坚的情况。
齐政笑着将情况说了,然后道:“估计很快,他也会回来的,到时候,再好好陪陪您二位。”
周元礼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差点把亲儿子忘了。
然后,他忽然想起,他还忘了个事情。
他连忙看向齐政,“你旅途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妨先去你和坚儿的小院放下东西,梳洗一番之后,咱们再叙。”
本来周元礼再不说,齐政都要主动开口了。
既然周元礼说了,他便笑着点头,和二人拱手道别。
等齐政走了,周元礼嘴角还带着笑,转头便对上了周陆氏幽怨的眼神。
他尴尬地干咳两声,“咳咳,那个,我心里也不是没有坚儿,就是一时间没记起来。”
周府如今虽然早已今非昔比,但是这间宅子,一直没动过,宅子中的这个小院,连一花一草都没改过。
周府管家恭敬地陪着,看向齐政的目光,满是畏惧和崇敬。
这可是侯爷啊!
这可是当朝第一红人啊!
要知道,一年之前,他还是被夫人买来的,自己还带他去沐浴更衣呢!
说起来,他曾经在自己面前还毕恭毕敬呢!
他嘴角的笑还没咧开,忽地心头一凛,后背冷汗登时直冒,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打哆嗦了,这他娘的可不是好事啊!
齐政并不知道短短几十步,管家的心里走过了多少跌宕起伏的路。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小院,心头升起了一种叫家的感觉。
这是他在这个世间的来路,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家人温暖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张先在门口转身,拦住了其余人,顺便在门口警戒。
田七跟着齐政,慢慢走入了院子。
院子中,灯火通明。
齐政推开自己的房间,房间内,居然安静地坐着一个人。
但齐政和田七都没有为这个身影而惊讶。
齐政迈步走了进去,田七停在门外,帮齐政关好了门。
因为房间中的人,是今日在沧浪园,田七悄悄去联系,请到此间来的。
齐政在桌前站定,张开双臂,面露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期待。
沈千钟却只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齐政讪讪一笑,在桌子对面坐下。
沈千钟看着他,“你不该来的。”
齐政笑了笑,“可我已经来了。”
“你应该在中京城积累经验,慢慢夯实根基,更多地参与朝政。”
“不,我必须来江南。”
沈千钟轻哼一声,“为了避免越王真的造反,兵祸连结,以至于生灵涂炭?还是为了给你父母亲族报仇?”
“还有。”齐政微笑道:“你不妨猜猜?”
沈千钟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莫非你想摆脱天子近臣的身份,真正以政绩立于朝堂?”
齐政抚掌而笑,“知我者,沈兄也!”
这一点,的确也就江南奇才的沈千钟能懂他了。
他之前的成就,除了拜师周山以外,老实说都是作为卫王的幕僚替卫王办下的。
卫王指导他的身份,愿意委以重任,但他个人对朝堂是没有贡献的,而且他连科举都没通过。
他的身居高位,从朝堂而言,本质上和那些幸臣是没有区别的。
所以,他需要有着对朝廷实际的功劳傍身,奠定夯实自己的根基。
若是单独为了这个,他或许不会,但联合上其余的理由,这一趟他就必须要走了。
沈千钟一脸骄傲,“你我卧龙凤雏,惺惺相惜,岂有不懂之理!”
齐政嘴角扯了扯,对这个称呼着实无语。
沈千钟接着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今后要多注意一些。”
齐政点头,“多谢提醒。”
沈千钟眉头一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齐政点头,“你怕我重蹈一个人的覆辙。”
沈千钟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那你说说,我说的是谁啊?”
齐政看着他,平静地吐出四个字:“长孙无忌。”
沈千钟哈哈一笑,“你我果然是心有灵犀,错不了错不了!”
齐政叹了口气,“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沈千钟也缓缓收敛神色,“你有什么计划?”
齐政轻声道:“先要破局,不然江南这个铁板,没办法打赢。”
沈千钟默默听完,从桌上的托盘里,拿出四个茶杯,在面前一字摆开。
“官员、士绅、商贾、百姓,你打算从哪一个发手?”
这四方,在他看来,基本就涵盖了整个江南地界的各方势力。
齐政却微微一笑,从托盘上拿起了仅剩的那个茶壶,放在了茶杯的面前。
“还有一个,你没注意到的。”
沈千钟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四个茶杯,“这个能覆盖所有的势力了啊?”
“不,还有的。”
沈千钟拧着眉头,疑惑道:“倭寇?”
齐政摇头,点了点茶壶,缓缓道:“家奴。”
沈千钟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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