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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磅礴如海的弓术经验轰然涌入楚宁脑海。那是千百次拉弓射箭的感知、反复锤炼的技巧、身躯与意志共同刻下的本能。
他仿佛亲身经历了另一个自己漫长而孤绝的苦修岁月。
在荒野间,在风雪里,在烈日之下,他一次次调整呼吸,一次次克服颤抖的手臂。
他看见了血流不止的指尖——被弓弦反复割破的伤痕一层未愈一层再裂;看见了野外风雪交加中,他单膝跪地,执弓不动,咬牙锤炼的背影;烈日灼烤之下,汗水滑过脸颊,濡湿衣襟,却从未有一刻停歇。
画面如狂潮般翻滚。
他看到了自己站在崖边,面对狂风暴雨,一箭射穿百米外的枯木;也看到自己在兽群奔袭中,稳如磐石,百发百中。
——这不是经验,而是一段用血肉磨砺出的武道记忆,强行融入他的灵魂深处。
意识回归,楚宁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寒星坠地,冷冽、锐利,仿佛能穿透夜色。
楚宁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靶位,手掌缓缓抚过弓身,感受着那股还有些陌生的力量。
风起,林叶猎猎作响。
他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神情平静如镜湖无波,宛如那千百次训练已深入骨髓。
箭上弦,一瞬成势。
破风声骤起!
“嗖——!”
箭矢化作一道惊鸿,裹挟着山风怒啸,撕裂空气,瞬息间没入靶心,箭羽轻颤,直至完全静止。
“这……就是百步穿杨?”
楚宁喃喃,旋即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笑意,眼神中满是激动与战意。
这是力量,是进步,是预支之后切实可感的蜕变。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配在黑夜中压低呼吸、苟活于人下的猎户。
……
晨雾未散,山林犹如沉睡的巨兽,吐息间弥漫着湿润的寒意。
楚宁踏着露水而行,步伐稳健无声,宛若林中幽影。
林间寒气凛冽刺骨,他却仅着一袭单薄布衣,衣袂微动,背脊隐隐泛着淡淡的石光冷芒。
《糙石硬功》大成之后,血肉如石,皮膜如甲,寻常寒意早已难侵其身。
他停步于林隙之间,反手取下背后长弓,指腹轻抚弓身。
这弓通体漆黑,沉稳内敛,弓弦细若银丝,在微光中闪烁寒辉——乃是其父生前自县城铁匠铺购得的硬弓,重二十斤,拉力达三百斤以上,曾是猎户间的利器。
而今握于楚宁手中,却如臂使指,毫无滞涩。
随着弓术的预支成功,他的感知悄然发生蜕变。
风的流向、草叶的抖动、枝头飞鸟的振翅之声,全都在耳中清晰无比,连地面上新鲜的兽迹也一眼可辨。
这不仅是预支的术法记忆,更像是血脉中觉醒出的猎者本能。
他微微闭目,吐息如绵,骤然搭箭开弓,动作行云流水,几无声息。
空气在刹那紧绷。
“嗖——!”
箭矢破空,穿透三重灌木,精准钉入白狐咽喉。
那畜生甚至来不及呜咽,便软倒在地,纯白皮毛未染半分血污。
“第七只。”
楚宁收弓上前,拎起雪狐后颈。
皮毛入手温润如暖玉,正是寒冬里达官贵人最爱的珍品。
“这下就有钱请郎中为阿姐治病了,还能把破屋修缮一下。”
他嘴角微扬,将猎物塞入麻袋。麻袋已鼓胀不堪,除了雪狐,还有两只银貂、三张火狐皮,俱是一箭封喉。
……
楚宁肩扛沉重麻袋,步入东市。
与西市酒楼林立、纸醉金迷的繁华截然不同,这里仿佛是城市被遗忘的一角,阴湿与喧嚣交织,混杂着腐败的菜叶味与人声鼎沸的市井气息。
破旧石板路泥水交错,污水蜿蜒流淌,沿街摊贩挤得水泄不通,叫卖声嘶哑如破锣乱响,透着一股力竭的疲惫。
身着粗布短打的苦力背着麻包来回穿梭,肩上布条早已汗渍斑斑;挎着破篮的老妇蹲在角落,面前只剩几棵打蔫的青菜,眼神却空茫麻木,仿佛早已看透兴衰冷暖。
熙攘人流中,贫苦如尘,挣扎如蚁。
众生百态,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生生碾碎,皆被沉重世道压弯了脊梁。
乞丐蜷缩墙根啃着糠饼,见武者佩刀经过,慌忙缩成团发抖。
楚宁默然前行,目不斜视,却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人间风霜,径直走向最里侧的沈记皮行。
掌柜是个干瘦老头,正眯眼拨弄算盘,见楚宁卸下麻袋,懒懒掀了掀眼皮:
“野兔皮三文一张,山鸡......“
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麻袋倾倒,一张张雪狐、银貂的上好皮毛铺撒而出,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如银雪般晃人眼目。
老头喉头一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干枯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探向一张雪狐皮,指尖触及箭孔,骤然一惊:
“一箭穿喉?这、这手法……”
“开价。”
楚宁抱臂而立,神情淡漠,眼角余光扫向门外。
几名佩刀武者正纵马过街,马蹄飞溅,泥水泼了站在摊边的老妇一身,老妇身躯一震,却连声都不敢吭,低头缩身于墙角。
老头咽了咽唾沫,眼底贪婪一闪而逝:
“雪狐皮……五两,银貂四两,火狐嘛……”
“你当我头一次打猎?”
