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青檀闭着眼,耳尖却绷得像琴弦。窗外雨丝斜打在窗纸上,将玄真的声音滤得发闷:“那女娃虽摸了佛珠,到底是妖类,灵性再强也解不开迷魂草的局。
等子时三刻,香灰里的药劲翻上来,她连妖丹在哪儿都得忘干净。“
另一个沙哑男声从廊下飘进来:“可慧寂那小崽子总往佛堂跑,昨儿还说看见老和尚的影子——“
“慧寂?“玄真轻笑,那笑声像刀尖刮过铜盆,“明儿卯时三刻,我让人往他粥里多搁两勺安息香。
等他闭了眼,就埋到后院长满野菊的土坑里。“
青檀的指甲掐进掌心,蛇类特有的凉意在血管里乱窜。
她想起白日里慧寂蹲在廊下给流浪猫喂馒头的模样——那小沙弥才十二岁,圆滚滚的脸总沾着香灰,见人就抿着嘴笑,连扫落叶都要轻轻拈起蜷成蛹的蝶。
雨声突然重了些。
她听见玄真的木屐声往偏殿去了,门闩“咔嗒“一响,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哗啦“声——看来那沙哑男声是守偏殿的帮凶。
青檀翻了个身,床板“吱呀“轻响。
她摸到枕头下的断剑,剑身还带着白日里晒过的温意。
白蛇被镇雷峰塔那日,她用这把剑劈碎了半座金山;如今剑刃钝了,可蛇的牙还没钝。
“慧寂。“她轻声唤,指尖戳了戳隔壁床的铺盖。
被窝里传来抽气声,接着是小沙弥带着鼻音的闷哼:“檀...檀姐姐?“
青檀摸黑坐起来,就着窗外漏的月光,看见慧寂缩成一团,眼尾还挂着泪渍。
他定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连僧衣都穿反了,右襟的补丁歪到了左肩。
“玄真要杀你。“青檀直截了当,蛇信在齿间轻轻一吐,又迅速收回去——对凡人,得用最明白的话。
慧寂的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经幡:“我...我知道。
昨儿夜里给菩萨上供,看见他从偏殿拖出个麻袋,血顺着麻袋缝儿滴到台阶上...“他突然抓住青檀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可檀姐姐,那些被拖进去的小乞儿,他们还在喊娘...“
青檀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无尘说的“和小乞儿作伴“,想起玄真身上那股甜腥的血味——原来这古寺不是渡人的佛堂,是吃人的魔窟。
“你跟我走。“她扯过慧寂的手,往他掌心塞了块碎银,“从后墙狗洞钻出去,往南走二十里有个茶棚,找穿靛蓝围裙的王婶,她会送你去山下镇子。“
慧寂却把碎银推回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檀手背上:“我不走!
昨儿我给檀姐姐送茶,看见你袖里的佛珠在发光——那是无尘师父的!
师父说过,佛珠发光时,就是有大善缘到了。“他吸了吸鼻子,“檀姐姐要对付玄真,我帮你看偏殿的门闩,我知道他藏钥匙的地方!“
青檀望着他沾着香灰的脸,突然想起百年前白蛇抱着许仙说“我信他“时的眼睛。
那时她笑白蛇傻,如今倒觉得,这小沙弥的傻气里,倒有股烧不化的赤诚。
“好。“她应下,用拇指抹掉慧寂脸上的泪,“等天一亮,你就装肚子疼,离斋堂远远的。“
雨在寅时末停了。
青檀站在廊下,看玄真穿着簇新的杏黄袈裟,正往斋堂里搬新蒸的素包。
他见了青檀,双手合十作礼,眼角的笑纹比晨露还甜:“女施主今日气色真好,莫不是菩萨显灵,替你消了夜寒?“
“托大师的福。“青檀垂眸,瞥见玄真袖中坠着个乌木盒——方才慧寂说过,往生蛊就藏在这种盒子里。
斋堂里坐满了来赶早斋的村民。
青檀坐在上首,看玄真亲自捧来一碗碧莹莹的斋汤,汤面浮着枸杞和莲子,飘来股清甜的药香。
“这是老衲新得的方子,润肺安神。“玄真将汤碗推到她面前,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叩——那是和偏殿帮凶约好的暗号。
青檀端起碗,凑到唇边时,蛇类特有的敏锐让她捕捉到汤里细微的蠕动。
她垂眼喝汤,喉结却没动——蛇吐息时能控制气息流转,她借着吸气的力道,将碗里的蛊虫全逼进了袖中帕子。
“檀姐姐,你怎么不咽?“慧寂突然从门口探进头,他捂着肚子,额角冒冷汗,“我...我肚子疼得厉害,想请檀姐姐帮我找药...“
满座的目光刷地聚过来。
青檀顺势“呛“了一声,帕子从袖中滑落,十几条细如发丝的红虫“啪嗒“掉在青砖上,正对着玄真的鞋尖。
“这是...“
“蛊虫!“
村民们炸开了锅。
有个抱孩子的妇人尖叫着后退,撞翻了条长凳;卖豆腐的张老汉抄起扁担,指着玄真的鼻子:“你说这寺里的斋饭能消灾,合着是拿我们当蛊虫的食!“
玄真的脸白得像墙皮,额角的汗顺着袈裟滚进衣领。
他盯着地上的红虫,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就见青檀从袖中取出那串佛珠。
佛珠突然震了震,在晨光里泛起淡淡的金光。
青檀望着佛珠,想起无尘说的“后殿第三块青石板“,想起慧寂沾着香灰的眼泪,想起那些被拖进偏殿的小乞儿——她指尖收紧,佛珠上的檀木香气混着晨雾漫开,像极了无尘临终前说的那句“渡人亦是渡己“。
“大师。“她抬眼,眼角的淡青鳞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你说这佛珠是凡物,可它现在...在替无尘师父说话呢。“
青檀将佛珠举过眉梢时,檀木珠子突然烫得惊人。
她掌心的蛇鳞纹路跟着发烫,像是有团火顺着血脉往心脏钻——那是无尘的魂魄在佛珠里撞了个满怀。
“孽障!“
苍老的佛号裹着罡风劈下。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佛龛上的鎏金菩萨身后浮起道半透明的影子:老和尚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僧衣,左手挂着串缺了三颗珠子的旧念珠,右手指着玄真的鼻尖,眼尾的皱纹里凝着千年霜雪。
“玄真,你偷我渡厄堂佛珠镇冤魂,诱骗十三名乞儿入往生蛊,又给村民下迷魂草断因果!“无尘的声音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昨日寅时三刻,你在偏殿用狗血泼我牌位时,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替你挡过山匪的刀?“
“放屁!“玄真突然掀翻供桌。
杏黄袈裟下,他的脖颈爆出青黑血管,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如蛇信的利齿——竟是只修炼了五百年的毒蜈精。
他指甲暴长三寸,直插青檀咽喉:“臭蛇妖多管闲事!
