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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思恭刚退出乾清宫,朱标便捧着《防鼠疫录》疾步而入。年轻的太子额角还沾着晨露,素雅常服下摆沾满御药房蒸煮药草的雾气。
他郑重跪拜:“父皇,儿臣请命亲赴疫点。”
朱元璋搁下朱笔,目光扫过儿子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巡查宫中隔离坊时被石灰线刮蹭的痕迹。
“说说缘由。”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其一,五军都督府报城中已有百姓哄抢药铺。”朱标躬身拜道,“儿臣若现身,可震慑宵小,更显朝廷防鼠疫的决心。其二,《防鼠疫录》载‘气馁者疫易侵’,儿臣当为隔离百姓诵读《尚书·洪范》,以安其心。”
朱元璋激动拍案:“好!”
他一把拽起朱标,眼中满是兴奋:“这才是咱的儿子,大明的皇太子,咱就要从你眼里看得见这些!”
朱标却退后半步,郑重整理衣冠:“儿臣斗胆,请父皇调拨二百名识字的羽林卫。需教会百姓辨识初期症状,更要防止有人效仿南城那个投井的寡妇。”
“准了!再带上传旨太监。”朱元璋压低声音,“若见着病得厉害的,你就站三丈外宣口谕,说太医院已备好……罢了,你定比咱想得周全。”
朱标眼中浮起暖意:“父皇放心,儿臣有你给的那叫……医用口罩,还有那瓶喷手的仙露,儿臣自己小心,不会有事的。”
朱元璋眉头皱起:“就是你娘要是知道你去巡视疫点,肯定会用鸡毛掸子揍咱。”
“别告诉母后。”朱标笑道。
朱元璋拽住朱标衣袖:“若你娘问起,就说你去礼部查春祭典仪。”
朱标却从容整袖:“母后昨夜还教儿臣熬绿豆甘草汤,她心中也挂念着百姓。儿臣定全须全尾回来,绝不让母后的鸡毛掸子沾着父皇的衣角。”
朱元璋眼眶发热。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濠州城头,自己也是这样跪在郭子仪面前请战。
皇帝扯下腰间龙纹玉佩塞给儿子:“戴着!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你是咱朱元璋的儿子!大明朝的储君!”
当朱标的身影消失在汉白玉阶下,皇帝仍久久伫立窗前。
……
济安堂,风都带着热气。
马天用井水湃过的西瓜刚切到第三刀,刀刃停在半空,看到戴思恭急匆匆进来。
“马老弟,朝廷征召。”戴思恭的诏令卷轴在案几上滚开。
朱英埋头啃着西瓜,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太医注意到急救箱早已摆在药柜旁,牛皮束带上别着标注“烈性传染”的红色布条。
“好!”马天起身时顺手将半块西瓜塞给朱英,“去把蒸馏器里的酒精灌两瓶。”
他的果断反而让戴思恭愣住了。
日前太医院下派任务时,七个资深太医集体称病告假,就别说民间的郎中了,能躲就躲。
马天系急救箱的动作带着肌肉记忆。
戴思恭不会知道,这双手曾在另一个时空的发热门诊连续戴十八小时口罩。
当太医还在组织劝说话术时,马天已甩出三连问:“疫点划分用红黄绿标了吗?尸体焚烧点设在上风口?有没有单独通道运送药材?”
“都按你说的办了。”戴思恭连忙点头。
马天背着急救箱,带着口罩挥手:“那还愣着干啥,走啊。”
朱英也背着一个小药篓,带着口罩跟在他身后。
“胡闹!”戴思恭拦住背小药篓的朱英,“你个小孩,就留在家里。”
却见孩子从怀中掏出手札,最新页记载着:“未时,南巷张婶高热39度,用马叔教的酒精擦浴降下。”
字迹工整得不像孩童笔迹。
“我已经能救人了。”朱英小表情得意。
马天无奈摊手:“就让他跟着吧,把他一个人放家里,附近哪里需要帮忙,他肯定去。还不如带在身边,我还安心些。”
戴思恭欲言又止,可又没别的法子。
三人穿过空荡的街巷时,戴思恭第三次偷瞄朱英。
怎会和皇长孙如此相像?
……
燕王府后巷的青石板粘着褐黄药汁,三十几名患者被草帘分隔成三列。
戴思恭刚掀开第一张草帘就僵住了。
化脓的淋巴结已撑破患者颈部皮肤,蛆虫在伤口边缘蠕动。
马天却径直蹲下,从急救箱抽出银质探针:“朱英,递我大蒜素!”
他的手在触到竹制压舌板时猛然顿住。
这些重复使用的器械上残留着前几位患者的血垢,而所谓的“隔离区”不过是挂满符咒的麻绳。
当他看见医童用同一块粗布擦拭所有患者的呕吐物时,胃部剧烈抽搐。
这简直是在培养超级病菌。
朱英的小药篓很快见底。
孩子跪在血污中记录症状,突然拽马天衣袖:“马叔!那个老婆婆瞳孔散了!”
马天急急来回奔波撞翻煎药炉,炭火引燃了写着“驱疫神符”的黄纸。
戴思恭发现马天总在患者耳边自言自语。
凑近才听清是“青霉素”、“补液盐”等陌生词汇,而更令他心惊的是朱英,这孩子冷静的可怕。
阳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时,马天盯着煮沸的注射器苦笑:“可惜了,我这急救箱药有限,要下月才能满。”
朱英轻叹一声:“马上要八月了。”
忽然,阵阵马蹄声传来。
伴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八匹玄甲战马分列两侧,朱标一袭月白蟒袍踏尘而来。
太子未戴冠冕,只用一根素银簪束发,腰间玉带上悬着的药囊随步伐轻晃。
他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右手上还沾着墨迹。
正在忙碌的马天转头看见的是一张被烈日淬炼过的面容。
朱标剑眉下的双目如寒潭映日,虽戴着素纱面衣,却遮不住眉间的英气。
太子俯身查看患者时,蟒袍下摆浸入血污却浑不在意,反手从侍从捧着的檀木匣中取出御药:“这是太医院新配的避瘟丹。”
“病榻之前无君臣。”朱标的声音清朗。
他亲自为老者掖被角,马天注意到太子靴底磨损严重,后跟还沾着郊外的红土,应该是刚巡视完城北。
那挺拔如松的站姿,让马天忽然想起《明史》里“太子仪貌英毅,有太祖风”的记载。
此刻巷中风卷旌旗,太子的蟒袍广袖猎猎作响。
马天低声自语:“他就是朱标啊,大明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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