楚宁冷笑,身形微俯,手指一动便要将皮货重新装袋。
掌柜脸色一变,急忙伸手拦他,刚碰到楚宁衣角,便被反手一扣,手腕骨“咔”地一声发出脆响,疼得他一声惨叫,险些跪倒在地。
“雪狐市价十两,银貂八两。”楚宁甩开他的手,语气冷硬如铁,“赵记皮行都没你黑。”
说罢,他利落地将皮货装袋,肩头一扛,转身便走。
掌柜满脸冷汗,捂着手腕哆嗦半天才缓过神来,望着楚宁远去的背影,脸上一会儿扭曲,一会儿惶恐。
正要开口争辩,楚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小伙子,火气不小啊。”
声音懒散低沉,却隐隐带着几分玩味。
他猛地转头,只见门槛阴影中倚着一人。
那人身着剪裁考究的锦衣,风尘未染,拇指上一枚翠绿扳指,正在缓缓碾动,发出细碎咯吱声。虎口处有厚茧如铁,显然不是绣花枕头,而是真正握过兵器、出过杀招的狠人。
楚宁心头一紧,脚步后撤半寸,手指悄然贴上腰间短刃。
锦衣男子看似随意,却步步逼近,走到摊前,蹲下身指尖轻触那张雪狐皮,缓缓顺着箭孔抹过:
“这皮……下手极准,箭入三寸卡骨,断筋不裂皮,连毛都未炸开。”
他忽地抬头,嘴角微扬,虎口的厚茧不轻不重地蹭过楚宁手背,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扑面而来:
“这不是普通猎户能练出来的手。青阳县藏不了你这样的箭法,小子,你身上……沾过人命吧?”
楚宁眼神微冷,终于甩开掌柜的手,将麻袋重新扛上肩,语气冰寒:
“你是谁?是来买皮,还是买命?”
男子朗声一笑,拱手不疾不徐地道:“鄙姓沈,单名一个‘砚’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语气一转:
“平日做点皮货生意,偶尔也替些贵人寻些稀罕玩意。”
说到这,他忽然低声凑近,嗓音仿佛从衣缝中渗出:
“比如……青瞳雪狐。”
楚宁心中微震。
那不是寻常之物,而是传说中的极北灵兽。据传其双目碧青通透,蕴药性,可炼入长生秘方;皮毛更是罕见奇宝,水火不侵,入甲如云锦。
三月前,青州深山惊现青瞳雪狐,引得州府悬下千金悬赏,一时之间无数武者涌入山林,却至今无一人得手,甚至不少人杳无音讯,连骨头都未寻见。
“小兄弟今日猎的不过是凡品,但这一手箭术......“沈砚目光灼灼,“值得沈某赌一把。”
沈砚仰头大笑,袖袍一抖,一袋沉甸甸的银锭啪地落在柜台上:
“雪狐十两,银貂八两!若你能每月供货上等,我出双倍!”
话音未落,一张朱红契书也随手甩出,纸墨犹新,印章鲜亮。
在那官印旁,一道火漆私印赫然压着“王”字。
楚宁瞳孔骤缩,指尖轻颤。
那是王家印记。
那个逼死他父亲、将楚家逼入绝境的青阳县顶级世家,那场“债”之下的阴影,如今又一次直面而来。
他猛地攥拳,骨节炸响。
耳边仿佛又传来那疤脸汉子狞笑着的低语:
“四两银子?你姐的卖身钱,可不值这个数……”
楚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怒意,低头细细翻阅契书。
条文清晰,数目公允,竟无丝毫陷阱。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明抢,而是赤裸裸的利诱。
他沉吟不语。
如今狩猎是他唯一的生计,而一个高价、稳定的销路,对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秋风自门外卷入,裹着一地枯叶拍打在柜边,麻袋中的狐皮微微翻动,如轻声催促。
沈砚却不急,自顾自斟了一杯冷茶,茶盏轻转,波纹不荡,手腕稳如磐石。
楚宁终于点头,按下手印。
“现银结清,不赊不欠。”他说。
银袋入手,沉如砣铁,冰凉触感几乎灼手。
沈砚抚掌一笑:“爽快!”
一旁的掌柜已瘫坐在地,脸色灰白,冷汗浸透衣衫。
楚宁目光扫过银袋,忽而冷笑一声:
“沈老板就不怕血本无归?”
“风险越大,利越高。”沈砚抚着扳指,笑意渐深,“三日后北山有青瞳雪狐的猎杀队,少侠若有兴趣……”
“没兴趣。”楚宁转身告辞,没入人群。
他并非真的不动心。
青瞳雪狐,其血其骨皆为异宝,若能得之,足可换一生清贫为富贵。
但那“王”字私印,像灼眼的烙铁,令他本能地警惕。
他知道,与虎谋皮,必先藏住咽喉。
沈砚的笑像毒蛇吐信,楚宁捏紧钱袋。这世道,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但眼下,他需要银子,更需要实力。
楚宁目光如刃,眸中映着人潮翻涌,却早已心无旁骛。
王家的债,暂时被银两压下。
可楚宁隐隐察觉,王家的真正目标,或许并不是他——而是阿姐。
这一刻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依旧太过渺小,无力撼动庞然世家。
王家那些入品武者,可裂碑断石,就像一柄悬于顶门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将他连同他为守护的一切一并斩断。
他低头,指节缓缓收紧,紧握弓身,如同握住命运的咽喉。
《百步穿杨》的偿还之路已过半。
一旦完成……
他便将踏入武馆,再度启动混元神令,预支一门入品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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