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青蛇后传之人间无妄客 > 第9章 镜湖影,双影互照情难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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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沿着溪岸走了小半个时辰,镜湖便裹着晨雾撞进眼帘。

    柳氏的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忽然顿住,盲眼虽看不见,却偏着头嗅了嗅:“好清的水汽,是到镜湖了吧?“沈清然扶着她的胳膊点头,月白直裰被风掀起一角,“柳阿婆好耳力,这湖有名的静,从前文人都爱来题'潭面无风镜未磨'。“

    青檀把斗笠檐往下压了压,湖边的风裹着水腥气扑在脸上。

    她原想寻块干净石头歇脚,忽觉喉间发渴,便蹲到岸边捧水喝。

    指尖刚触到水面,倒影里的斗笠先她一步颤了颤——那分明是她的影子,却在她低头的瞬间率先抬了眸。

    水从指缝漏下去,她猛地直起身。

    湖面晃了晃,倒影重又变成垂眸饮水的模样,眼角淡青鳞纹随着水波轻轻漾开,眼底只剩惯常的警惕。

    “檀姑娘?“沈清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水凉?“

    青檀抹了把脸,转身时瞥见无妄站在离湖丈余的地方,僧袍下摆被风卷起,手里的佛珠正快速转动。

    他见她望过来,目光微沉:“莫在湖边久留。“

    “师父也觉出不对?“青檀踢开脚边一块碎石,石子“咚“地砸进湖里,惊起一圈涟漪。

    无妄没接话,只将佛珠攥得指节发白。

    他能听见湖水底下有极细的嗡鸣,像无数虫蚁啃噬经卷,那是心魔咒的引子——百年前在雷峰塔下,他曾听法海说过,凡有大愿大嗔之地,水可照心,亦可成劫。

    柳氏摸索着在石凳上坐下,竹篮里的炊饼香散出来:“咱们歇够了便走,我这把老骨头倒不打紧,沈小郎的鞋都湿了。“沈清然低头看自己沾着泥的鞋尖,耳尖微红,扶着柳氏往林子里寻人家借火烤鞋去了。

    日头偏西时,青檀躺在草坡上数云。

    无妄坐在她三步外的老槐树下抄经,墨香混着槐花香漫过来。

    她盯着他垂落的眼睫,忽然想起后半夜他攥着她手喊“明空“的模样——那声音太轻,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

    是夜,青檀蜷在借宿的农舍草席上,听着窗外虫鸣迷迷糊糊睡去。

    她又梦见了雷峰塔,可这次不是塔底的白蛇,而是她站在塔顶,月光把琉璃瓦照得发白。

    塔下仰着头的人穿着灰布僧袍,眉眼与无妄重叠:“若我不是妖,你还愿度我吗?“

    “我愿陪你,哪怕你成魔。“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窗外的月亮正圆,把窗纸染成银白。

    隔壁屋传来无妄念诵《心经》的声音,低低的,像春夜细雨。

    她摸着腕上的沉香佛珠,忽然坐起来——他昨日说“我陪你“时,佛珠泛着淡青的光,是她的血渗进去的。

    那串珠子,该不会也能照见他的心?

    次日晌午,青檀故意留在湖边。

    她解下斗笠放在石头上,蹲在岸边用树枝拨水,看倒影里的自己歪着头笑。

    无妄提着食盒寻过来时,正见她沾了水的指尖点在唇上,冲他招了招:“师父不来看看?

    这水比酒还甜。“

    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过去。

    两人的倒影在水面上渐渐清晰,青檀的斗笠,无妄的僧鞋,连他戒疤上的金漆都映得分明。

    “你看——“青檀刚开口,湖面突然起了阵怪风。

    她的倒影先裂开道缝,从眼角鳞纹处漫开青雾,再合拢时,竟换了副模样:蛇鳞裹着战甲,断剑挑开血雾,身后浮着万千半透明的影子,都朝着她跪伏叩首。

    无妄的倒影几乎同时扭曲。

    青檀看见另一个他,红衣似火,腕间佛珠化作红线,正绕着指尖打了个同心结。

    两人同时转头对视。

    青檀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无妄的喉结动了动,佛珠上的沉香木裂开细纹,渗出暗红的血——是他掐得太狠。

    “这是......“青檀的话被水声打断。

    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翻涌,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底下搅动。

    她的倒影伸出青鳞覆满的手,无妄的倒影攥紧了红线,两双手同时穿透水面,分别抓住了他们的脚踝。

    “檀姑娘!“

    “无妄师父!“

    远处传来沈清然和柳氏的惊呼,可青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湖水漫过头顶时,她看见无妄的僧袍被扯得翻卷,他却反手攥住她的手腕,佛珠上的血滴在水里,绽开大朵红莲。

    湖面重新归于平静,只余两顶斗笠、一件僧袍,飘在涟漪未散的镜湖中央。

    湖底的水像一张浸了迷药的网,裹着青檀的发梢往深处拽。

    她喉间涌着腥甜,意识却突然清明——这不是溺水,是幻境在扯着魂魄往最痛处钻。

    等眼前的水雾散了,她正站在雷峰塔下。

    月光把塔影拉得老长,白蛇的声音从地底渗上来,带着千年修为散逸的焦糊气:“青儿,别过来......“

    青檀的手不受控地抬起来。

    她看见自己指尖凝着幽青妖力,正缓缓按向塔基的镇妖石。

    白蛇的尾巴在石缝里抽搐,鳞片被压碎的声音像极了百年前她们初遇时,白蛇给她剥菱角的脆响。

    “不!“她踉跄着去掰自己的手腕,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我没有!

