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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者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在医院里面……嗯,医院。”
来访者特意强调了一下环境。联想到来访者的职业是护士,这个梦境场景似乎很合理。
但南祝仁多问了一句:“是你平时工作的医院吗?”
就看到来访者顿了顿:“不……不是我工作的医院。”
南祝仁又问道:“那你认识这个医院、或者说你见过这个医院吗?”
来访者迟疑了一下,答道:“没见过……但我知道这里是医院。”
这个回答就很有意思了。
南祝仁试探道:“你能往四周看看,试着描述这个‘医院’的样子吗?”
来访者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尝试南祝仁的指示。
一个呼吸之后,才慢慢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动眼睛和头……不,或者说我动不了,我就只能看到面前的这一部分……”
理解,毕竟在来访者现在的体验中,她是在“看电影”,而不是在玩第一人称游戏,所以没有办法做到“四处看看”的动作。
当然,有些人的梦境中,也会出现这种弱控制感。这种情况下做梦者只能够被动地接收梦境里面的信息,而无法控制梦中“我”的行为。
就是不太确定眼下的来访者是哪一种情况。
亦或者是两种情况都有的混合态。毕竟【精神分析】涉及到的潜意识的东西,本身就很复杂。
南祝仁又道:“那你能够形容一下你在这个‘医院’里面感受到的情绪吗?”
听到这个问题,来访者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也是正常的,虽然来访者在催眠状态下容易遵从指令,但这并不意味着来访者变成了一台有问必答的机器。其表述还是会受到自身知识水平的限制的。
对自身情绪感受较弱、亦或者言语比较匮乏的来访者,还是不太能精准地表述出自己【焦虑】、【愤怒】、【悲伤】一类的当下体验的。
南祝仁想了想,给出一个比较笼统的形容:“有大致的感受吗?是好的情绪,还是不好的情绪?”
“……是,不好的吧。比较平,但是偏向不好的情绪。”
OK,基础信息收集完毕。
继续往下捋。
南祝仁道:“好,那接下来我们继续播放这个‘电影’,告诉我你看到的所有东西,可以吗?”
在这一环节,南祝仁就要暂时弱化自己的存在,让来访者把自己的梦境叙述完毕。
来访者在这个过程中选择性叙述的内容是重点,来访者的表情、表达方式也是重点。
等她叙述完毕之后,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南祝仁再回放“电影”,丰富咨询需要的细节。
……
南祝仁重新翻开文件夹,取出笔和咨询记录单,用来记录之后听到的和梦境有关的细节。
就看到来访者的呼吸愈发平稳下来。
“我在的地方,很像是……医院的急诊室。”
“这里有一条很长的过道,过道的两边有很多的病房。”
“不过,这里的光线很暗,应该是晚上……”
来访者缓缓皱起眉头:“然后,我今晚的任务是查房。我大概能够听到,病房里面有很低的哭声和呻吟声传过来……”
呃……这种形容,似乎还是比较符合现实情况的。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像是恐怖片的开头。
“我今晚的任务是……查房,我要去查一个小女孩的病房。”
“但是,我找不到她的病历了,这样是不行的,所以我必须要找到。我就在这个过道里面开始逛,希望能够在哪个地方找到那个女孩的病历。”
这种形容更像是恐怖探索类的游戏了。
“然后,走着走着,我到了洗手间的边上。”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抬了抬下巴,给喉咙预留出空间用力吞咽了一下。
“里面的水管好像坏了,漏出很多,呃,暗色的、流动的水……这些水,铺满了走廊,我没法绕过去。”
“这些水……范围也很大,我也跳不过去。”
“有这些水,我没法到后面去。”
来访者的手缓缓用力,左手开始摩挲起沙发的布料,右手则伸向自己之前刀伤的地方。
“我……在原地观察了好一会,因为我想要越过这滩水,我必须过去,因为我好像知道,我要找的病历……还有那个女孩的病房,都在过道的另外一边。”
“但是,我找不到办法。”
“然后,过道两边病房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我觉得,我在里面听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哭声。”
来访者突然抽了抽鼻子。
“我有点着急,想要回头去找人帮忙。但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那些水……把我包围了。”
“在我原地思考的时候……那些水弥漫出来,把我包围了……”
来访者的声音变得浑浊起来,声音也变得愈发断续。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腿已经开始动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一只脚踩进了水里面,然后——”
“——我掉下去了。”
人踩进走廊地上的一滩水之后,就直接掉进去了?
伴随着这句话,南祝仁正在梦境细节的笔一顿。
随后,笔尖和纸张摩擦的速度一下子快起来。
“那个水滩下面,不再是医院了,好像是一个像倒过来的天空一样的地方,我就这么掉下去了。”
“但,那不像是我们平时见到的天空。那里有很多很绚烂的色彩在交织,像是很多种极光互相编织在了一起一样。有些色彩是大块的、晕染开来的,有些色彩像是光束一样投射过来的,还有一些是跟烟花似的炸开来的。”
“……总之,很漂亮。”
好,恐怖故事结束了,现在转成童话故事了吗?