这佛珠本就是我从老秃驴棺木里扒的——“
“小心!“慧寂尖叫着扑过来。
青檀旋身避开,袖中断剑“嗡“地出鞘。
可玄真的攻势比雨箭还密,她左肩被抓出三道血痕,佛珠链在缠斗中“啪“地崩断,十二颗檀木珠骨碌碌滚了满地。
“珠子!“慧寂跪下去捡,却被玄真尾巴扫得撞在柱上。
青檀急红了眼,蛇类本能在血脉里翻涌——她后腰的蛇鳞突然裂开,靛青色蛇尾破衣而出,比她人还长三分,尾尖金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原...原来是蛇妖!“村民们跌坐在地,抱着孩子往后缩。
青檀却充耳不闻,蛇尾如灵鞭扫过地面,将十二颗佛珠卷回掌心。
她指尖按在最大的那颗珠上,想起无尘临终前说“珠中藏着我渡不了的冤魂“,想起慧寂塞给她的半块烤红薯上沾着的香灰——
“冤魂们,他害你们不得超生!“她扬高佛珠,蛇尾缠住珠链用力一扯,檀木珠子突然迸出刺目金光。
佛堂梁上、供桌下、香炉里,数十道半透明的影子“刷“地钻出来:有光脚的小乞儿攥着破碗,有戴银镯的农妇抱着襁褓,还有个白胡子老汉举着断成两截的拐杖,全朝着玄真扑过去。
“不——!“玄真的蜈蚣壳开始龟裂。
他之前用往生蛊吸的冤魂此刻全成了反噬的刀,小乞儿的指甲戳进他眼珠,农妇的银镯勒住他咽喉,白胡子老汉的拐杖敲碎了他头顶的丹丸。
他在地上滚作一团,发出的叫声比夜猫子还凄厉:“我修了五百年!
我要化蛟!
我要——“
话音戛然而止。
最后一道金光裹着黑气钻进佛珠,玄真的躯体“噗“地坍成滩黑血,只余片残破的蜈蚣壳在砖缝里蜷成团。
佛堂里的烛火突然全亮了,晨雾从窗棂钻进来,裹着檀香和血腥气,漫过青檀脚边的断剑。
“檀姐姐...“慧寂从柱子后爬出来,脸上蹭着血,却把捡回的佛珠捧得像捧月亮,“师父他...走了?“
青檀弯腰捡起断剑,蛇尾悄悄缩回衣摆下。
她摸了摸慧寂的头顶,指腹触到他发间沾着的血,突然想起百年前白蛇替许仙擦药时的温度。“无尘师父去该去的地方了。“她把佛珠塞进慧寂掌心,“你拿这串珠子,明日就去三十里外的普济寺,找主持明空大师——他最会渡冤魂。“
“那檀姐姐呢?“慧寂攥紧佛珠,眼尾又红了,“你要走了吗?“
“我啊...“青檀戴上斗笠,遮住眼角淡青的鳞纹。
她望着佛堂外渐亮的天色,想起方才冤魂们消散前望向她的眼神——不是恐惧,是像慧寂递烤红薯时那样,带着点依赖的光。“我去镇口喝碗茶。
人间的茶,比蛇洞的露水甜。“
她转身时,晨风吹起青衫下摆。
慧寂追出佛堂,只看见她的背影融进薄雾里,腰间的断剑晃着微光,像截没烧完的红烛。
镇口茶肆的蓝布旗在风里翻卷。
青檀刚坐下,就听见邻桌传来细碎的呢喃。
她侧耳,那声音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轻轻贴在耳后:“...我家狗蛋儿,走时还穿着我新纳的千层底...大师说他在寺里和小菩萨作伴,可我昨夜梦见他蹲在门槛上哭,说有大虫子咬他脚腕...“
青檀捏着茶碗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茶盏里晃动的自己,斗笠边缘垂下的流苏扫过鼻尖,突然觉得这人间的悲欢,比百年前水漫金山时的雷还响。
“店家,“她敲了敲桌子,声音比晨雾还轻,“再上碗茶。“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