    我明明是要救你!“

    幻境里的“她“却笑了,蛇信子从人中处裂开:“你忘了?

    是你说'姐姐该醒了',是你说'情爱不过镜花水月'。“白蛇的脸突然凑近,眼尾朱砂痣褪成死灰:“你看,你连眼泪都没有。“

    青檀的膝盖撞在青石板上。

    她想起百年前跪在塔前的自己,确实没掉一滴泪——那时她觉得白蛇蠢,觉得眼泪是困住妖的枷锁。

    可此刻塔底传来的痛意顺着她的血脉往上爬,原来白蛇被镇压时,她的妖丹也跟着碎了半颗。

    另一边,无妄正陷入血色迷雾。

    他低头,看见自己腕间的佛珠变成了红绳,每一粒沉香木都渗着血。

    前方倒着七八个妖修,有狐妖的尾椎骨插在土里,有蛇妖的信子还在抽搐。

    他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凝着暗金色佛火——那本该渡化众生的光,此刻烧得妖类魂魄滋滋作响。

    “明空!“

    法海的声音从雾里劈来。

    无妄抬头,看见前世的自己跪在法海脚边,灰布僧袍沾着泥:“师父,我想度化白蛇。“法海的锡杖重重顿地:“妖性难改,你若执念太深——“

    幻境里的“他“突然笑了,红衣猎猎翻卷:“师父,我改了。“他伸手掐住一只鹿妖的脖子,鹿妖的角撞在他戒疤上,“我不度了,我杀。

    杀到这世间再无妖,便不会有白蛇被镇,不会有沙弥因妖生妄。“

    无妄的呼吸乱了。

    他想起昨夜青檀蹲在灶前替柳氏热炊饼,火光映得她眼角鳞纹像片碎玉;想起她偷喝他化缘来的桂花酿,醉得抱着他的僧袍喊“姐姐“。

    可此刻他的手还沾着妖血,那血的温度,竟比青檀的体温还烫。

    “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青檀的喊声像把刀,劈开雷峰塔的幻境。

    她看见无妄的影子在血雾里摇晃,红衣褪成素白僧袍,正掐着自己的手腕往死里掰。

    而她幻境里的“自己“,正逐渐透明成一团青雾。

    无妄猛地转头。

    他听见青檀的声音裹着水纹,穿透层层心魔:“这是镜湖的幻术!

    你我看到的,都是最怕变成的样子!“

    血雾开始消散。

    无妄看见青檀站在不远处,发梢滴着水,眼角鳞纹因情绪翻涌泛着青。

    她的手悬在半空,像是想碰他又不敢——就像昨日他替她包扎被荆棘划破的手背时,她缩了一下又主动递过去的模样。

    “你说过,“青檀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却烫得人心慌,“我会遇到值得交付真心之人......那你呢?“

    无妄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抄经时,青檀偷偷往他砚台里塞了朵野菊;想起她蹲在湖边逗水鸟,回头冲他笑时,斗笠绳在风里晃成小辫。

    他原以为渡人是自苦,是用戒鞭抽自己替众生消灾,可此刻他望着青檀眼底的星子,突然怕了——怕自己给的不是慈悲,是贪嗔,是想把这团火永远留在身边的妄念。

    “我怕我给的,不是你能接受的。“

    话音未落,幻境轰然崩塌。

    镜湖水面炸开两丈高的水花。

    青檀呛了两口水,被无妄拽着往岸上游。

    她的斗笠早不知去向,湿发贴在颈后,却偏要转头看他——无妄的僧袍透得能看见肌理,佛珠还攥在手里,沉香木缝里的血已经凝了,像串红珊瑚。

    “看来,“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出个小梨涡,“我们都不是当初那个自己了。“

    无妄把她推上岸,自己也爬上来。

    他望着她发间沾的水草,突然伸手替她摘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晚风裹着暮色漫过来。

    两人收拾了行囊往镇子里去时,青檀听见前头茶棚里有人敲锣。

    “客官来碗茶?“老茶婆擦着桌子笑,“今儿巧了,镇东酒肆新来了戏班,要唱《白蛇后传》——说是青蛇和高僧的故事呢。“

    青檀脚步顿了顿。

    她转头看无妄,他正低头理着被水打湿的佛珠,耳尖在暮色里红得像颗樱桃。

    “去听听?“她撞了撞他胳膊。

    无妄没说话,却加快了往酒肆走的脚步。

    酒旗在风里翻卷,“醉仙楼“三个大字被夕阳染得发亮。

    楼里传来胡琴咿呀,有人唱:“说什么妖僧渡厄,道什么青蛇无情,最是镜湖双影里,照见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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