肉眼可见的,来访者的状态也变得轻松了起来,抓住沙发的手重新松开,声音也重新变得清晰。
“然后,这个时候,天边突然飞过来一辆……火车,对,火车。”
“它穿过了我下面的云层,就在我的正下方。虽然我是一直在往下掉的,但是我感觉那辆火车是正好可以接住我的。”
愈发抽象化的梦境,机制的想象力开始发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飘了起来,或者是浮了起来,总之……我下落的速度变了。”
“一开始的时候,哪怕周围的光很漂亮,但我还是会担心自己继续坠落,我想让自己浮起来,可我做不到。”
“但是现在,我想要往下落到那辆列车上,偏偏这时候我又浮起来了。”
“我想要让自己快点掉下去,但……反而我和那辆列车之间开始越来越远了。直到最后……它开走了,消失了。”
“然后,我又浮不起来了,继续掉下去了……”
来访者的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如同蚊蝇一般微不可闻。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南祝仁等了差不多两个呼吸的时间,确认道:“‘电影’放完了吗?”
来访者的声音重新浑浊起来:“放完了。”
南祝仁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柔软:“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来访者扁了扁嘴,沉默了一会:“我有点想哭,但是又不想哭。”
说得有点矛盾,但是南祝仁很能理解。
“你的意思是,你有那种‘快要哭出来’的感觉,但是却不允许自己‘真的哭出来’,对吧?”
“……对……”
这声肯定的答复几乎是从来访者的喉咙里面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软。
就好像一个正在被安慰着的伤心的小女孩一样。
……
作为咨询师的南祝仁稍微共情了一些情绪,但他很快又把自己内心的波动压抑下来。
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记录板,按照之前的记录的梦境中的要点,南祝仁开始梳理。
他需要丰富这个梦境的细节,在这个过程中验证自己对于来访者的一些猜想。
“唔……”
来访者的喉咙中继续发出断续的呜咽。
她的情绪现在显然处于负面的状态,但脖子以下的部位却是放松的,不再有和之前那样无意识的手部动作。
南祝仁静静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让来访者稍微在这种情绪中沉浸了一会。
在确认来访者不会在这种状态中沉沦,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情绪缓慢回升的迹象之后。
南祝仁终于开口了:“现在你的面前还有那个‘电影’的播放器吗?”
来访者的从喉咙里面咕噜出来一声:“有的。”
南祝仁点头:“好,那让我们尝试着把它拉回去,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可以吗?”
来访者闭着的眼睛剧烈地抖动了两下,似乎确实是在进行这种尝试。
半晌,她回答道:“好……我拉回来了。”
南祝仁道:“我们按下播放键,回放你一开始在过道里面的那些画面。”
“你说那个过道是急诊室的过道,那两边的房间肯定有一些窗户之类的,肯定有镜子、至少是有玻璃的。”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你在寻找病历的过程中,能够通过玻璃的倒影看清楚自己的样子吗?”
听到咨询师的提问后,来访者的眼皮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似乎在很仔细地观察着每一次路过玻璃时候的“电影”中的画面。
好半晌之后,她才道:“看不清……”
“玻璃的反光……很淡;而且过道里面的灯……很暗;我也没在玻璃前面停留太久,每次都只能够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南祝仁的声音愈发柔软下来:“没有关系,就算看不清也没有关系。”
他道:“接下来,我们再重新把‘电影’拉回来,我们试着观察另一个东西。”
来访者依言照做。
“好,我需要你注意——”南祝仁微微眯起眼睛,表情露出认真的神色。
但是他的声音还是轻柔的,像是一直无形的大手,一直伸进来访者的思绪之中去,牵引着来访者脑海中的小人前进。
“你之前说过,你只能看到画面,没有办法活动自己的身体。”南祝仁稍微重复了一下。
“这回,我希望你能够仔细观察,当你的手、脚、或者其他的身体部位出现在视线里面里面的时候——”
南祝仁轻声道:“你穿的是什么样子的衣服?”
按照来访者的叙述,她是个在急诊室中的护士,身上理应穿着护士的白色制服。
但……南祝仁似乎不这么想。
他静静地看着来访者的眼皮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随后。
呼——吸——
呼—吸—
呼、吸、呼、吸——
来访者的呼吸,突然开始急促起来!
不过短短十秒的时间,来访者的鼻翼开始剧烈地收缩,她的喉咙开始发出某些好似溺水了一样的呜咽。
不妙了。
这种状态,显然是唤起了潜意识的对抗。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他把手举到来访者的耳边,正打算借由一个响指让来访者退出催眠状态的时候。
来访者的呼吸突然重新变得平缓了。
南祝仁又把手放了下来,他知道来访者已经自己完成了这个步骤。
他回身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水。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来访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直起身子打量四周。
她的眼神带着迷茫,像是初生的孩童打量陌生的世界一样。
好半天,视线才重新缓缓聚焦。
“……小老师,我刚刚?”
南祝仁递过水杯:“我们对你的梦进行了回忆。”
他朝着来访者点了点头:“辛苦了,你还记得刚刚跟我说了什么吗?”
随后,南祝仁又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来访者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有轻微的湿润感。一滴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眼角滑落。
只有一滴,只留下了浅浅的水痕,像是意外路过荒地的新生溪水支流一样,很快又变得重新干涸。
来访者抿了一口温水,又擦拭了一下眼角。
她看着南祝仁,眼神已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记得的。刚刚感觉也像是在做梦,但是老师你说的话我都能听清,我自己说的东西我也还记得。”
顿了顿,她迟疑道:“老师,你从我刚刚回忆的梦……能看出什么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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